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就被吵醒,赵如意寒着脸来到后门,此时外头已有三辆马车在等着。
她是最后一个到,前面还有李伽莲、李复,还有昨日那个所谓的燕云十二骑,再有就是几名随从。
这阵仗……堪称寒酸。
赵如意左右望了望,只问:“你那位新娘子呢?”
李兰心没在这儿,李伽莲把丈母娘带上,把新娘子却给忘了?这说不通呀。
哪知,李伽莲没有回答她,只对所有人道:“人齐了,出发吧。”
赵如意:“……”
李伽莲与他的义父同乘一辆,李复独自一辆,她跟阿桔一辆,三辆简朴的马车不紧不慢赶着路。
“殿下,圣僧简直换了个人,现在奴婢看他都觉得他有点可怕……”上了车,阿桔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
被关了好几个月,现在形势陡然逆转,她还不习惯当年温柔的圣僧变成如今这个冷漠的反贼头子。
她说了一大堆,却见主子托着额,双目盯着自己,明显在放空。
“殿下?”
“你说,有什么事比成亲更加重要?”
阿桔听她这么问,也想了想,忽然就坐直身子,有些兴奋道:“殿下,会不会是圣僧发现他还是喜欢您所以――”
“不可能。”赵如意冷静地打断她。
阿桔失望:“怎么就不可能呢?以前在公主府,圣僧对您有多好,大家都知道……”
“阿桔。”赵如意沉声喊她。一般这种时候,阿桔识趣地闭上嘴。
因为,她知道主子是真的不高兴了。
车内无人说话,空气像凝固般令人难受。阿桔几次张了张嘴,都不敢出声。
其实,她想问赵如意究竟后不后悔,但不必问,她也就知道答案。
长公主从不后悔。
她只觉得可惜。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好的一段姻缘,如今成了这样……
“江北……”赵如意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忽而脑海中闪过灵光,她猛地抓住阿桔的手。
“当初,李晋的妾侍是不是回了江北?”
李伽莲的身世背景资料都经过阿桔的手,她顿时悟过来:“那个妾侍当年为了侍疾,所以生完孩子后又得您母后的恩赏,所以回江北……您是怀疑,圣僧此次到江北,是为了寻母?”
“找他的生母?”
“有可能。”赵无眠双膝跪地,极为恭敬答道:“当初李晋的妾侍许琳琅原本就是江北许氏旁支,李晋当年抓住了您母后,是许琳琅救了她。所以李晋死后,您父皇为还当初的恩情,才准许她回江北侍父终老。不过先前我们查他身世时,发现这许琳琅早就不知所踪。”
“说不定,此次来到北丽王府的神秘男人知道她的下落。”
赵墨狐疑地道:“但他成亲在即,特地去江北寻母,你不觉得有蹊跷吗?”
今早北丽王府后门刚走了几辆马车,消息立刻就传到宣明宫。
“而且,他只带了姐姐,却不带那个叫李兰心的女人。”
赵无眠摇了摇头:“这点,奴才也想不通。奴才原先是想,说不定这李伽莲是突然知道他生母的下落,所以想在成亲前找回他的生母,好一家团圆。只是他不带李兰心,偏偏只带了殿下,莫非是要带殿下去见许琳琅……”
他悄悄抬眸,毫无意外发现天子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 * * *
神都至江北需走水路。他们一行先坐马车到了码头,随后又弃车上船。约莫是劫了朝廷的花石纲,苇绡教出手阔绰,出海的船可载上百人,外表没有过多装饰,可内里却是各式器具美食一应俱全。
但,这些与赵如意并无关系。
谁也料想不到,骄奢跋扈的长公主天不怕地不怕,竟然会晕船。
甫上船没多久,赵如意只觉得天在旋转地在摇,胸口堵着一股气,哪哪都不舒服,随后更是将先前吃的全吐了出来,整个人像离了水的鱼,病怏怏地躺在自己的房内。
“殿下,喝些粥吧。”阿桔刚从厨房煮了碗白粥,可惜送到主子嘴边,对方虚弱摆了摆手。
“您什么都不吃,只会更难受。”
阿桔好声劝道,赵如意摇头,面色白得跟纸一样,五脏六腑像错了位,没有一块地方是对的。恍惚间,她听到外头传来声音。
“是……什么?”
阿桔仔细听了听,摇头:“像是在吹曲,不过奴婢听不出来吹的是什么。”
这声音像是用乐器吹的,但她从来没听过,像是笛子,又比往常听的笛曲更轻快些。
“雀笛,”赵如意喃喃说道:“是雀笛的声音……”
雀笛是什么?
阿桔挖空脑袋也想不出来,结果回过神时,床上的病美人已经合上眼,竟然睡了过去。
阿桔长叹一声,唯有替她拢好被子。
正值入冬,夜晚的海风温度堪比隆冬,就算是从窗缝透进来,也刮进骨缝堆里,冷得要命。
赵如意睡得迷迷糊糊的,身子不禁打着寒颤,胃里又饱又涨,如同塞着棉花顶得她极为难受。
底下的床随着海浪,一会上、一会下,她颠得慌,偏生双手抓了又抓,也抓不住什么。
这时,忽然她跌入一个热源。下意识的,赵如意双手就抓住了另一双手。
对方环抱住她,把她整个圈进怀里,不颠了,也不难受了。
赵如意恍恍惚惚睁开眼,又看不清眼前的人,可身体感受到的这道温暖隐约让她陷入甜蜜的梦乡。
很久之前,她也曾被这样宠爱着。
“母后……是你吗?”
抱住她的人没说话。
赵如意往对方怀里蹭了蹭,像猫儿似的撒娇:“我都说我不喜欢坐船了,每次坐都吐。”
“这雀笛是外公吹的吗?真好听。”
“我要吃糖梅子配白粥,你怎么没给我做?”
迷蒙间,赵如意一古脑说话,末了,她将头埋进温暖的胸膛,闷声道:“我想你了……母后……他们都欺负我……赵墨,还有、还有伽莲……”
她的“母后”并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那手像被施了法术,轻易就消去浑身的郁闷。
慢慢地,赵如意合上眼。
再次醒来,阳光已经照进窗台。经过昨夜,赵如意感觉自己丢了的半条命终于回来了。她坐起身,那种晕乎乎的难受已然消退不少。
视线落在前方的四方桌,她忽然愣住。
上头摆着一碗白粥,还有碟小菜,是糖梅子。
这时,阿桔端着水进来,见她清醒,赶忙为主子梳洗。
赵如意一直盯着那碟糖梅子,问是谁做的。阿桔只道:“早上厨房说,是圣僧叫人送过来的。”
是他?
阿桔笑嘻嘻说道:“昨个儿奴婢去沐浴,回来就见圣僧从您房里出来。殿下,你们昨晚……”
赵如意走上前,直接拿起筷子夹了颗梅子送进嘴里,甜中透着酸,酸得她立刻皱起眉。
但阿桔瞅着主子上扬的嘴角,也乐开了花:“殿下,说不定奴婢猜得没错。这回圣僧呀,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什么意思?”
“也许他跟那个表妹成亲只是幌子。您想,哪有人连媳妇不带,只带您来江北找他生母,说明他真正想娶的是您。”
当初,李伽莲爱得那么深。更何况,阿桔相信,这世间没有哪个男人在遇过赵如意后,还能爱上其他女子的!
“圣僧他呀,分明是带着您离开神都,想跟您私奔呐!”
阿桔说得正起劲,此时,原本轻掩的房门也被推开。
只见一身黑衣,长发如瀑的李伽莲正朝她们走来,身后阳光给他渡上柔和的光圈。
赵如意的心颤了颤。
她想起,那是第一次见到伽莲。在达摩寺那日,他也是这样,像极了从天而降的佛。
第1章 哄。
她看着男人踱步行至面前。
“看起来, 殿下没事了?”他说话总是这样,冷冷淡淡,一句寻常的问候听起来夹枪带棒。
赵如意瞥向桌上的糖梅子, 笑道:“本殿竟不知,李教主还知道这种东南小吃的做法。”
顿时, 李伽莲淡漠的表情有些挂不住, 目光直接转向窗外,“船上, 有来自东南的厨娘。”
哦, 那就清楚了。
昨晚的的确确是他。
赵如意眉眼间尽是笑意, 伸手拿起筷子又夹了颗梅子, 这回却是送到李伽莲唇边。
不知何时, 阿桔早已没了踪影 , 还体贴地将门带上。
李伽莲正欲侧过头,偏生那筷子不依不挠,像是他不吃便不罢休。末了, 他只能遂她的意,张口咬住那颗梅子。
初时是糖的甜, 尔后破开是梅子的酸,甜中带酸,酸中又甜,算不是多特别,但却尤为开胃。
这时, 猛然贴上来的温热令他猝不及防。
身体比理智更快,手反射性环上那盈盈的水蛇腰。他想, 应该推开她的。
酸甜的汁液侵袭味蕾,最终甜的滋味终于压倒一切, 直接渗进心里。
赵如意退开时,双唇娇艳欲滴,像是偷了腥的猫,“好甜。”
李伽莲脸色凝住。
那时在公主府,高傲美艳的长公主时常咬着颗松子糖吻上来,一颗糖两人尝。
“好甜。”她说。
他分不清究竟是糖甜,还是人……
光看他的表情,赵如意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往前,主动贴在那道宽厚的胸膛,依稀寻觅到昨夜的温暖,随后满足地眯起,抱住他。
“其实,你最喜欢的,还是本殿对吗?”
“不是。”
嘴上说着拒绝的话,他并没有推开她。
赵如意笑得更欢。
海上阳光慢慢倾斜,照在船板,也倒映出两道紧紧贴合的身影……
同坐一条船,李伽莲显然忙多了。早上那片刻的亲昵后,男人说走就走。赵如意慢悠悠就着那碟糖梅子,终于喝完整碗粥。
“殿下,奴婢打听过了,确实是圣僧特地叫人做的糖梅子。奴婢没说错吧,他心里最念着的果然还是您。”
原先在所有男人里头,阿桔本就偏心伽莲。如今形势逆转,要是圣僧还念着旧情,那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好事。
“此趟江北之行,圣僧若真是去寻母,不是说乔皇后当年对他母亲有恩吗?这亲上加亲,岂不更妙――”
话未说完,她哎呀一声,直接被赵如意敲了额头。
“若论亲上加亲,那位表姑娘可跟他更亲。”
“这不一样嘛殿下……”
阿桔嘟起嘴,毫不意外发现自家主子嘴角弯起。
看,明明自己也欢喜得紧,不是吗?
* * * *
赵如意当然不会相信阿桔那番意外天开的“谬论”。李伽莲会带着她私奔?这绝对不可能。
没错,当年这个男人确实愿意为她舍弃达摩寺,舍弃求道渡人的理想,但是如今他身上肩负的,可是复国大任。
她不信,会有人连皇帝也不当。
身子稍缓了些,赵如意不愿在房内呆着,优哉游哉地走到外头。这艘船本来也没几个人,她刚上甲板,就见一道身影坐在围栏上。
“呦,是你呀小妖女。”男人半侧过野性的脸,扬起唇调侃:“今天不晕船了么?”
是他。
那个被李伽莲称为义父的男人。
赵如意莲步走上前,在跟他有数步距离的地方停下,仔细打量他:“当年,是你从皇宫抱走了李伽莲?”
“没错。”李猛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很快发现:“你很怕坐船呀?站得这么远。”
赵如意抿紧唇。她确实是怕,这个男人大大咧咧坐着围栏下,甚至只要风一吹,随时就能将他扫下去。偏偏对方故意张开手,显摆似的道:“其实坐船很好玩的,不用怕,过来我带你。”
幼稚。
赵如意拂袖,不想再跟他说话。
结果眼前黑影晃动,有人抓住她的肩膀,整个人腾空而起,再回过神时,人已经坐在围栏上了。
底下海浪翻腾,日光照耀整片海洋,粼粼波光煞是好看。可赵如意没心思欣赏美景,她死死攀住对方的手,忙喊道:“疯子,你快放本殿回去!”
“诶,你怕什么。你娘当初都敢跳海,你坐船都怕,未免太丢她脸了。”李猛笑戏谑说道,欣赏美人花容失色的模样。
“那又怎样!母后是母后,我是我!你快放我下来!”赵如意不经意往下瞥了眼,当即只觉眼前发黑。
“还有,你别张口闭口就提我娘。你是什么身份,敢随随便便就提我娘!”
死鸭子还嘴硬。偏生李猛觉得更加有趣,他特地甩开手,赵如意仓惶抓不住,整个人正要往下跌,电光火石之际,他猛地又抓住她。
“哈哈,我是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伽莲那小子还叫我一声‘义父’。”他像拎小猫一样,不管赵如意吓得面色发白,“你不喜欢那小子吗?”
“这又关你什么――”
“我可是知道,他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呢!不过你太狠了,当年我费心费力将他从你手里救出来,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最后知道他怎么振作的吗?”
海风呼呼地吹,赵如意屏住呼吸,就听得他悠悠说道:“我跟他说呀,‘你就是死了,那个狠心的女人眨都不眨一眼。要让那种女人记住你,爱也好、恨也好,最应该的就是抢了她最重要的东西’。”
“看,”李猛得意洋洋地道:“如今他抢了你的皇位,你不就乖乖地得跟着他了?”
原来是他。
赵如意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吼道:“你简直是个疯子。”
李猛挑了挑眉,却是爽利地承认了,“是,我是疯子。不过,那小子可比我还疯,他――”
像是想起什么,男人忽然又叹了口气:“其实你们也挺能折腾的,都到这份上了,好好享受最后的时间吧。”
这又说的是什么?
这四不着六的话,赵如意根本听不懂,“你放我下来!疯子!”
“放心,我肯定放你下来,不过嘛……”李猛瞥到出现在甲板的身影,马上哈哈笑出声,随即松开了手――
底下那片波光像张开大嘴的巨兽,正等着将她吞入腹。
“啊……”赵如意尖叫出声,连心跳都要停了。
但是预想中的恐怖场景并没有发生,她的手被拉住,抬头只见是李伽莲的脸,尔后对方使劲,她整个人被带回来,顺势跌落进对方的怀里,撞得两人同时摔在甲板上。
“你怎么样了?”
听到他这句话,赵如意憋在心里的委屈骤然爆发出来,她本就是金枝玉叶,哪里受过这种惊吓?她窝在李伽莲怀里,拼命捶打他的胸膛,带着哭声嚷道:“疯子!他就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