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温弘远顿时拧眉呵斥着:“你胡说八道什么!三弟和三弟妹感情甚笃,和离什么?”
“你可知今日我在假山那儿看见三弟妹同谁在一起?若是想要我们阖府上下保住性命,还是别招惹陛下看上的女人!”
许氏说得苦口婆心,温弘远听到这里心脏重重一跳,面露诧异之色:“你、你说三弟妹和陛下……”
提到“陛下”二字,唯恐隔墙有耳,温弘远立即噤声,神色凝重:“会不会是你看错了?这件事情简直太过匪夷所思。”
萧长霆看中谢琉霜,这开什么玩笑?
谢琉霜可是温亭书三媒六聘娶进门的正妻,二人感情甚笃,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他们之间莫不是真有故事?
虽说许氏不会撒谎,不过此事非同小可,温弘远还是决定静观其变,也可以隐晦提点温亭书一二。
“此事你莫要声张,若是你看错污蔑他们二人,等着我们的下场是什么你懂吗?”
许氏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一发现此事就想要告诉婆母和丈夫了。
她点头如捣蒜,明白事情的严峻性。她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但是凡事都有万一,许氏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最终她还是选择听从温弘远的安排,温弘远说什么就是什么。
温弘远得到这个消息以后迫不及待去找温亭书,然而才刚看到他,就见萧长霆居然也站在他的身侧。
萧长霆面色冷峻不苟言笑,也不知道和温亭书在说什么事情,二人竟然交流得十分畅快,气氛融洽。
萧长霆最先看到温弘远过来,他在查谢琉霜的时候,就将英国公府里头所有的人一一记住,自然不会忘了这位世子。
他勾唇道:“世子怎么过来了?”
温弘远先是行了一礼,心里头想着事情根本不敢望向萧长霆,最后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温亭书。
“臣、臣是来找三弟的……”
第48章 鱼目
温弘远和温亭书二人的岁数相差一些, 虽说都住在英国公府,但也不算经常见面,对于这位大哥, 温亭书有些陌生。
既然温弘远有事情找温亭书,萧长霆也不打算多留, 临走前多看了一眼温亭书,开口道:“明日你将奏章呈上。”
温亭书恭敬回答:“是。”
直到萧长霆离开英国公府, 温弘远才松了口气,好奇问道:“三弟, 你方才和陛下都聊些什么?”
温亭书言笑晏晏:“近日江城一处水坝决堤,陛下正苦恼江城之地连年的水涝之灾。正巧我曾在古书上见过几种治水的法子便说与陛下听, 陛下似乎很感兴趣。”
简单解释几句, 他的话头稍稍顿住,转而问询,“对了,不知大哥找我可有要事?”
温弘远本想将方才许氏所见的那幕告知于他, 然而, 当温弘远的目光轻轻扫过温亭书略显苍白的面色后,神色不由一凝, 关切问道:“我见你的面色较之先前憔悴不少, 莫不是宫中的事务太过冗杂?”
事实上,温亭书的身子骨不佳, 理应在家中静养, 不适宜过度的劳累。
可惜他想要找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 他从小就很有主意, 温睢和冯氏拦不住他。
若是他这一生真的只能活到二十五岁戛然而止, 那么此时的阻拦恐会成为他今后的遗憾。
不止是温睢和冯氏这么想, 谢琉霜亦然。
只是偶尔担忧之余,也会时不时炖点汤品让人给他送去补补身子。
对于温弘远的这一问题,温亭书眼底划过一抹晦暗的光芒,顷刻间,又恢复如常。
他眼底的笑意似是裹挟着暖醺微阳,温润清和,“大哥应当是看错了,若是我的身子真的不适,宫中的太医也会为我诊脉。”
此话不假,他们翰林院的人都是被萧长霆要求留下来整理簿籍,要是出了差池,太医们不可能见死不救。
听完温亭书的解释,温弘远心底还是有些担忧,斟酌片刻,最后他还是未将谢琉霜的事情说出口,而是善意提醒了句:“有些时候也不要太过忙于事务,身子骨好好养养,还是尽快和弟妹要个孩子为好。”
闻言,温亭书敏锐察觉到不对,心底闪过一抹猜疑:“大哥应当不是无缘无故同我说这句话,莫非发生过什么事?”
温弘远很是担忧,若是温亭书得知谢琉霜和陛下的事情,说不准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世间哪有男人可以接受自己被戴绿帽的!
若是换成温荣轩还好,可是温亭书这样的身子骨,温弘远真怕他听了这则消息气急攻心,要真因为此事有个好歹,他也过不了心里的那关。
思及此,温弘远讪笑着摆摆手:“我……我不就是看了荣轩和罗氏他们夫妻闹成那样,才有些担心你们,若是你觉得我多嘴,也不必听进去。”
不论如何,温弘远都算是一片好心。
温亭书笑着弯唇,“大哥的担心我明白,至于孩子的事情,我和窈窈自有打算,大哥不必多费心。”
……
温亭书回屋的时候,谢琉霜正坐在贵妃榻上翻看着手中的话本子,她看得很慢,半晌都不见翻过一页,俨然是在想事情,就连他的声音都听不见。
见状,温亭书无奈失笑,上前一步抽出她手中的话本子。
“窈窈在想些什么,怎么这么愁眉不展?”
谢琉霜本在认真思索关于萧长霆的事情,也不知道今日她的那一番话会不会让他改变想法。
“我只是突然想到三日后便是曲水流觞宴席,羡郎你可要一同去?”
昔年,温亭书曾写过一篇《流云赋》,也是这一篇文章让先帝看中他的文采,故而特赦他进翰林院。
温亭书的才学自是不必多说,在一众文人墨客之中,他的文采斐然,出类拔萃,就连他的书房也放着不少的文书诗集。
“原来你在想着这件事,去年的曲水流觞宴席发生过不快,我还以为今年你会放弃。”温亭书不疑有他,记忆扯到往昔,目光中盛满对谢琉霜的担忧,手掌随即轻轻落在她的肩头,“不过,若是你想去的话,我陪你一道,今年定能护你无虞。”
提及去岁的曲水流觞宴席,对于谢琉霜而言并不是一桩美好的回忆。
那时,萧卫稳稳坐着太子的宝座,还不是今日宛若丧家之犬被人拔掉舌根的惨状。
萧卫喜好美人,他自诩得到过数不尽的美人,却从未得到过谢琉霜,久而久之,谢琉霜就成了他心底挣脱不得的执念。
去岁的曲水流觞宴,萧卫领着新纳的美妾款款而来,这不是萧卫头一遭领着美妾出现在这种场合,但是,那位美妾的样貌却叫人咋舌。
无外乎,那位美妾的模样和谢琉霜生得极像,鼻子像,朱唇也像,除了没有谢琉霜那双顾盼流辉的眼眸,比拟不上她的气质,其余的相似程度将近八成。
萧卫这般做,可不就是故意在温亭书、谢琉霜夫妻二人面前恶心他们!
这还不算完,萧卫甚至轻佻地将美妾在众目睽睽之下搂进怀中,肆意把玩着美妾的玉手,笑得格外欢畅:“温三公子,你瞧瞧本王新纳的这位妾室生的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明了他这就是向着温亭书去的,利用这个美妾在做筏子呢!
不过,当初萧卫对谢琉霜势在必得,他的态度和意思摆的那般明显,以致京城中的世家贵族没有一人敢娶谢琉霜。
若是娶了谢琉霜过门,那岂不是和当今太子、未来的天子作对?焉能有好果子吃?
因而,这么多的青年才俊,纵然有不少人对谢琉霜一见倾心、心生仰慕之意,可还是无人胆敢求娶。
唯有温亭书,他是真的不怕死,竟然和谢琉霜相看,后来更是三媒六聘,以最隆重的礼节迎娶谢琉霜,也叫其余人不禁感叹着这个温亭书真的是为了个美人不要命了!
从那之后,萧卫没少找温亭书的麻烦,也不知道温亭书是怎么回事,每次都被他四两拨千斤迅速化解,后来,萧卫处理政务上频频疏漏,遭到不少官员的弹劾,久而久之,萧卫也就把温亭书这个人抛之脑后。
如今曲水流觞宴碰上,萧卫难得有了空闲,可不得恶心一把温亭书。
偏偏温亭书不卑不亢,长身玉立,宛若茂林修竹,身姿挺拔颀长。
他沉声开口,声音若清泉玉碎,温润清雅:“美貌与否并不重要,殿下喜欢便是。总归蚌珠有蚌珠的美,鱼目也有鱼目的美。”
他这句话,不就是刻意贬低萧卫即便是鱼目混珠,也得不到心爱的女人么?
萧卫被气笑了,面色阴鸷一片:“好个伶牙俐齿的温三公子,既然如此,不若这个美人就赏给你了,正好你也看看到底是鱼目好,还是珍珠好。”
萧卫不是第一次大手笔赠送美妾,先前也送过妾室给旁人。
只是对于温亭书,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做。
大多数的人不敢得罪萧卫,再加上有人送个美人取悦自己何乐而不为?
只是温亭书不是旁人,他直起身正色道:“臣娶妻之时已经言明此生不纳二色,人无信不立,这位美人殿下还是送给他人为好。”
萧卫就是想要恶心恶心温亭书,也想过他不会收下,只是当目光划过自始至终淡然无比的谢琉霜后,脸色阴沉难看。
他倒要看看,这个温亭书还能为谢琉霜做到什么地步!
他并未继续刁难温亭书,而是朝着跟随自己多年的侍从勾了勾手指头,冷笑着附耳吩咐几句。
侍从先是惊讶了瞬,并不敢违抗萧卫的命令,依言从命。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位太子还会玩的这么大,竟然试图给温亭书下药,让他和自己的美妾共处一室。
自己往自己的头上戴绿帽,甚至颇有兴致,侍从活这么多年,生平头一次见到。
……
“幸好当时你反应快,最后坑了一把萧卫,否则那个女人……”谢琉霜回想去岁发生的事情,心底还是有些不快。
温亭书俯身将她搂在怀中,柔声说道:“萧卫此人心狠手辣,我早就提防着。下的药我也没有喝,最后让萧卫他自食恶果,也算是给你出了气。”
越是了解温亭书,谢琉霜就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外表上看上去那般温柔无害。
谁知道他肚子里头一肚子算计人的坏水,那个萧卫中了自己的药,然后和那位美妾当着众人的面险些上演一出活春宫,最后还是郑云岚认为此事太侮辱皇家门楣,最后命人将那位美妾杖毙。
好好的曲水流觞宴,最后闹出了一条人命,真是有够恶心的。
然而,今年谢琉霜已经应了萧长霆,自然不可能不去。
“好了,那件事情不要再想了,窈窈现在可有空?我想请你帮我磨墨。”
温亭书最喜欢让谢琉霜做些红袖添香的活计,二人一并来到书房,温亭书将宣纸铺开,谢琉霜则是朝着砚台中倒入几滴清水。
她一边研磨一边漫不经心问道:“你这是想要作画?”
温亭书浅笑着摇了摇头,“非也,是陛下让我依据看过的古书写下治水的法子。”
一听到萧长霆此人,谢琉霜的身子一僵,低垂眼睑,浓密的睫羽挡住眼底的思绪,佯作无意问询:“你和陛下的关系很好?”
第49章 曲水
闻言, 温亭书不禁哑然失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不过是做应尽的事情。再者, 那些百姓何其无辜,若是能借用古书上的法子止住水患, 也能造福一方百姓。”
自谢琉霜认识温亭书以来,便知他始终是个心怀天下、光风霁月的好儿郎, 若不是身子骨不好,恐怕早就踏遍山河, 另有一番丰功伟绩。
可惜啊可惜,羸弱的身子成了拖累, 他只得进入翰林编撰, 也算是间接做出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温亭书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胸有丘壑,从小到大看过的书籍浩如烟海, 而能够从这么多繁杂的古书中提炼出关于治理水患之事的法子, 显然他的本事很不一般。
谢琉霜纤细的柔夷握着墨锭,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温亭书才学兼具, 也不知道萧长霆此番是真的想要重用他, 还是说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找他的麻烦呢?
……
温亭书取下笔架上的狼毫,蘸取少许墨汁, 沉吟片刻, 下笔有神。
他的姿态从容不迫, 仿佛这些法子他早就知道, 待一整篇洋洋洒洒的《治水赋》完成, 整个过程竟是文不加点。
谢琉霜放下手中的墨锭, 取过一方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每一根手指,待做完这些,她凑过去认真看了眼温亭书写的内容。
谢琉霜也会看些乡野轶闻,温亭书看过的古书多,夫妻二人也会就着这些聊些趣事。
他写的内容并不晦涩,通俗易懂,按照他往常的文风,显然这是另一种类别。
见状,谢琉霜不由诧异了瞬:“你的这篇笔墨通俗,同以往的不大一样。”
闻言,温亭书柔声笑道:“治水之事关乎苍生百姓,要那般文绉绉的东西做什么?上位者想要看到什么样的东西我们就应当给他们看到什么样的东西。”
此话一出,谢琉霜微微怔住。
她不禁想到先帝。
先帝本身喜好的就是奢靡之物,就连交上来的奏章都需要官吏的文笔运用华丽词藻。
听说曾有一位官员肚子里没有太多墨水,递上去的折子被先帝扔回来,说是文笔粗鄙不堪。
后来,那位官员燥红了脸,只能私底下花些银子托人找到一位擅长文书的学子,让他帮忙当个代笔。
尤记得温亭书那时候在曲水流觞宴一文成名,那篇被先帝甚誉的《流云赋》便是以华丽的词藻描绘山川之美。
由此可见,温亭书也知道应当如何迎合上位者的喜好,如何能让自己在一众青年才俊中脱颖而出,若不是他的身子骨不好,按照他的能力,想要做到和陆缙一样的位置不是一桩难事。
想到往事,谢琉霜心头稍稍一动,有个盘桓多年的问题她始终没有询问。
直到今日,心中有所感,她不由开口问道:“羡郎,我记得你并不喜欢官场纷争,为何当初……”
后面的话,谢琉霜戛然而止,作为她的丈夫,温亭书很快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你是想问我当初为何要写那篇文,对吗?”
温柔清雅的声音轻轻落下,如碎玉般清冽。
他的唇边牵起一抹清润的笑意,宛若春风拂面,随即,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落在谢琉霜垂落的发丝上,任由其纠缠着。
眼底似是盛满一片凛凛温润波光,涤荡着她的心魂,其中的温柔几乎令人溺毙。
“窈窈,我是为了你。”
原是不想说出此事的真相,最后温亭书还是选择直言相告。
此话一出,谢琉霜的心弦骤然被人拨动。
她难以置信睁大眼睛,声音讷讷:“你是……为了我?”
她一直以为温亭书是想要入仕,但是温亭书本身的性子又不是那样,因此他当初写出那样的文章博取先帝的眼球,才会叫谢琉霜疑惑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