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此话, 谢琉霜心头微跳, 她没想到上一回萧长霆将宫中的太医一并叫过来就没了后续,不曾想他竟还有后招。
一时间, 谢琉霜心头升起无尽的担忧, 不知这一位大夫的医术较之太医的有何不同,若是看出自己的端倪……
谢琉霜陷入一时的沉思, 婢女不由皱起眉宇, 低声补充了句:“少夫人, 贵人说了无论如何今夜您都要去, 若是不肯的话, 婢子只能选择得罪。”
显然萧长霆嘱咐过, 不论软硬兼施,一定要将谢琉霜带过去。
如此霸道蛮不讲理之人,在谢琉霜心中,萧长霆还真是当之无愧排名第一。
一想到若是自己不应了他,还不知道他会继续使出何种手段,谢琉霜就感到一阵头疼。
最终,谢琉霜只得选择妥协:“好,你且带路。”
夜色暗沉一片,大雨坠落而下,照眠小心翼翼擎着伞,谢琉霜则拎起裙摆免得襦裙被行走间的泥点子弄脏。
这个时辰有些晚,再加上今夜下了一场暴雨,府中没有几个下人。
谢琉霜来到后门的时候,错愕发现这里竟是无人看守,她不可置信望向领路的婢子,声音沉了几分:“他们人呢?”
婢子敛目低声回答:“少夫人放心,他们安然无恙,没有主子的吩咐,婢子不会轻易动手。”
别看这个婢子柔柔弱弱,可她隐隐迸发的力量皆隐藏在朴实无华的袖子之下。
谢琉霜深吸一口气,踏出后门,不出意外的是,这里正有一辆马车等候在这里,不过令谢琉霜庆幸的是,萧长霆并不在这里。
坐在车辕处来接谢琉霜的正是萧长霆最信任的内侍奕怀,他一看到谢琉霜唇边就扬起一抹笑容,热忱道:“夫人,陛下在宫中等您,您请进。”
谢琉霜暗暗在心底冷笑着:这些人还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前面那个婢子还叫着自己少夫人,如今奕怀却自作主张撇去前头的那个字。
不过,谢琉霜并不会和他们多加计较,她只想着赶紧应付完萧长霆以后离开。
……
宫阙深深,暴雨如注,顺着红砖琉璃瓦间的缝隙滚落而下,串联着密密麻麻的雨珠。
地面被水溅起泥泞的水坑,好在谢琉霜坐在车中并不受车窗外风雨喧嚣的影响。
待下了马车,奕怀领着谢琉霜进入一间偏殿,偏殿之中点着袅袅檀香,四周燃着烛光,火苗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着。
宫女先是朝谢琉霜行了一礼,随后将窗户阖上,霎时,整间屋子听不见外头的风雨声,却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对话的声音。
声音是从里间传来。
随着宫女们一一退下,照眠不知何时也被奕怀扣在殿外,此刻殿门合拢,整间屋子只有她一人,古怪的是,她并没有看到萧长霆的身影。
她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步步走去,一直等她走到尽头,竟然发现是一面偌大的屏风,透过屏风朝外一瞧,她立刻看到高坐在上首的萧长霆那一张清冷肃然的面容,以及——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最后落在跪地的温亭书身上。
跪在地上的不止他一人,还有翰林院其他掌事。
分明他们都穿着一样的朝服,可是谢琉霜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修长如竹的身影,即便身处在万万人之中,她也能将他找回。
温亭书背对着谢琉霜,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竟然也进入宫中。
或许由于她停留在温亭书身上的目光太久,须臾,她竟感受到一股格外浓郁的冰冷从后背缓缓蔓延开来。
待她朝着冰冷目光来源一瞧,发现不知何时,萧长霆唇边噙着一抹冷漠的笑意,目光深邃,直勾勾凝着她。
谢琉霜被他眼底嗜血的疯狂惊骇了瞬,下意识退回屏风后,耳边听着他们的交谈声。
“陛下,这几份地方志有许多的出入,说起来还要多亏温学士,臣等才能将其错误的地方一一纠正过来。”
跪在下首最前面的一位长须发白的大臣开口道,随着他话音落下,萧长霆的目光幽幽落在温亭书的身上。
萧长霆唇角轻轻勾起,抬手翻动着桌案上的几页薄薄书册,漫不经心道:“未曾想温学士年纪轻轻就能发现这么多的问题,果然是年轻有为。”
温亭书不卑不亢正色道:“地方史料的错误记载极大可能影响后世无数的人,臣曾亲眼见过有人因为县衙之间的边界划分不清楚从而导致田地分配不均。”
温亭书确实很有才华,单单能从中这么多的史料文籍上进行整合,着实能力不俗。
若他不是谢琉霜的夫君,或许萧长霆还会高看他一眼,甚至重用他。
可偏偏,这样的人却和谢琉霜有关。
萧长霆不懂,为何谢琉霜失去记忆以后竟然会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他分明和自己的性格大相径庭!还是说,这些都是谢琉霜的家人所逼?
所有的信息在脑海中辗转千回,最后萧长霆挥了挥手,“这几日将翰林院中的地方史册全部整理一通,什么时候整理完毕,什么时候归家。”
此话一落,跪着的几位大臣不由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一回事?什么时候陛下这么重视翰林院的文书了?
至于温亭书亦是蹙起眉宇,临行之前他还不知陛下会将他们尽数扣下,如今陛下此话一出,他们自然是没有离开的道理,自然只能老老实实处理完手中的事情才能选择离开。
想到谢琉霜担忧的神色,温亭书不由开口说道:“陛下,可否派人到家中同家里人说上一句?”
另外几位大人亦是这般想的。
通知家里人一句他们留在宫中也不是什么小事,左右就是宫里头的内侍跑腿一趟就成。
萧长霆深深凝了一眼温亭书,话中有话:“看来温学士很担忧家里人?”
温亭书先是怔愣了瞬,随后不知想到什么,笑着回答:“臣的妻子夜里都会为我掌灯,若是归家晚了,臣唯恐她担忧。”
另外几位大人亦是附和着温亭书的话。
“是极是极,谁人不知温学士可是好运道,娶了当初京畿的第一美人!”
“温学士夫妻伉俪情深,也算是京中的一段佳话!”
“……”
几人纷纷说着,却无人察觉萧长霆的面色一点点冷凝下来,宛若滴墨。
直到他大手一挥,这些人总算走了个干净,他的眼帘掀起,直直落在那片偌大的屏风后面。
“你的好夫君已经走了,还不出来?”
萧长霆的话中带着三分嘲讽,话音落下,一双精致的绣鞋从屏风后走出,谢琉霜垂眸行礼道:“参见陛下。”
“啪嗒啪嗒”——
未几,一双绣着黑色龙纹的鞋履停在她面前,意外的是,萧长霆并不似先前那般叫她起身,而是笑着问她:“今日你同温亭书只隔着一道屏风,可有什么感触?”
谢琉霜不解其意,心思转了转,最后谨慎回答道:“臣妇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呵。”
萧长霆冷哼了声,目光落在她那片染着落梅般红痕的如玉脖颈处,一想到今日暗卫呈上来的书信,顿时妒火丛生。
他一把攥住谢琉霜纤细的皓腕,另一只手则是挑起她精致的下颌,叫她同自己四目相对。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谢琉霜惊愕了瞬就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动弹不得,与此同时,她的后背攀爬上一股无尽的冰雪。
“他碰你了?”
萧长霆面色淡漠一片,说出口的话轻飘飘却重如千钧。
谢琉霜心头微微一颤。
萧长霆的手已然从她如玉的面颊一点点划过,最后落在如雪般的脖颈处,指尖轻轻划着上面点点的红色痕迹,目光瞬间聚起无尽的火海,似要将人彻底吞噬。
“你们不是假夫妻?为何还要让他碰你!”
萧长霆的怒火宛若雷霆般可怖,面色亦是冷沉无比。
谢琉霜先是被他这般狰狞的姿态吓得后背发憷,随后脑子瞬间一懵,心底的话不由脱口而出:“什么假夫妻?”
萧长霆抿唇,目光紧紧凝着她不肯放过分毫:“你嫁给温亭书不就是做假夫妻吗?你根本就不爱他,你怎么能让他碰你?”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谢琉霜心底划过一片嗤嘲,面上则是分外冷静:“陛下莫不是忘了?臣妇的这桩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何不能做真夫妻?”
莫非萧长霆以为她谢琉霜离开他就不能活了吗?即便失去记忆,今后也会守身如玉只喜欢他一个人?
呵,别做梦了!
曾经摆在面前的不屑一顾,直至彻底失去才追悔莫及,他萧长霆凭什么认为当初他那般冷冰冰拒绝掉她以后,她还要那样一心念着他?
温亭书对她温柔体贴,两家门当户对,公婆友善,她早就过了当初疯狂喜欢一位儿郎的年纪。
生活总是要继续朝前走的,人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停留在过去的泥沼中,止步不前。
谢琉霜的这番话再加上暗卫后来呈上来的书信无疑给了萧长霆当头一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当初错的有多么离谱!
是他硬生生放手让谢琉霜从他的身边离开,然后被他亲手推到别的男人怀中。
只要一想到曾经能够属于他的女子在别人怀中辗转承欢,鸳鸯交颈,萧长霆顿时心如刀绞。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不断起伏的情绪,然而这个真相着实来得太过突然,亦或是他从来只沉浸在自己过去幻想的美梦之中,所以才会忘掉其余的可能。
而这种可能,亦是真相。
一口血从他口中吐出,他紧紧攥着谢琉霜纤细的手腕不肯放开,眼前恍恍惚惚变成浓墨的黑,最后他气急攻心整个人倒在谢琉霜怀中,不省人事。
忽如其来的变故叫谢琉霜措手不足,正当她准备叫内侍进来的时候,发间的一枚金簪坠落在地,正好滚在她的手边。
第35章 看穿
精致的玉蝶簪子流光溢彩, 坠在冷冰冰的地面蝶翼闪烁着点点梦幻的光芒。
金色的簪子尖端锋锐,握在手中抵在脆弱的喉口处,顷刻间就能使人毙命。
谢琉霜眼底闪过一抹晦暗的光泽, 当她恍然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然拿起玉蝶发簪, 仅差几寸,就能刺破怀中这个男人的喉咙, 让他身体中温热的血液喷薄涌出。
前后不过一瞬,最后谢琉霜握紧手中的金簪重新插回云鬓。
她没有杀死萧长霆的打算, 如今萧长霆还是帝王,有些事情若是可以用简单的手段解决的话, 没必要闹到见血的地步。
更何况, 退一步说,即便她真的动手,这里固若金汤,外头的禁卫军那么多, 她又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若是被抓住, 她也会成为阶下囚,要给萧长霆偿命的!
谢琉霜不会那么蠢, 因此仅在脑海中盘桓思索了几瞬, 就将心底那个危险的想法尽数压回去。
她小心翼翼搀扶着萧长霆起身,寻了一处座位让他坐下, 然而, 就在她准备转身到殿外喊人的时候, 突然, 手腕被人紧紧攥住, 用力一扯, 她竟是整个人都瘫倒在萧长霆的身前。
额头撞到他硬邦邦的胸膛,萦绕鼻尖淡淡的龙涎香叫人头脑蓦然发沉。
谢琉霜抬头之余,正好撞进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深邃如浩瀚大海,飘荡着一叶孤舟,落满无尽的寂寥风雪。
他抬手将一缕发丝拢在谢琉霜耳后,指尖沾染着女子的清香,沿着发丝一点点攀爬往上,最后落在玉蝶簪子上。
他唇边溢出一抹似有若无的低笑声:“这支簪子倒是不错。”
他的指尖反反复复摩挲着它,迟迟不肯收手。
谢琉霜的心底,如附骨之疽侵袭而上,令她浑身毛骨悚然。
她想要从萧长霆的怀中退出,却被他强制性重新扯了回去。
“陛下,请您放手……”
谢琉霜掰着他的手腕,可是萧长霆的力气极大,强硬若铜墙铁壁,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最后还是谢琉霜自己娇柔的身体累得气喘吁吁,脸颊两边浮现一抹灿若朝霞的红。
萧长霆很是喜欢如今这样的画面,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就坐在怀中,而他深情款款凝着她的容颜,若是她的目光没有排斥和疏离那该多好!
“我的头有些昏厥,你先帮我揉一揉。”
萧长霆极为自然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太阳穴边上,唇边自始至终噙着一抹笑容。
谢琉霜怎么可能愿意?
然而萧长霆却不是一个好相与的,甚至可以说他特立独行惯了。
他的大掌紧紧覆在她手上,摁着她葱白如雪的指尖一点点轻轻揉着,女子的清香散落在鼻尖,幽幽醉人。
许是知道谢琉霜极为抵触这样的亲昵,萧长霆唇角勾起,倏然开口说了一句:“你的玉蝶簪子还不够锋利,过几日我命人给你换一支。”
此话一落,谢琉霜心头“咯噔”了声。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阖眸静静养神的萧长霆感受到她身体突如其来的僵硬,终于重新睁开那双幽幽深邃的眼眸直视着她,似乎要看穿她内心所有的想法。
被他如此具备穿透性的目光审视着,谢琉霜心头乱作一团,好半晌才叫自己重新镇定下来。
“不知陛下此话何意?”
谢琉霜佯作不知,然而,她的下颌却被面前的男人捏起微抬,
男人一点点靠近,将她整个人扯到和自己仅有几寸之隔,微微泛凉的话语随即落了下来。
“窈窈,从小到大我对于危险的感知比起其他人要敏锐得多,今日幸好你没有对我动手,否则的话,我一定会在宫中筑一座金屋将你牢牢锁在里面。”萧长霆口吻轻佻戏谑,潜藏着深不见底的冰冷,“还有你那位夫君,我不喜欢他碰你。”
最后这句话裹挟无尽霜雪,叫人心头颤动不已。
萧长霆暂且压下心头升起的无尽怒火,最后沉声道:“今日之事暂且作罢,我不会多加计较,可是我不希望还有下次。”
谢琉霜听出来他这句话的意思,显然今日她和温亭书之间发生的事情被他知晓。
可是,那是他们夫妻敦伦,同他有何干系?
“陛下此言差矣,臣妇与夫君遵循人伦纲常,此事和陛下之间的赌约并无关联。”
谢琉霜自然是想到当初定下赌约时候的那些要求,其中,萧长霆根本没有提及这一点。
而谢琉霜又是温亭书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妻,夫妻之间发生点什么也是稀疏平常。
可在萧长霆眼中,他根本无法忍受。
“我一直以为你和他是假夫妻所以根本没有提及此事!”萧长霆正色说道,眼底染满点点阴翳,面色微微变得苍白起来,“窈窈,你一定要这般伤我的心么?”
谢琉霜听了他的话后,却是悠悠叹息了声:“陛下这又是何苦?天底下恋慕陛下的女子不知凡几,只要陛下愿意,随时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