君臣品着茗,赵墨不经意间,只道:“听说,你将朕送过去的歌姬全退了回来。”
李伽莲放下茶杯,淡淡答道:“微臣谢皇上好意,只是微臣确实不需要。”
赵墨也跟着放下茶杯,却温和笑道:“你已还了俗,又封了王。这府里冷冷清清的哪像样子?”
“皇上,”李伽莲回道:“微臣虽是还了俗,可从小就习惯清静。”
赵墨盯着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悠长,“你是个王爷,身边没个可心的,到底也不成呐……”
闻言,李伽莲不再言语。气氛骤然陷入沉默当中,连旁边茶水撞入杯中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
北丽王素来不是个善谈之人,皇帝俨然也不想勉强他,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随后李伽莲起身告辞。
临行前,赵墨特地叫住他:“这春白茶难得你喜欢,马勤,给北丽王装上三斤。”
马勤刚想说,宣明宫也就剩五斤,给他三斤,岂不是皇帝自己留的比北丽王还少?但对上主子微沉的眸,他后脊一凉,马上就去装茶。
纵然得了这样的赏赐,李伽莲依旧淡淡地行礼告退。他走后,马勤忍不住多嘴:“皇上,您对北丽王未免太好了,那十八名歌姬是您亲自挑的,听说他只看了一眼就退回来……”
赵墨重新提起朱笔批阅奏折,没有生气,他神态如常。马勤见状,又大着胆子继续说道:“皇上您是圣人雅量,可您不知道,这朝中是怎么说的。”
“哦,怎么说的?”赵墨停下笔问道。
马勤赶忙添上茶,娓娓道来:“那些朝臣们私下说,北丽王不理政事,又讨了公主府来当王府,成天呆在府中,莫不是这从龙之功为的就是再续旧情――”
“荒谬!”
皇帝低喝了声,马勤忙跪下请罪。
原先宫中伺候赵墨的并非他。说来也是段奇缘,马勤自幼便入了宫,只是入的不是赵家皇宫,而是前朝李氏的皇宫。
当年他才十来岁,永泰帝一夜攻破皇城,他在混乱中跟着先皇子李晋逃往江北,尔后就在江北住下了。当年江北许氏是李晋母族,后来苇绡教便是在江北起源。
马勤是个已净过身的太监,加入苇绡教后一直不受赏识,直到三年前,他们救了两个男人回来。其中一个,便是当朝天子赵墨。
他是个太监,即刻被安排去服侍这位落魄皇帝。
所以,赵墨与李伽莲之间的事,马勤再清楚不过。
皇权被长公主篡夺,新教主重整旗鼓,与旧皇帝合作。李伽莲助赵墨夺回皇位,赵墨则许诺上后封李伽莲为异姓王,还有……将赵如意赐给他。
“皇上,”马勤眼珠转了转,说出心中所想:“其实若北丽王他沉溺于长公主美色当中,未免也不是好事。”
闻言,赵墨挑起眸,先前的温和儒雅荡然无存,阴恻恻道:“你真以为他是那样肤浅无能之辈?”
马勤骤然愣住。关于达摩寺圣僧与长公主之间的绯艳□□,他可听了不少。赵墨复位成功后兑现了先前的承诺,李伽莲只求了另一件事:将公主府赐予他。
在曾经的公主府与那位蛇蝎美人重温旧梦。不止朝中那些人这么想,马勤也不例外。
他没见过那位长公主,但传闻间,那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为了博她一笑,甚至有无数青年才俊愿意甘脑涂地。
曾经风华无双的大理寺卿薛青竹,还有那位踏平西南的大将军厉冉,这些哪个不是她的裙下之臣?哪个不是为了她走上不归路?
赵墨只看他一眼,便看穿他心中所想,轻轻哼道:“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你只需要记住,他姓李。他身后,还有个苇绡教。”
苇绡苇绡,这朵李花只要盛开在这世上一日,便是对他们赵家的威胁。
马勤心中一颤,即刻双膝跪地:“皇上,奴才先前愚钝,误入了贼教。不过奴才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你的话,朕自然是信得过的,你起来吧。”赵墨摆了摆手。
马勤起身,又替主子担起忧来:“不过皇上,若北丽王、不,那李伽莲心存叛念,那咱们是不是该先作准备?”
重新提起笔,赵墨没有批阅奏折,反而是在旁边空白宣纸上落笔。片刻后,纸上只落下两个遒劲的字――
如意。
俊朗的帝王垂下眸,旁边的人自然瞧不见他眼中的阴翳,还有赤/裸/裸的欲念。
第1章 撞破。
夏夜, 月船破云而出,万物皆被披一层朦胧的柔辉。鲛纱制的帘帐剧烈颤动后,倏忽间静止下来, 一只手从纱间垂落,露出小截萤白的手腕, 只是那手腕处印上一圈红红的淤痕, 像是刚被人狠狠握住。
很快,帐子被拉开, 面无表情的男人套上衣服, 正欲起身时, 却顿住。
他侧过俊美的半边脸, 就见方才同他共赴巫山的女人左手支着额头, 半撑起身来, 右手堪堪勾住他的腰带。
未施粉黛的面容带着餍足,懒懒说道:“怎么,上赶着要走, 外头是有别的女人在等你?”
李伽莲微眯起眼,试图从她脸上搜寻真正的情绪。已沦为阶下囚的长公主双目盯着他, 却像是在闲话家常。
他将腰带抽回,并没有回应。见状,赵如意勾起唇,只道:“你这样,本殿只会当你是怕了本殿。”
这句话让男人转过身, 狠狠捏住她的下巴,眸中腾升起愠色, “赵如意,认清你的身份, 现在的你没资格问东问西。”
她的身份?除了被这条金链锁在这间寝室中,她还得夜夜承欢。跟三年前不同,如今的李伽莲没有半点柔情蜜意。
但是,赵如意不介意,她反而嘻嘻笑出声:“让本殿猜猜,要么就是你还没别的女人,要么就是那些女人没办法满足你――”
突然她被狠狠甩开,李伽莲愠色的眸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我发现我还真小瞧了你,你怎么能如此不知廉耻!”
长发像墨泼开般散开在白皙的背,赵如意跌在被褥中,直勾勾看他:“廉耻?你以前当个和尚,都跟本殿欢好。如今怎地又谈起这两个字?”
不等李伽莲再次反应,两条细长的藕臂又缠上来,女人像极了话本里吸人精气的妖,轻轻笑道:“这就生气了?伽莲,你把本殿关在这儿,又夜夜到这来寻欢作乐,咱们之间谈‘廉耻’,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头贴着男人宽厚的背,赵如意不着片缕,夏夜并不冷,反而这样贴着极为舒服。她蹭了蹭,明显感觉这具身体微微僵住,霎时,嘴角笑意更甚。
李伽莲握住她的手腕,转过身,见到她这般得意的表情,顿时冷声说道:“长公主殿下,你信不信,明天我就将你赐给外头那些侍卫。”
赵如意神情凝住。
他说这话的表情是认真的。片刻后,她沉下眸,难得认真起来,“伽莲,咱们好歹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当真舍得?”
俊美的脸向前靠,李伽莲目光上下打量,肆无忌惮掠过底下那具曼妙的胴体,然后嗤笑道:“有什么不舍得的?赵如意,你曾经想要我的命。不杀你,我已经对你够好了。”
“你不是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么?”他微抬下颌,用着高高在上的语气,说道:“我手底下那么多的侍卫,倒是能叫他们轮番来这里……”
李伽莲露出残忍的笑意。他并没有这么下作,但是赵如意这种游刃有余的姿态令他厌恶。
阶下囚就应该有阶下囚的样子!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赵如意经过瞬间的怔然后,非但没有任何难堪窘迫,反而懒散躺了回去,神情透出不屑:“伽莲,你以为这样本殿就怕了么?别把本殿当成外头那些三贞九烈的蠢女人。”
说着,她的话里甚至带上浓浓的挑衅,“你要让别的男人来?也行呀。”
“本殿也想试试你们苇绡教男人的滋味……”尾音戛然断在男人手里。
李伽莲伸手掐住底下女人脖子,丝毫没有掩饰怒意,几乎是咬着牙叫道:“赵、如、意!”
一点,只要再用上一点力,这个嚣张不知廉耻的女人就会死在他手里。
手掌底下,那张妖艳的面孔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只是涨红着脸,那双眼赤/裸/裸在反问他:
你敢动手吗?
杀了她。
这个念头瞬间掠过脑海,五指并拢的同一刹那,李伽莲堪堪压下了澎湃汹涌的杀意。
杀了她就中计了。
她是故意在激怒他。
李伽莲缓缓冷静下来,也松开手,在女人猜疑讶然的眼神中,重新理了理衣裳,径自起身。“你想让我杀了你吗?别白费心思了。余生让你在这间屋子里终老,才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伽莲。”赵如意躺在床上,曼妙的身躯如水蛇般没有任何遮挡,声音忽地冷下来,“本殿知道你恨本殿,但你关着本殿又能如何?”
望着不断向门口走去的背影,她眼底闪现精光,“你跟赵墨做了什么交易?”
“让本殿猜猜,当初是那什么‘燕云十二骑’救了你们,然后你们躲躲藏藏三年,才借着司徒家那帮人潜进神都。你们苇绡教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借着赵墨的名义,扶他上位。”
被囚在这儿,赵如意有足够的时间理清这一切。
“赵墨利用你们苇绡教从本殿手里抢回皇位,但你呢?”
男人停住脚步,静静听着她说下去。
“你想夺回属于你们李氏的江山,对吗?”
赵如意随手捞起旁边的衾衣披在肩上,饶有兴致地说道:“如今大周立国数十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你们区区一个苇绡教就想复国,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脚裸上的金链限制了行动距离,她索性站起来,对着那道宽厚的背影继续说:“但是伽莲,如果本殿能帮你呢?”
夜凉如水,窗外传来低低的蟋蟀叫声。
片刻后,她只听得前面的男人轻笑一声,充满十足的嘲讽:“你?你能帮我什么?”
“帮你复国。”赵如意只道:“你可以不信,但是本殿手里,的的确确有能帮你光复大端的力量。”
窗外的蟋蟀又叫了一阵。
出乎意料,男人并没有如赵如意预料般的那样转过头,他直接打开门,只留下一句“没兴趣”之后,如同之前的数个晚上直接离开。
赵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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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初升的那一刻,明红照例备上热水和布巾走向那间位于府中正中央的寝室。
只是今日她刚走下抄手游廊,绕过红墙,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她停住脚步,连同心跳也瞬间顿了顿。
紧闭的房门前站着个人。恰好是,最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那人听到声响转过头,素来柔美的面孔眉头拢紧,美眸含着说不尽的哀愁。
明红无声地咽了咽喉头,僵硬地朝对方行礼。
她是个哑巴,无人与她计较礼节上的事。来人莲步走至她面前,一开口,声音像落地而碎。
“明红,你告诉我,表哥……表哥每天晚上都来这里,是吗?”
目光紧紧锁住哑女,李兰心双眼噙泪。眼见明红心虚地低下头,那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了。
“他们说……那女人夜里喊得很大声……”传进她耳朵里的话,自然要更加香艳、也更加难听百倍。
明红攥紧手里的铜盆,连看也不敢看这位表小姐。这府里都是苇绡教的教众,教内谁不知道李兰心的身份?
明红心里乱糟糟的,就在这当口,李兰心突然提起裙子大步流星就往前面,直接推开了那扇门――
赵如意睡得正浓,突如其来的动静令她微微抬起眸。
一个女人正站在她面前。
正确来说,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
昨夜前半夜被李伽莲折腾得紧,天亮才入睡的她无端生出薄怒,连带着,语气也有些不善:“你们苇绡教的人,都如此无礼么?”
李兰心不是不知道被关在这里头的是谁。甚至,关于长公主的传闻,她听得不比别人少。但当这张未施粉黛仍旧美艳似妖的脸撞入视野时,她不自觉屏住呼吸。
她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然而,传闻并不假。昔日的长公主除了艳冠天下,连脾气也无人出其右。
赵如意见她不说话,当即挑了挑眉:“又是个哑巴?”
李兰心这才回过神,急急解释:“我不是。”
赵如意再次打量她。片刻后,又觉得无趣,索性转过身子继续睡觉,丝毫不在意裸露在被外的香肩。
那上头,残留着星点痕迹,引人无限暇思。
李兰心视线粘在那些上面,脸上飞起薄红的同时,不禁握紧粉拳:“你是赵如意?你、你起来!”
床上的女人没有任何回应。
李兰心咬紧下唇,她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可以如此若无其事,怒上心头,她脱口直问:“是你勾引表哥的对吗?”
床上的女人终于动了动。
赵如意缓慢坐起身,被子随着她的动作垂落,里头春光更是一泄无遗。
李兰心看得脸红。明明是对方伤风败俗,可如今面红耳赤的却是她。
“勾引?”赵如意眼中闪现趣味,这还是生平第一次,她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这位表妹,本殿与你表哥之间……”她勾起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可谈不上‘勾引’。”
“还有,你又是谁?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儿问本殿呢?”
同为女人,李兰心站在赵如意面前,只觉自己成了一株草,在抬头仰望顶上那朵盛开的花。即使这个女人被金链锁着,但与生俱来的天家威严密密麻麻压着她。
不,她不能输。
李兰心暗暗吸了口气,挺起胸膛答道:“我当然有资格。”
她直视那双慵懒的眼,一字一句说着:“我娘是苇绡教的副教主,我与表哥已订下婚约,不日就会成亲。”
话音刚落,赵如意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原来是未婚妻,这倒有意思极了。
第1章 逃脱。
李兰心攥紧裙摆, 一滴汗悄然从鬓角划过。
出乎她意料,眼前这个女人没有露出任何窘迫,反倒是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像在嘲讽她。
凭什么!
李兰心往前一步, 低声喝道:“赵如意!你莫要再纠缠表哥了!”
“哦?”修长的腿换了姿势,顺道勾起金链撞击的声音。赵如意顺势看去, 话里满满的嘲笑:“表妹姑娘, 你瞧瞧,这究竟谁纠缠谁呢?”
李兰心瞬间涨红了脸。
这个女人是被锁在这里的。一个被锁住的女人, 哪能勾引?哪能纠缠?
罪魁祸首自然是……
她咬住唇, 一时间脑袋空空, 怎也挤不出半个字来。倒是赵如意眼底精光闪现, 转而叹了声, 又将视线投向锁住自己的那条金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