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星临推着走了两步,他鬼使神差地反应过来这一切,突然挣开星临,快步走上去,把荷包恭敬地放到了案上。
直到夜深人静,整座东宫都陷入了沉睡中,主殿里勤政的太子殿下才放下朱笔,从抽屉里取出那只荷包,在烛火下细细地打量。
这细密的针脚,这幽幽的兰香,呵。
突然发觉自己身边这两个近卫长得太过于干净了。
*
萧行一早早来了东宫主殿前的御道上等候。
凝目远眺,便能得见这座恢弘的宫城的全貌。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能够有机会踏足这常人难以涉足的禁地。
但是他并不想来此。
只因他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主殿里那位高高在上的殿下,似乎对他的未婚妻子有着超出伦常的情感。为了宣誓主权,为了捍卫自己的婚姻,他不得不来。
然而来了,透过那扇殿门,遥遥看去,除了那张方方正正的大案,还有案几后面赫然端坐的那位储君,他并不能看清其余地方。
这让他更加忍不住去揣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表妹究竟在做些什么。
是真的在做工,还是偷偷地迷恋着这位风姿不俗的上位者?
就在他伸长了脖子,无限好奇,又等得无限焦急的时候,令他血脉偾张的一幕出现了。
表妹走过去了,站在那男人身侧。不知发生了什么,她竟然扑到了他怀里。
对于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那位殿下看上去稳坐如山,可桌案挡着的部分,萧行一却看不清到底在发生着什么。
这些他犹可以自欺。
下一瞬,那殿下竟然低下头去。一只手还伸过来,撑在了案上!
面对表妹的失态,他非但没有斥责,更没有即刻命她起身,反而靠她更近!以一己之身将她圈禁其中,堵住了她的退路!
这不是钱塘,他们是君臣,不是假扮的夫妻。
萧行一顿觉受到了奇耻大辱,提步就要往殿里冲,然而守在那里的禁卫可不是吃素的。他挣扎,他咆哮,可一切在森严的东宫,在这皇族禁地,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秦忘机走到马车边上,环视一圈,才在远处的路边发现了被两名禁卫反剪着手臂控制住的萧行一。
她连忙快步走过去,斥退禁卫,拉着萧行一的手臂,上了马车。
等出了东宫大门,秦忘机才敢出声询问。
萧行一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绿。期初他有些生气,但是看到表妹一脸焦急,关切之情不似作假,不忍她担忧,却也不好意思直接说出禁卫威慑自己的缘由。
待心情缓和了些许,他只是温声询问她:“表妹,那日你跟我说,要辞去东宫的官职。今日,你可有跟太子殿下提起?”
见秦忘机支支吾吾的样子,他面上掠过一丝不虞,又道:“你我成婚在即,这事还是提早说出来,让太子有所准备的好。”
秦忘机见他这样冷淡,不禁猜想,方才殿里的事情,表兄兴许看到了。
“表哥,对不起……方才是我不小心打翻了墨盒,冲撞了太子殿下,我和他并未……”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萧行一一向温煦,所以此时他斩钉截铁的语气,让秦忘机的心口蓦地一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辞官吗?
等律法修正案定下来,辞便辞吧。
第46章
表兄第一日来接自己下值, 便闹得这般不愉快。
去迎她,原本就是他自作主张提出来的,秦忘机其实并不想他来。
一路闷闷不乐, 萧行一也没再多说什么去活跃气氛。
这样僵在同一辆马车里,秦忘机觉得这一路比从钱塘回京的路还要漫长。
回府之后,想让表兄日后不要再来接送,可闹完不愉快才提出拒绝,倒显得她在使小性子。想想只好作罢。
然而次日, 上值的时辰,她等在府门前许久, 也没见到萧行一的身影。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 但是这总好过当面拒绝。
欣然上车,独自坐在马车里头,空气都是自由的味道。对于去东宫上值, 她甚至有了几分期待。她认为这份期待,是因为她终于能够学有所用, 能够有机会改变无数女子的命运。
散值回府,才从母亲口中得知,表兄新买的那间宅子,原先那个卖主不知怎么,硬要反悔。
那宅子表兄几乎从头到尾彻底修葺了一番, 花了不少的银钱。不过卖主却十分慷慨,愿意按照表兄所费银两的三倍进行补偿。
无论如何追问, 那卖主就是不肯细说原因。
表兄无法, 只得求那卖主宽限一些时日, 好容他寻到新的居所,再搬出去。
这么一番折腾, 之前所有的心血白费不说,为了能够如期举办婚礼,他还得继续去寻觅新居。总之,忙得脚不沾地,抽不出空去迎送她了。
一个人若长期给人留下儒雅温润的印象,有朝一日发起脾气来,那将会给人带来一种强烈的反差。
这种反差让秦忘机隐隐有些惧怕。
表兄遇上麻烦,她本该替他忧心,可一想到终于不用开口拒绝他了,她竟松了口气。随意应付了母亲几句,让她从府里拨些人手过去帮忙之后,便将话题带过。
没有萧行一陪伴,她每日散值,便又和林疏疏一道。
这日下值,经过街上,张记点心铺的绿豆糕刚出炉,酥香扑鼻,她们停下买了一些,才继续前行。
“年年,当时入选东宫的女官,除了你我,还有两人是谁,你可还记得?”马车上,林疏疏没来由问道。
秦忘机一边打开绿豆糕的油纸包,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曹丞相的女儿曹倩,郑国公之女,郑雪儿。她们怎么了?”
林疏疏眉间的愁云又浮现出来,想了想,还是把这些日子听到的流言蜚语告诉了好姐妹。
“有人说你与太子殿下关系不清白。”
听见这句话,秦忘机刚触到绿豆糕的食指倏地缩了回来。
林疏疏见她脸色一变,突然自责,不该说出来,急忙安慰道:“这些闲言碎语,不用放心上,我相信你。”
“没……点心有些烫而已……”秦忘机缓缓地咽了咽嗓,才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这话,是她们俩说的?”
林疏疏轻叹一声,缓缓摇头。
“是我无意间听见一个厨房的婆子说的。不过你猜的或许没错,粗使婆子并无机会看到你和殿下。我想,极有可能是因为她们二人不满自己在东宫的境遇,才如此中伤你。”
回想第一次来东宫上值,宋桢对曹倩和郑雪儿的人事任命的确让秦忘机有些讶然。
都是金尊玉贵的主儿,过五关斩六将才被选中,来了东宫,却被派去干些粗活,搁谁心里都不平衡。
想通这些,秦忘机默默颔首,赞同林疏疏的猜测。
“你随侍在殿下左右,不如找机会向殿下进言,将她们调到藏书阁与我共事,这样或许能够平息她们的怨言。”林疏疏提议道。
“疏疏,你想得真是周到。可她们俩那样,若去了藏书楼,你还能清清静静地看书吗?”
林疏疏从秦忘机手中拿过那包绿豆糕,取出一块,递到好姐妹手边。
笑着嗔道:“想那许多,还不如吃点好的!”
*
宋桢这两日在朝堂上提出的一些政见,总是会受到一些来自不同群体的异议。
期初他并未放在心上,回来仔细一想,才发觉这些人不是曹丞相的弟子,便是郑国公的客卿。他顿时明白过来,是这二位不满自己给他们的宝贝千金安排的职位。
之所以如今才发作,大概是因为前一阵子,他才从钱塘回来,颇获盛赞。
等风头一过,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了。
不过宋桢并不打算屈服。他是东宫之主,东宫的人事任命,莫非还做不得主?即便闹到父皇那儿,他也有理可说。
这些人把自己女儿送来打的什么主意,父皇为何突然就给他的东宫选拔女官了,宋桢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他就是要表现出来自己究竟偏爱谁。
若连妻子是谁都不能决定的话,这储君之位,不坐也罢。
这日一早,秦忘机来了正殿,行礼过后,却没像往日那样,走去自己的书案,而是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宋桢。
宋桢本来在批奏折,见她似有话要说,便把笔一顿。
抬眼看着她:“有事?”
“殿下,臣知道这话不该由臣来说,但是……”宋桢那张脸不辨喜怒,她为了不受情绪影响,便垂下了头,“请殿下将曹大人和郑大人调至藏书楼吧。”
好端端的,她竟然提出这种要求,宋桢稍一想便问:“她们欺负你了?”
秦忘机连忙摆手,答道:“当日初次来东宫,臣便觉得殿下对我们四人的任命有失偏颇。只是当时不敢说出来而已。”
有失偏颇?宋桢额角一跳。
“所以你如今就敢说了?”
秦忘机被他眼中的热芒刺得赶紧垂下眼睫,咬着下唇,不敢再说一个字。
“好,孤准你所请。”
她态度恭顺,宋桢就算生气,也好像一拳砸在了棉花上,无奈只得重新提笔,看回奏折,嘴却没停下。
“日前匠人曾跟孤回禀,说沁园的花枝需要修剪,人手不够。”
他语气随意,就好像跟人聊天一样,秦忘机一时不知道该回到自己座位上,还是该继续站着听下去。
正觉莫名其妙,宋桢突然又抬头朝她看来。
“既然秦大人如此清闲,那便去沁园搭把手吧!”
清闲?秦忘机略微吃惊地长大了嘴,扭头看着自己案上那厚厚一沓文卷,嘴角轻轻往下撇了撇。
她不过是多了句嘴,竟然罚她去干粗活。
宋桢没有抬头,却好似读懂了她的心思。
一边在奏折上圈点,一边说道:“女令,拿去沁园,接着修正。”
“什么???”
也太黑心了!
然而他的黑心她又不是没领教过,那人好似听见了她的腹诽,嘴角轻扬出一个得意的弧度。
“即刻前去,不容有误。”
*
秦忘机一边暗诽宋桢那个黑心的,一边跟着一个小太监,穿过几道廊庑,朝东宫后院走去。
越走,周围人迹越少,就在她的心咯噔了几下的时候,一丝晨间的凉风从鼻端掠过。
她顿住脚步,举目张望。
“什么味道?好香啊!”
一旁带路的小太监微微一笑,却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十分恭敬地伸手朝前,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大人,前面就到了。”
果然没走几步,就到了一处殿宇。与其说是殿宇,倒不如说是园子。
院墙和他处无异,皆由大大的红砖砌成。只是院门处种着两株月季,正值盛花期,花枝缠满了门扉,将黑底金字的隶书牌匾掩映得半遮半露。
上面正是沁园二字。
满园芳菲,香风一吹,真个花枝乱颤,惹人心醉。
“大人,这沁园外围都有禁卫把守,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去前面那处耳房,那里有奴才随时听候差遣。”
嘱咐完最后这句,小太监将手中文卷放到屋中案上,微笑着施礼后,便告辞了。
说是工匠忙不过来,可秦忘机在这沁园转了一圈,除了几只鸟,哪有什么人影?
不过园子里的景致倒是真的美。
木屋外,门边种着一丛丛紫阳花,硕大的蓝紫色花团几乎垂到地上,给这座花园带来一丝秘境般的韵味。
移步而出,园中遍地翠绿,草甸里密密麻麻开着一簇簇珍珠似的小白花,有浓香。
墙角有一座凉亭,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洋槐,斑驳的光影透过茂密的树叶投在亭脚下。凉亭的四根柱子上也攀爬着月季,上面缀满了金黄色的花。
如此如梦似幻的所在,她突然想起初来东宫,曹倩说起的那个“花园”。这里,大概就是她一开始想来的那个园子了吧。
美景误人,秦忘机一直磨蹭到午后,才开始处理公务。
看着屋外日影,琢磨着到了下值的时辰,她走出屋外,又留恋地四处看看,目光落到凉亭中那只梯凳时,耳边蓦地响起了宋桢的声音。
“……沁园的花枝需要修剪……”
原来那梯子,是给她剪花枝用的?
移步进了亭子,便见美人靠上放着一把景致的银剪。
虽然有些发怵,不过这剪子倒是精巧,刃不到一寸,她拿起一试,便觉得十分趁手。
饶有兴致爬上梯子,开始修剪残花。剪着剪着,她便起了玩心,看中几朵好看的,便顺手剪下。
眼前这株剪得差不多,她下了梯子把剪子放到一边,围着四周观察了一圈,看中一片残花集中的区域,调整了梯子的方位。
爬上去后,拽过一朵残花,正要剪,才发现忘了拿剪子,便扭头去找。
“怎么了?”
宋桢的声音在她回身的刹那响起。
他的出现好突然,她吃惊不迭,失足摔下。
自然是被身后的男人稳稳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