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许久,她开口:“可我们就是普通人。”
他们甚至比普通人活得更加艰辛悲苦,哪来的信心认为自己可以跟其他人不一样呢?
“你不能这么依赖我。”许茕茕继续说,“我只是暂时对恋爱结婚不感兴趣,不代表以后真的会单身一辈子。人生变幻莫测,我随时可能认识一个跟自己天造地设的相亲对象,飞速结婚生子,难道到时候你也要跟着?你也一样,说不定哪天就会对某个姑娘一见钟情,非她不娶。何况你之前不是就喜欢过女同学吗?”
纪寒灯将背对着他的许茕茕身子翻过来,直视她:“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许茕茕没说话。
纪寒灯眼底带了委屈:“真的没有。”
许茕茕无奈:“知道了。”
纪寒灯压向她:“那你不准跟别人相亲。”
许茕茕:“……”
纪寒灯声音喑哑:“姐,你是我的。”
许茕茕一怔,心口仿佛被狠狠重击了一下。
她伸手抵住他胸膛:“纪寒灯,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哪有二十几岁的弟弟这么黏着姐姐的?别幼稚了,回你自己床上睡去。”
语气正经又疏离。
纪寒灯表情暗下来:“余馥也不是小孩子,她可以跟你睡,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许茕茕咬牙:“因为馥馥是女孩子,你老是跟她比什么?”
纪寒灯低眸:“不公平。”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看上去甚是惹人怜爱。
但许茕茕决定不吃他这一套,斥道:“热死了,别贴我这么近!”
纪寒灯箍着她,声音又低又哑:“哪里热?”
许茕茕有些恼:“我背上全是汗。”
修长的手指挑开她的衣摆,探进去,缓缓触上她裸露的背。先是指尖,接着是掌心,一点一点地,整个覆盖上去,灼烧着她的肌肤。
许茕茕僵住身体。
“骗人。”纪寒灯贴向她耳畔,喉结滚动,“根本没出汗。”
虽然他只是将掌心轻轻覆在了她背上,并没有肆意乱摸,可许茕茕还是由衷感到了恐惧。
万一。
万一他真的做出更出格的举动,她根本反抗不了。
一旦发展到那个地步,那他们的关系会彻底坠入万劫不复。
刘月母子之死,已经让许茕茕深刻意识到,其实她一点都不了解纪寒灯,他早已长成了一个危险、不可控、侵略性极强的成年男人,许茕茕根本无法预测他还会干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许茕茕沉下脸:“把手拿开。”
纪寒灯没有动。
许茕茕彻底怒了:“松手!”
僵持几秒后,纪寒灯慢慢松开了她。
许茕茕立刻从床上坐起,与纪寒灯拉开距离,整理好衣摆,双手有些抖。
纪寒灯愣了愣,也跟着坐起,压低声音:“你在怕我?”
就在刚刚,他鼓起莫大的勇气,毫无保留地向她袒露心声,而此时此刻,她竟然在怕他。
怕他什么?
怕他伤害她?
心口骤然空了一块。
那是被生生挖去的心脏。
纪寒灯抬起手想碰一碰许茕茕,却被她避开。
许茕茕冷冷瞪着他:“难道我不应该怕你吗?”
纪寒灯微怔:“为什么?”
许茕茕已经二十七岁,却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当好一个姐姐。
可她知道,如果一味这么纵容下去,纪寒灯一定会干出更多令她脊背发凉的事。
是非对错,她这个做姐姐的,必须教给他。
她看着纪寒灯,说:“刘月和江岭死了。”
床边的风扇咔吱摇着头。
纪寒灯眼底毫无波澜:“哦。”
没有惊讶,没有恐慌,平静得有些诡异。
许茕茕深呼吸,问:“是你干的吗?”
纪寒灯与她四目相对,忽然笑了一下:“所以,你就是为了如此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在怕我?”
啪。
巴掌印清晰地烙在他脸颊。
许茕茕浑身发抖:“微不足道?杀害两条人命,对你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纪寒灯,与你共处十三年,我现在才知道,你是一个如此可怕的变态!”
变态。
他好像的确是变态。
纪寒灯轻抚着脸上被她扇过的位置,苦笑:“那个人杀掉赵阿姨和许叔叔,抢走他们的毕生积蓄,这不可怕?那对母子花着抢来的钱,治了病,搬了家,日子越过越好,毫无忏悔之意,这不可怕?姐,在你心中,难道我比他们更可怕?”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忏悔?”许茕茕问。
“因为我观察了他们三年。”纪寒灯淡淡道,“无论他们搬去哪儿,我都会跟过去,反复地提醒他们的邻居、同学、同事、路人,让每个人都知道赵阿姨和许叔叔死得有多惨、有多冤。我一边柔弱无助地流着泪,一边适时地在言语间引导那些热心人,应该用什么方式惩治刘月和江岭。人们的正义之心一旦被勾起,无论我说什么,大家都会照做的。我要让那对母子被排挤,被欺凌,我要让他们每分每秒都饱受折磨,不得安宁。”
“可江岭还是个孩子……”许茕茕喃喃。
“谁曾经不是孩子?”纪寒灯冷笑,“我为什么要去怜悯仇人的孩子?他的父亲在开枪之前,有怜悯过赵阿姨和许叔叔吗?有怜悯过作为孩子的我和你吗?”
“叔叔阿姨养了我十年,他们在我心里的地位早已超越了亲生父母。每次在学校填表格的时候,父母那一栏我都会认认真真写下许江和赵静文这两个名字。从小到大,我设想过无数报答他们的方式,幻想着未来有一天可以鼓起勇气改口叫他们一声爸爸妈妈,结果什么都没来得及实现,就被那个人全部摧毁了。”
“曾经那么开朗明媚的、我心中最重要的姐姐,一夜之间染上灰暗,爬满颓丧,从此每一次笑容都带着苦涩,脆弱得仿佛随时可能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的变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假装时间可以淡化一切,假装阳光,假装朝气。”
“姐,我对凶手的恨,一点都不比你少。”
纪寒灯那双泛红的眸子里,充斥了浓烈的、刺骨的、坚定的恨意。
许茕茕这才明白,原来世上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被困在仇恨中。
“他以为从楼上一跃而下就能一了百了,抵消自己犯下的罪?不,我不会放过他的。我要让他的妻子和儿子,生不如死。”
纪寒灯发出一声轻叹:“可是不论我干什么,与凶手的所作所为相比,都太小儿科了。他要了叔叔阿姨的命,而我却只能在精神上微微折磨一下他的妻儿,三年以来,刘月依旧每天若无其事地摆着摊,江岭依旧次次拿满分,还顺利考上了重点中学。太不公平了,不是吗?”
许茕茕发着颤:“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哪怕他们流露过一丝对你的愧疚,尝试过怎么补偿你,我的恨意都不至于那么强烈。可他们没有。一次都没有。作为受益的杀人犯家属,他们从未关心过被害者夫妇还有一个可怜的女儿,从未反思过他们的好日子是拿被害者全家的血泪换来的。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
纪寒灯低头凑近她,柔软的唇瓣落在她脸上,轻轻吮去她眼角的泪。
这个男人,竟然一边讲述自己的杀人理由,一边靠过来温柔地亲吻她。
许茕茕蓦地推开他,又一巴掌扇过去。
“你在做什么?”她震怒又惊诧。
“帮你擦眼泪。”纪寒灯若无其事。
那叫擦眼泪?
许茕茕感到荒谬。
纪寒灯盯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轻声问:“姐,你是在为他们哭吗?”
轻若羽毛的声音里,藏着怒气。
他心甘情愿受着她的巴掌,却因她落下的泪而生出怒意。
不过是死了两个微不足道的人而已,为什么要流眼泪呢?
他们有什么资格让姐姐哭?
“我在为你而哭,纪寒灯。”许茕茕说,“哭你的愚蠢,哭你的堕落。我并不同情仇人的妻儿,我只是觉得遗憾,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早已摆脱了你父母的影子,努力考上一个好大学,成长为一个阳光正直的好孩子,从此前途无量,大有作为。但我错了,其实你一直都待在阴暗角落里,从未出来过。”
纪寒灯脸上的表情霎时凝固住。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嫌恶,唾弃。
没关系的,反正是事实。
可是为什么,在听见许茕茕也这么说时,心脏会如撕裂般剧痛呢?
“从你第一次住进我们家,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小孩。为了生存,做出一些必要的伪装,这无可厚非。可你竟然恶毒到敢杀人,打着帮我报仇的旗号,去肆意宣泄心中的恶,视人命如草芥,连孩子也不放过。纪寒灯,你这样跟那个杀人犯有什么区别?不,你已经是杀人犯了。”
“果然,你跟你爸妈一样,是个天生拥有犯罪基因的变态坏种。”
“纪寒灯,你让我失望至极。”
许茕茕一字一顿,吐出尖刀,吐出利刃。
狠狠地,用力地,刺入纪寒灯的五脏六腑。
他呆呆望着她,眼底光彩一点点流失,最终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
许茕茕知道自己在伤害他,她就是故意的。
不然她还能怎么办?
难道要笑着抱住他,夸赞他,奖励他?
₱₥还是摸摸他的头,安慰他下次别再犯同样的错?
这不是一次考试不及格,不是跟同学打架斗殴,而是杀人,她唯一的弟弟纪寒灯,杀了人。
她此刻不再害怕他,而是恨他。
她在真真切切地怨恨着纪寒灯。
恨他不听话,恨他走歪了路,恨他一夜之间变得那么陌生和遥远,恨他这三年暗中实施着复仇计划,一个字都不跟她说,欺骗她,背弃她。
就在刚刚,他还在给她编织美好未来,她差一点就要对他口中的新世界心生向往,而现在,惨烈的真相摆在面前,他和她根本就没有资格拥有美好未来。
“所以,你要去告发我吗,姐?”纪寒灯勾起唇,“就像你的沐煦哥哥一样,站在正义的那一方?”
“对。”许茕茕面无表情,“我要把你送去派出所,送去监狱,两条人命,够判你死刑了,纪寒灯,是你亲手毁了你自己!”
“好。”
纪寒灯毫不在意地笑,起身离开了许茕茕的床。
许茕茕独自坐在床上,低垂下头,伸手捂住脸。
指缝间溢出大颗的泪,滴落在浅灰色的毯子上。
窗外微光亮起。
漫长的一夜,画下句点。
雪粒镇(十二)
原创 尸尸 尸姐 2023-08-28 19:12 发表于江苏 400人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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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全部删除-
许茕茕决定把纪寒灯当透明人。
白天,许茕茕去打工,纪寒灯在家写代码,电脑是去年他用兼职收入买的,为了给许茕茕上课刷题,也方便他假期在家接单。
晚上,许茕茕下班回来,桌上总会摆着纪寒灯准备好的饭菜,她坐下来埋头沉默地吃完,无视他说的话,无视他看向她的眼神。
夜里,有老鼠爬上了许茕茕的蚊帐,她面无表情地与那双小眼睛对视,连尖叫都懒得叫,目送它顺着布衣柜爬向了隔壁纪寒灯的床。
最后是纪寒灯下床将那只老鼠撵出了屋子。
许茕茕心中冷笑:连人都敢杀,怎么轮到老鼠就手下留情了?
又一次被餐馆老板摸了屁股后,许茕茕直接将手里端的盘子摔在了对方脑袋上。
汤汁剩饭浇了中年男人满头满脸。
许茕茕指着他大笑,被当场开除。
无所谓,反正她过两天就要去工厂当会计了。
虽然一个月工资才两千。
两千。
辛苦了三年,结果才两千。
真是……可怜又好笑。
许茕茕骑着电瓶车回家,路过派出所的时候,她攥紧车把手,目视前方,没有回头。
小时候,她以为自己会是英雄。
要正义,要勇敢,要惩奸除恶。
要像沐煦揭发他父亲那般大义凛然。
可现在,面对杀了人的纪寒灯,她心中的唯一念头,竟然是——
祈祷他千万不要在现场留下证据。
千万,不要被抓。
安稳的生活会突然破碎,熟悉的家人会变得陌生,正义的英雄会沦为共犯。
不变的,唯有苦难。
回到家,桌上照旧摆着饭菜,纪寒灯不见踪影。
许茕茕站在门口,对着空空的屋子发了会儿呆,然后洗干净手,坐下来,喝粥,吃菜。
味觉已经消失了好几天,腌萝卜嚼在嘴里,却感知不到一点咸味。
手机忽然响了一下。许茕茕点开消息栏,看见陈姐发了一条蔻木镇当地新闻过来。
新闻上写着,警方查出刘月母子并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纵火,犯人只是一个普通中年妇女,和刘月同为小贩,之前两人因为抢同一个摊位发生过激烈争吵,犯人因此怀恨在心,蓄意报复刘月,目前已经畏罪自杀。
许茕茕立刻拨通陈姐电话,反复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真的,那女人的作案工具都被翻出来了,听说用了三大桶汽油,是个外地疯子,之前她和刘月吵架的时候很多人都目睹了,真是作孽啊,因为这么点大的事闹出了三条人命。”
“所以啊茕茕,做人一定要心胸开阔,切勿陷入执念!”
陈姐又开始苦口婆心起来。
“嗯,我知道的,谢谢姐。”
许茕茕挂了电话,打开搜索引擎,输入蔻木镇、母子、纵火犯等关键词,逐字查看,终于确认,杀害刘月和江岭的凶手,真的不是纪寒灯。
仔细想想,纪寒灯似乎从来没有亲口承认过他杀了人。
她坐在饭桌前呆滞了许久,直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才恍然回过头,看见纪寒灯拎着半个西瓜进了屋。
虽然许茕茕经常买苹果回家,但她最爱吃的水果其实是西瓜。许茕茕人生中第一次吃西瓜,是小学五年级那年的暑假,赵静文带着她走亲戚,有个长辈塞了一片西瓜给许茕茕,是甜甜的沙瓤,她从此便爱上了那个味道。
只不过,人生并不是只要爱吃什么,就有资本去尽情吃什么的。西瓜对许茕茕来说太贵了,在她的概念里,水果只是用来补充维生素的,买最便宜最划算的那一种就够了。
但纪寒灯还是发现了她每次路过水果摊时都会多看西瓜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