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眠不算是一个很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再加上谢琉霜同她相处多年,一眼就能看穿她心里的想法,见到她这副模样,自然明白先前在屋外,她恐怕做错什么事。
“照眠,你怎么了?”
到底是跟着自己多年的婢女,谢琉霜对待她的态度还是同其她的婢女不大一般,就连清月勤勤恳恳伺候她三年,跟照眠相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照眠此刻很是内疚,顾忌着马车外还坐着奕怀,只能压低嗓音同谢琉霜简单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
谢琉霜听着她说到自己险些说漏了嘴,幸而奕怀没有察觉的时候,她的心底亦是悄然漏跳一拍。
不过——
奕怀他当真什么都没有听到吗?
思及此,谢琉霜眼底似是笼罩着一层虚幻的薄雾,眼底的那层光亮叫人看不真切。
直到马车到了地方,谢琉霜才从沉吟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照眠的肩膀,低声道:“莫怕!一切还有我在,只要你以后少说多做就行。”
照眠险些闯祸,差点弄毁谢琉霜的一番苦心,如今自然是谢琉霜说什么她应什么。
也因为这一桩小小的插曲,照眠更懂得“谨言慎行”应当怎么做,她牢牢闭紧嘴巴,坚决表示以后一定要小心说话!
萧长霆刻意吩咐奕怀带着谢琉霜来到的这处宫殿距离正殿有着一定的距离,四周有着森严的禁卫军把守着,单单从紧闭的殿门来看,根本看不出所以然来。
眼看谢琉霜目露沉思之色,奕怀唇畔扬起一抹笑容,恭敬为她解惑道:“夫人,这处宫殿陛下前几日命匠人动工,一切皆是仿制当初江南之地的情状所布置的,着实费了不少的人力物力。”
闻言,谢琉霜心头微动,她没有想到萧长霆除了先前在别庄弄出镜湖外,居然也在宫里头搞出别的花样来,他这么折腾,又耗人力又耗财力的,就不怕底下的人有意见?
不过这些话,谢琉霜自然不可能说出口,而是尽数压在心底。
随着面前厚重的殿门推开,殿中其余的场景一一映入眼帘。
这是一片极大的庭院,两侧摆着不少江南之地的小摊铺子,上面的吃食溢散着浓郁的香气。
除此以外,每一个小摊铺子前面都站着人,那些人穿着粗布衣裳姿态恭敬,见到谢琉霜的时候根本不敢直视,一个个唯唯诺诺跪在地上行着三拜九叩的大礼。
这些人一看就是平民百姓,谢琉霜不明白为何这些人会在这里。
“为何陛下让他们进宫?”谢琉霜不解询问。
奕怀笑着解释道:“陛下想着夫人离开江南之地多年,兴许吃一吃那边的吃食,也许会重新恢复记忆。”
直至听到最后一句,谢琉霜唇畔缓缓勾起一抹嘲讽般的笑意。
果然,她就知道萧长霆是绝对不会放弃试探的。
不过那又如何,她自认她的演技不错,既然之前能骗过萧长霆那么久,这一次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谢琉霜如今自然是佯装不记得当初江南之地的事情,那么对于江南之地的吃食也表现出极为陌生的态度。
这些来自江南之地的商贩是奕怀这几天费尽心思在京中找到的,毕竟京畿距离江南即便马不停蹄路程也要耗费数日,萧长霆为了尽快让谢琉霜找回记忆,便想出这样一个法子。
好在金钱和权威的双重作用下,还是找到不少手艺不错来自江南之地的人,他们先是精心做过不少吃食,等奕怀和萧长霆二人一一检验过,才放他们入宫,当面做给谢琉霜尝一尝。
谢琉霜当初在江南之地逗留长达一年左右的光景,对于那边的吃食再熟悉不过,可眼下这样的情况,她自然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因此谢琉霜每尝一样东西都露出惊叹不已的表情,她面上的惊讶和喜悦每多一分,奕怀的面容不由增添少许担忧之色。
他的目光频频望向一处逼仄的房间,时间一长,谢琉霜自然反应过来。
待尝到后来,谢琉霜的肚子早就吃撑了,她打了个哈欠体力不支想要回去小憩片刻,等她和照眠二人一走,先前奕怀看向的那处房间门被推开,紧跟着从里面相继走出来两人。
其中一人正是先前说自己要去处理政务的萧长霆,另一个人则是一位胡子发白的长者。
萧长霆薄唇紧抿,手负在身后,目露沉凝之色:“廖太医,您怎么看此事?”
这位廖太医年事已高,原本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奈何萧长霆将他重新接入宫中,想让他帮忙看看一位失忆的女子。
不错,先前萧长霆叫来的民间那些大夫根本不是他最终的目的,这位廖太医才是他压了无数希望的人。
当初,这位廖太医可是凭借滔天的医术挽救整整一座城池人的性命!
遥想当初疟疾横行,不知多少人终日被病魔纠缠着,好在后来廖太医及时出手,研究出解决疟疾的方子,否则当初先帝可是打算将那座城彻底封死,放一把火烧死里面所有的人!
廖太医即便年纪颇大,但是精神健硕,双目精光奕奕。
他捋了捋发白的长须,淡声说道:“若是这位夫人伤在脑部,恐怕还需要把脉才能看出一二来。不过——”
他顿了顿并未继续往下说,萧长霆双目一凛,忖度他是不是顾忌着什么不敢说,便坦言道:“廖太医有什么话不妨直言,孤恕你无罪。”
廖太医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漫声开口道:“臣也算是见过不少失去记忆之人,那些人亦是说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不少人建议让这些失忆之人试着多接触当初记忆深刻的事情,或许可以回忆起来一二。”
听了这话,萧长霆亦是轻轻颔首着:“其余的太医说法同你的一样。”
廖太医面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我观这位夫人方才的模样,目前可以得到两种猜测。第一,这位夫人失忆很严重,常理推断,一般人即便失去记忆,有一些封存在记忆深处的感知在面对这样熟悉的场景会有些触动,可是这位夫人却没有半点反应,所以由此推测,她恐怕很难恢复记忆。”
此话一落,萧长霆的心骤然一沉,如坠冰窟,就连身体都变得格外冰冷。
负在身后的手被他紧握成拳,他的薄唇抿成一条线,面色冷沉的可怕。
未几,低哑着声音续道:“第二种推测呢?”
廖太医先是被萧长霆方才的怒意惊骇了瞬,幸而这些怒火被他重新克制收回,否则按照廖太医这么大的岁数,可经受不起这样的折腾。
廖太医并未立刻作答,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才缓缓开口回答第二种猜测。
“至于第二种,臣得出来的结论,这位夫人恐怕并未失去记忆。”
就在廖太医这句话落下之后,萧长霆的身子顷刻间怔住,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声音迟钝片刻方道:“你说什么?她并未失忆?”
廖太医回答道:“这只是臣的另一种猜测,是否为真还要加以验证。当然,这位夫人也有可能是第一种情况。”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谢琉霜彻底失去记忆,恐怕很难重新想起来。
而第二种……
未几,萧长霆的眼底蓄满无数暗沉的墨云,像是要将晴朗的天空彻底撕碎。
他在心底如是想着:
谢琉霜,最好不要被我发现你是故意撒谎。
否则——
一定要她付出欺骗自己的代价!
第41章 雀鸟
天际彤云浸染点点流光, 淡若轻烟的云朵似极虚虚笼罩的轻纱,隐约可窥见神秘色彩。
云雀飞鸿,尾翼轻点, 仿若要在浩瀚无垠的碧空留下少许痕迹。
今日,已是谢琉霜被扣在这里的第四日, 当她抬头望向楼阁横断隔开的那一隅青冥,蓦然之间, 她有些想念国公府后院的那一处小小宅院。
虽说比不上重重宫阙宏伟巍峨、气势磅礴,不过其中的尽得自由, 却是这里无论如何都比不了的。
“你在看什么?”
身后倏然传来萧长霆的声音。
谢琉霜心头一跳,未曾想今日他竟这般早下了朝会。
她规矩地行了一礼, 低声回答道:“臣妇在看外头的雀鸟。”
“雀鸟?”
萧长霆闻声上前几步, 立于轩窗前,亦是跟着眺望。
只见不远处的一棵繁茂树枝上,几只娇小的雀鸟啾啾鸣叫着,它们扑打着羽翅似要飞离枝头。
萧长霆方才甫一进来就看到谢琉霜始终凝着那处方向, 心中并不能理解这些无聊的事情她竟然也能看得有滋有味。
他不由脱口道:“这些有何好看的?我记得宫中有处御兽园, 你若喜欢的话,我可以带你过去看看。”
那处御兽园的前任主人正是先帝, 先帝喜爱享受, 在位期间多次大兴土木,建造亭台楼阁, 而那收纳上百只动物的御兽园不过是他众多奢侈享受中的冰山一角罢了。
萧长霆并不是一个喜爱奢靡享受之人, 就连宫中的吃食也是让御厨改掉一次做几十道菜的规矩, 只要做寥寥几道菜便可。
宫里头还有不少宫人, 为了节省这部分的国库开销, 他正和陆缙商量想要将一部分宫人放出宫外。
对此, 陆缙有些诧异,不由开口问道:“陛下让这么多人离开宫中,若是今后宫里头人手不足该怎么办?”
尤其萧长霆放掉的大部分宫人还是年纪轻轻的宫女内侍,要知道在前几任帝王时期,宫女的人数甚至上千,若是陛下兴致偶尔来了,也会直接临幸。
运气好一些的宫人一朝有孕成为娘娘,从此锦衣玉食,运气不好的宫人也会得到陛下的一笔赏银。
可如今萧长霆要将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宫女放出宫去,显然对这些人不感兴趣。
萧长霆淡淡解释道:“宫中多一些人就多一部分的开支,左右她们还年轻,如今离开还能在宫外找到好的归宿。至于那些上了年纪的嬷嬷若是家中还有人的话也给一笔钱离去,若是不愿离开的话,可以给她们加点月例。”
显然萧长霆这是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陆缙心底也觉得这样做是件好事,殊不知每一年帝王、后妃还有那么多的宫人需要花费的银子堪称一笔巨款,萧长霆身为帝王想要这么节俭,以身作则,顾念百姓,陆缙自然感到高兴。
当然,这桩事情不日拟定文书、检查过宫中人以后,才会施行,萧长霆眼下更在意的是谢琉霜。
虽说谢琉霜在宫中待了三日之久,可是这些都是在萧长霆强硬手段逼迫着的,并非谢琉霜的本意。
除此以外,还有廖太医所说的那番话也像是在他的心底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但凡多点雨露风雪,这颗小小的种子便会发芽生根,最终成长成一株苍天大树。
思及此,萧长霆的眼眸一点点变深,就像是窥探不到的夜色,叫人心悸发凉。
迟迟不曾得到谢琉霜的回答,萧长霆漫不经心道:“既然你喜欢的话,我将这些雀鸟送你如何?”
话毕,萧长霆立即让奕怀将他的弓箭取来。
谢琉霜一看便知萧长霆又是哪儿不舒坦,他没办法把火气发泄到她的身上,只得来找这些雀鸟的茬。
谢琉霜低低叹息了声,为了避免伤及这些无辜的雀鸟,只能开口说道:“陛下,这些雀鸟自由自在惯了,既然属于这片蓝天,还是莫要将它们扣下。”
闻言,萧长霆眉梢微微一抬:“既然喜欢它们为何不留下?外头风霜雪雨,给不了它们温饱的环境,若是你喜欢的话,养在你的身边,日日皆是锦衣玉食。”
不知是不是萧长霆话中有话,谢琉霜听完他说的这些只觉得他似乎意有所指。
她不满抿唇反驳道:“我确实很喜欢这些雀鸟,但是更喜欢它们无拘无束的自由。若是它们被人一味囚困着,不就是剥夺掉它们这辈子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东西了么!”
奕怀拿过弓箭,听到谢琉霜说的这番话顿时心惊肉跳,下意识看向萧长霆,生怕他动怒。
罕见的是,萧长霆并未生气,而是将奕怀手中的长弓取来,用粗粝的指腹摸索着弓箭上雕刻的纹路。
“你觉得人这一生更重要的是自由?”萧长霆幽然这般发问。
谢琉霜挑眉,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轻轻颔首:“莫非陛下不这么认为?”
萧长霆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不,恰恰相反,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话毕,萧长霆直接拿起一支长箭搭在弓上,箭簇的方向对准那棵树上的雀鸟。
他的眼眸犀利如电,像是淬满可怖的风雪霜刀,惊得谢琉霜大惊失色。
“陛下,你、你想做什么……”
谢琉霜面上流露出焦急之色,望向那棵树的方向。
那日在大殿之上,她见识过萧长霆百步穿杨的功力,恐怕若是他这一箭飞出,这些雀鸟都会丢了性命。
萧长霆弯唇,漫不经心说道:“有些时候自由确实很重要,可是若是和性命相比呢?”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手指一松,锋锐的箭簇直直朝着雀鸟的方向飞去。
谢琉霜不忍见到那些可怜的雀鸟死在箭下,下意识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她的睫羽轻轻颤动着,就像是蝴蝶的羽翼,如玉的面庞上多了些许苍白紧张。
闭眼后,只能听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直到她听到身畔的萧长霆倏然发出一声“噗嗤”的戏谑笑声,她心生疑惑,慢慢睁开那双眼睛,转头看向树梢的刹那,却并未发现奄奄一息的雀鸟,反倒是一条青蛇被长箭钉死在树干上。
原来,萧长霆方才射箭竟然是为了杀死青蛇,救下雀鸟!
一时间,谢琉霜心底五味杂陈,也对自己方才错怪萧长霆感到些许懊恼。
“对不起,我以为陛下你……”
然而,谢琉霜的话还未说完,萧长霆却勾唇补充了句:“那些雀鸟想要的确实是自由,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一点,它们停驻的这棵树并不属于它们,而是属于我。”
“也就是它们想要的自由自在,事实上也不过是在我的宫里放肆罢了!”
……
晌午时分,遥遥天际飘来一朵白云将日光遮挡大半,过了好一会儿,浮云散去,温煦的光亮重新落满大地。
谢琉霜向来都有小憩的习惯,然而,不知是不是萧长霆先前的那番话叫她不由多思多想,她才阖眸须臾,又再次睁开眼睛。
在旁伺候的照眠惊讶了瞬,见到谢琉霜还未入睡心生担忧:“少夫人,怎么了?”
分明平日里谢琉霜都睡得很好啊,怎么今日才闭上眼睛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又重新睁开了呢?
此刻房中唯有她们主仆二人,其余的宫婢都被谢琉霜遣出,在殿外等候。
谢琉霜如实说道:“我有些睡不着。”
照眠先是心惊了瞬,随后想到前几日自己说错话,险些叫萧长霆和奕怀二人发现。她连忙四下张望,见周遭无人,才压低嗓音问询:“您是不是担心那天婢子说错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