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愈是往下说着，萧长霆的脸色宛若墨汁一般更加黑沉无比，布满阴翳。
照眠被萧长霆深邃犀利的目光骇得心头颤了颤，连忙小心翼翼伸手轻轻拽了拽谢琉霜的衣角，试图想让她别往下说了，没看到陛下的脸黑沉成什么模样了么！
萧长霆确实心底翻涌着一团莫名的怒火，尤其在尝过第一口芸豆卷以后。
当初，他是知道谢琉霜的手艺有多么糟糕，做出来的点心不至于有毒却能让路过的野狗尝上一口都能昏厥。
他提出想让谢琉霜做一次点心，不是为了自虐，而是希望能够让谢琉霜回想起那些过往，尤其是他认为，即便谢琉霜的手艺再怎么糟糕，他现在能够全部吃光就算是在补偿。
只是，事情出乎他的意料。
谢琉霜的手艺和五年前天差地别！
若说五年前的谢琉霜在厨艺一事上一窍不通，难吃到险些弄死一条狗，如今的谢琉霜厨艺迥然不同，做出来的糕点色香味俱全。
而这些年为何她的厨艺如此突飞猛进，还有何人可以品尝到她做出来的这么多美味佳肴，答案不言而喻。
但凡仔细往下深想，萧长霆只觉心脏似乎有无数蚂蚁爬过，啃噬啖之，令他整个人的心脏疼得叫人窒息。
他根本就不了解谢琉霜，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还是如此！
当然，萧长霆最不能接受的还是谢琉霜为了另一个男人付出这么多的努力和改变，如此种种，却不是萧长霆想要看见的。
可是谢琉霜却偏要他看见。
萧长霆眼底凝聚的那团浓墨未曾消散开去，他沉声质问她道：“你一定要这般对我么？”
谢琉霜心底浮现无数嘲讽，面上一派无辜与不解：“臣妇并不明白陛下的意思，莫非这道芸豆卷还有什么问题不成？但是……这道甜点，不是陛下要我做的吗？”
她的这句话确确实实堵住萧长霆剩下的种种揣测。
最终，萧长霆心底种种的不甘、嫉恨、懊悔终究压了下去，他深深凝了一眼谢琉霜，眸中的目光幽幽令人看不真切：“好，你还给他做过什么吃食，那些都不许做！”
谢琉霜面上流露出讶然的表情，惊愕道：“陛下莫不是开玩笑？那些菜肴我自然都做过一遍的，当时羡郎也说不错，还是说陛下并不喜欢我做的菜肴？”
萧长霆才不想理会她之前给温亭书做过多少的菜，但凡越想这些，他只会愈发痛苦。
到底，他深深吸了口气，一错不错凝着谢琉霜的表情，沉声道：“既然你都给他做过，他应当没有给你做过，对不对？”
谢琉霜被他这句话问得怔愣了下，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萧长霆后面的话落了下来。
“既然如此，我亲自做给你尝一尝。”
第39章 汤面
萧长霆竟然想要做菜？
谢琉霜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只有短短一句话,
那就是——他又想发什么疯？
心头的想法转过一瞬，她面上的错愕稍纵即逝，即便如此还是被萧长霆犀利的目光尽数捕捉。
见状, 他唇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漫声问道：“怎么, 你不相信？”
谢琉霜就算真的不相信，也不可能表现出来, 而是斟酌后低声回答道：“陛下此言差矣，所谓君子远庖厨, 陛下身为九五至尊，此事还是多加斟酌为好。”
几乎每一次谢琉霜的回答都是如此模棱两可, 萧长霆勾唇问道：“‘君子远庖厨’？这么说来温亭书从来没给你做过吃食？”
萧长霆灼灼凝着谢琉霜, 似乎要从她眼中得到一个答案。
他浑身的血液疯狂跳动叫嚣着，仿佛在等待些什么。
谢琉霜抿唇，回答道：“夫君他身子不适，因此从不进入厨房。”
从不进入厨房, 又谈何做菜呢？
谢琉霜的意思便是这样。
听到这里, 萧长霆的心终于从长久的阴翳破开一道天光般的透亮明澈，心情更是难得转为晴朗, 不假思索道：“说起来我也从未做过菜肴, 既然窈窈你现在这么擅长做菜，不如指点一二。”
此话一落, 周遭的所有人心底纷纷震惊不已。
不会吧, 听陛下这句话的口吻真的要去做菜？
堂堂天子亲自下厨还是为了一位女子！
这件事情若是传出去, 谁敢相信面前此人就是传闻中嗜血残忍的帝王呢？
奕怀难得皱起眉宇, 本想劝阻一番, 然而当他的目光接收到来自萧长霆冷冰冰隐含警告的视线后, 只能将原有的话尽数收回去。
至于谢琉霜，她也是分外震惊，随后就想明白为何萧长霆突然这么说。
无外乎就是她给温亭书做了这么多年的饭菜，厨艺精进不少，萧长霆这是吃味了！
想来也是好笑，当初辛辛苦苦做给他吃的东西他不屑一顾，转手置在地上任由野狗分食，如今又提出要亲自做菜给她吃，莫不是一报还一报？
谢琉霜在心底嘲讽地笑了笑，只要一想到当初为了萧长霆学做菜的时候受了多少的苦，现在萧长霆也想要来试一试，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既然他都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她若是不答应还真是不大好，因而谢琉霜并未阻止，反倒眼底闪过一抹戏谑之意，漫声道：“既然陛下有想做庖丁的意愿，臣妇自然不敢多加阻拦。”
原本还指望谢琉霜会拒绝的奕怀：“……”
等等——
陛下这是要玩真的啊？
……
此刻的御膳房严正以待，所有的事情源头皆来自萧长霆所说的那句话。
在得到奕怀的吩咐后，御厨急的满头是汗，他也算是宫里头的老人，可从来没有听过哪位帝王会来御膳房做菜的。
御膳房这里头的刀具种类繁多，刀锋锐利，虽说比不上杀人的刀剑，但也能轻易割破鸡鸭脆弱的脖颈，让殷红黏腻的血渍落满一地。
萧长霆摆摆手直接命御厨退下，让这些人全部到外头候着，至于屋子中，此时就只剩下谢琉霜和他。
御厨向来只负责帝王的饮食，而后宫的嫔妃娘娘也只有受宠的几人才会和帝王共用厨房，大多数都是用另一处偏僻的厨房，当然，那位厨子的手艺自然也比不过御膳房中的这位大厨。
如今的帝王萧长霆后宫空虚，连个暖床的宫婢都无，更不必说有什么娘娘了。
先皇的不少嫔妃都被萧长霆赶去太庙守陵，再加上萧长霆本身并不重视口腹之欲，因此大多数情况下，御膳房的活计很是轻松。
萧长霆第一次来到御膳房，这里的占地面积极大，可以容纳几十人在此中做菜，如今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人，确实很是空旷。
萧长霆根本不懂做菜，他轻声问道：“你想要吃什么？”
谢琉霜也想看看萧长霆的做饭水平，听到他的这句话后，抿唇回答：“薄粥即可。”
煮粥也算是最简单的了，不知道萧长霆会不会。
谁知萧长霆听到谢琉霜问的这句话后又追问道：“还有呢？”
谢琉霜心头一顿，不由度看了几眼萧长霆，莫非他厨艺很不错？否则怎么会这么问？
一时之间，谢琉霜心底有了几分思量，改口道：“我突然不想喝粥了，就想尝一尝牛肉面，不知陛下会不会做？”
若是要做牛肉面的话，其中的面条制作就要费上不少功夫和气力，谢琉霜可不相信他会做这个。
饶是谢琉霜遮掩得很好，萧长霆还是一眼看出她眼底的嘲弄之意，分明是不相信他，故意给他出了一道难题。
萧长霆也不恼，反倒唇角含笑道：“好啊，不过我不会做牛肉面，你说我来做。”
谢琉霜不由一愣，他不会做菜是怎么摆出这副“你尽可随意开口要吃什么”的架势？
不过转念一想，左右动手的人是萧长霆，又不是她，她就是两唇上下一碰动动嘴皮子罢了！
谢琉霜开口要来了牛筒骨和一些佐料，让萧长霆将佐料剁碎，牛筒骨焯水，随后放到锅中小火熬煮汤汁。
随后就是重要的和面工序。
谢琉霜还真是什么都不动手，直接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萧长霆在面前忙来忙去。
等到谢琉霜说到和面工序的时候，萧长霆直接运用极大的力气开始揉着白面，等候在外面的宫女内侍听着里头面团扔在桌面的重重声响，只觉得心惊肉跳。
御厨更是在心底暗忖起来：和面也需要这么大的声音吗？这架势怎么听着像是打人？
还有一些人想着谢琉霜那副娇滴滴柔弱的模样，要是陛下真的动起手来，恐怕一根手指头都能轻易将她捏碎。
唯有奕怀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位谢琉霜可是萧长霆盼了那么多年才重新找到的，只想着捧在手中好好宠着叫她早些回心转意，又怎么可能会动手？
别看他不知道那日晚上陛下左侧脸颊莫名出现的红色掌印，一看就知道是谢琉霜动的手。
当时他先是惊讶了瞬谢琉霜竟然敢对陛下动手，可等他看到陛下破开一小道口子的唇角，奕怀就什么都明白过来。
恐怕正是陛下忍不住对谢琉霜做了些什么，才会被她扇了一巴掌吧！
不过看当初陛下即便被扇了一巴掌也未曾恼怒的模样，恐怕乐在其中，而眼下的这些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思及此，奕怀转而对一旁面露担忧之色的照眠开口安慰道：“照眠，你别担心，陛下喜欢夫人还来不及，根本不会伤害夫人的，你且安心便是。”
然而，面对奕怀的安慰，照眠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她恶狠狠瞪了一眼奕怀，气急败坏道：“左右他都是你的主子，你自然是替他说话！要真是不想伤害少夫人的话，为何要将她扣在宫中？”
照眠的性子还真是一点就炸，虽说之前似乎刻意收敛了一些，可现在面对奕怀这么个老熟人，难得又被气得险些跳脚。
看到这样的照眠，奕怀才算是找回当初在江南之地的感觉，心头多了几分活络，不由低声开口道：“照眠，陛下这么做都有他的用意。当初你都不知道，你们所坐的那艘船沉了以后，我们还以为你们两人真的死在海中，陛下当时急得不行，来来回回找了不下数百次都没有结果。即便是后来坐上龙椅，吩咐的第一件事情也是要找到你们。”
照眠没想到萧长霆当初还会这么做，可只要想到当时他那么冷漠拒绝过谢琉霜以后，她还是感动不起来。
“当初他都那么拒绝小姐，小姐做的又没错！要不是后来小姐磕到了头造成短暂失忆，也不会……”
话到此处，照眠心头一跳，差点咬伤舌尖。
她还真是太过得意忘形了，居然险些就把真相脱口说出。
好在她在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里头萧长霆“砰”的和面声将她的话盖住，这才没有露出破绽。
奕怀好奇问道：“刚才你说的最后一句是什么，我没有听到。”
照眠哪里还敢乱说，现在的情况就是多说多错，她还是赶紧闭嘴的好。
因此，任凭奕怀再怎么问询，照眠干脆一言不发。
奕怀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哪儿说错了话，只能挠了挠后脑勺，把一肚子的疑惑咽了回去。
……
御膳房内。
即便萧长霆不会做饭，不过他的力气很大，不一会儿就把面团弄成一条条劲道十足的面条，等下了锅，舀出来倒入香味浓郁的牛肉汤汁和少许青菜、葱花，这一碗牛肉面就算是大功告成。
这道牛肉面的香味扑鼻诱人，经过足足一个时辰的折腾，萧长霆就算力气再大额头也沁出不少的薄汗。
他毫不在意抬起袖子将汗渍擦去，转而拿过一双干净的筷箸递过去，目光幽深，似是淬满星光，含笑开口道：“来，尝尝看。”
谢琉霜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而是问道：“陛下不吃吗？”
从方才他做饭的情况看来，他显然是第一次做的，若是没有谢琉霜的指点，指不定做成什么模样呢！
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第一道汤面让她第一口品尝，这一点倒是叫谢琉霜不由想到了当年。
见谢琉霜迟迟没有回应，萧长霆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直接上手用筷箸扯起几条劲道十足的面条递到她唇边。
堂堂天子亲自给人喂饭，谢琉霜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她连忙抬手拿过筷箸，开口便道：“陛下，我可以自己来。”
萧长霆没有勉强，就让她自己吃。
谢琉霜的胃口本就不大，再加上今晨起得较晚有用过早膳，因此只吃了小半碗就不愿意再吃。
她直接将手中的碗搁在一旁，连着筷箸一并放下，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抿唇问道：“不知陛下什么时候才愿放我回府？”
岂料，萧长霆只是懒懒掀起眼睑，漫不经心回答：“不急，此事待我吃完这碗汤面再议。”
话毕，他直接当着谢琉霜的面端起她剩下的那半碗面，又拿起她用过的筷箸，直接将汤面一滴不剩吃得一干二净。
第40章 伪装
恶心。
是真的恶心。
谢琉霜本身并不算是一个特别计较有着严重洁癖的人, 后来嫁给温亭书，即便温亭书始终对她体贴入微，他也从未直接用过谢琉霜的碗筷。
亲密的夫妻尚且不会共用碗碟, 如今，她眼睁睁看着身为帝王的萧长霆毫不避讳吃完她剩下的半碗汤面, 用的还是她的嘴唇碰触过的筷箸，无论如何, 她都接受不了。
就好像是两人间接接吻，其中那个人还是谢琉霜避之不及之人, 试问，在此等情况下, 她怎么可能看得下去？
谢琉霜直接移开视线, 并不想看萧长霆是如何吃完那碗汤面。
好在萧长霆吃饭的时候声音不大，动作也很迅速，等到全部吃得一干二净，他甚至还将碗筷放到水中冲洗干净。
待他甩干净手中的水珠, 抬首望了一眼谢琉霜姝丽仙姿般的面容, 不由心生摇曳，回味着方才吃着她剩下的汤面, 竟是不由脱口而出：“味道很好。”
正在思索着该如何让萧长霆放自己离去的谢琉霜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打断思绪, 面露迷茫之色，带着点点困惑和不解。
“陛下, 方才您说的什么？”
谢琉霜还以为自己错过关键性的话语, 谁知萧长霆说完那句话却不再多说。
只是临走之时, 特意嘱咐底下的人将那副碗筷收好, 不得有任何损毁。
不明所以的御膳房众人自然一一颔首, 不敢怠慢圣意。
至于萧长霆在做过这顿面汤后, 手中还有不少政务需要处理，因此他让奕怀跟着谢琉霜，带她去先前他特意弄好的那处宫殿中。
……
整座皇宫极大，有萧长霆的授意，谢琉霜直接坐上宫中的车架。
当马车在青石板路穿行而过，照眠一想到方才和奕怀的对话险些说漏了嘴，她不由面带歉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