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霆带着谢琉霜回到皇城，又开始重复着往昔的日子。
她住在这座密不透风的铁笼之中，就像是行尸走肉般，即便去了御花园赏菊也没有好的心思。
直到一日在宫中意外碰见郑云岚，她才恍惚惊觉，时间竟是足足过了三个月。
“云岚参见皇后娘娘。”
郑云岚躬身行了一礼，当她抬首的时候，目光一点点从谢琉霜的肚皮划过，最后将所有心思尽数收敛。
谢琉霜的肚皮慢慢显怀，虽然不明显，但是眼尖的人一看便知。
郑云岚倒是没有询问，不过反倒意味深长说起另一件事情。
“臣女记得娘娘和孟家那位大小姐曾是手帕交，听说前几月她和陆少公子和离，孟家人还要让她再嫁，她一气之下竟是去了道观。”
郑云岚说得慢条斯理，谢琉霜也知道这件事情。
当时孟锦瑶还给她送了一封信让她不必担心，还说当时去的本是尼姑庵，等到要绞发的时候着实舍不得头顶上的三千青丝，最后才退而求其次去了道观，带发修行。
谢琉霜不明白为何郑云岚要刻意说起此事，她抿唇回答道：“我知道此事，她曾书信于我，总归去了道观，孟家人不会继续纠缠着逼她再嫁。”
孟家那些人是什么样的嘴脸，谢琉霜一清二楚。
他们恨不得榨干孟锦瑶身上最后一丝血肉，只为了孟氏家族的利益。
以前是孟锦瑶感念家族的养育之恩，因此才委身去求陆修齐救一救孟家阖族上下，可现在，她该还的都还了，自认她做的足够多，也该离开那个吃人的地方。
至于孟锦瑟，她那位同父异母的庶妹可是巴不得她离开陆家。
她一离开，孟锦瑟扶摇直上成了继室，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只不过，她若是今后得知陆修齐不能有子嗣的话，还会不会后悔今日这个决定？
那条路是她自己选了，即便走错了也要自己承担。
谢琉霜没有将话题停留在这里，对于郑云岚，虽说先前对她有所改观，可她到底对自己有过敌意，谢琉霜并不会深信她。
索性，最后她话锋一转，反问她道：“不知此次找我有何要事？”
郑云岚唇边的笑意淡了淡，“每年这个时候，先皇都要举办秋猎，如今陛下后宫只有娘娘一人，应该也会带您去吧！”
谢琉霜记得这件事情，她成为温家儿媳的那几年，也陪同温亭书一起去过。
郑云岚见谢琉霜有所意动，唇畔噙着的笑意不由更深几分。
“此次秋猎，娘娘可要小心为上，毕竟那些朝堂中的人一把骨头硬着呢，那些个熊罴狼豹，可不是吃素的。”
郑云岚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若是此次谢琉霜也去秋猎，只要是明眼人一眼便知她怀有身孕。
这个时候，但凡有些心思的臣子恐怕都想往后宫中安插女子，给萧长霆送女人。
即便萧长霆先前说过多少情深款款的话，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一个帝王一辈子怎么可能只会有一个女人，更何况，她对萧长霆并无任何情意。
因而，她淡然自若道：“若是有人能替陛下排忧解难，我亦欢喜。”
第104章 间隙
谢琉霜说出这句的时候, 神色淡然处之，似乎真的看得开。
郑云岚却反而眉心拧紧，心底思绪万千, 不知在想些什么。
入夜，萧长霆像往常那般回来, 如今帝后起居同处一室，根本不会有不长眼睛的人闯进来。
他亲自给谢琉霜布菜, 佯装无意道：“今日郑大将军入宫，他的孙女说是身子不适要看太医, 不过我听底下的内侍说你们在御花园碰见了？”
宫中到处都是萧长霆的眼线，谢琉霜的一举一动, 他都能很快知道。
谢琉霜从容自若吃着饭菜, 点了点头：“她不过同我说了几句关于锦瑶的事情，莫非陛下这也要过问？”
萧长霆知道谢琉霜不喜欢有人跟着，只是因为先前她逃过一次的事情，他并不放心, 就没有将那些人撤走。
关于谢琉霜和郑云岚二人, 京城中人都知道二人关系不合，因此在看到郑云岚出现的时候, 暗卫们多了个心眼, 也就将他们的对话听了进去。
“我听到你和她说的那句话，我不喜欢你那样说。”
萧长霆只要一想到暗卫呈递上来关于她们的对话, 心头顿觉难受不已。
他本不想说这件事情, 只是眼看谢琉霜依旧云淡风轻, 其态度像极了岿然不动的温亭书, 他才将此事抖出。
谢琉霜也知道自己和郑云岚的对话肯定会被萧长霆知晓, 她没有反驳, 直接承认：“我知道陛下不喜欢我说的那句话。”
萧长霆眼睛眯起，眼神逐渐变得危险：“你是故意那么说的？”
谢琉霜坦言：“左右陛下也知我不喜欢有人跟着，不也没有将人撤下？我不过说了一句陛下不喜欢的话又算得了什么？”
萧长霆不悦：“你这是在赌气？我让那些人跟着你就是为了保护你。”
“呵，是么？”谢琉霜不屑嗤笑，眸中含着嘲讽之意，“是否真的是保护我还是有别的目的心思，陛下心中应当如明镜一般。”
心底的心思被谢琉霜嗤讽戳穿，萧长霆面上并未流露出半分尴尬之意。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冷寒：“不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都不应该存着将我推给别的女人的心思！你可以不喜欢我，这点我可以忍受，但若是再说出今日那番话，后果绝对不是你想看到的！”
眼看谢琉霜无动于衷，萧长霆头一遭气到拂袖而去，惊得殿中所有侍婢胆颤心惊。
清月唯恐萧长霆苛待谢琉霜，要知道，这座森冷的皇宫能够依仗的人只有萧长霆，若是他冷待了谢琉霜，后宫中人会是什么样的脸色，大家一清二楚。
“娘娘，陛下这是气狠了，您要不要去安慰一二？”清月担忧地开口说着。
今时不同往日，更何况谢琉霜的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哪能这般胡来！
谢琉霜不为所动，将碗底的饭菜尽数吃完，甚至还觉得萧长霆离开以后连屋子里头的空气都清新不少。
“不必，准备好热水，我要沐浴。”
谢琉霜如往日那般吩咐着，就连声线都没有半分迟疑，带着丝丝欣喜之意，俨然心情极好。
殊不知，此厢她沐浴完安稳睡着，那厢萧长霆身处御书房震如雷霆。
他拂袖将桌面上的东西一一扫落在地，一旁的奕怀也被他这滔天怒火骇到。
“她倒是吃得好睡得香。”
萧长霆听完暗卫的禀告，原本渐熄的怒意重新席卷而来。
然而，他更为气愤的是自己。
他就不该意气用事离开，这下，他又要找什么样的借口回去！
现下，奕怀已经从一开始的心惊胆颤到如今回过神来，尤其是听到萧长霆言语之中潜藏的点点懊悔之意，心头顿生了然。
谁说伴君如伴虎呢？
态度反复无常的萧长霆实则不过是一痴人尔。
奕怀暗暗打量着天子，低声试探着，顺道递了一个台阶：“陛下，我记得娘娘夜里浅眠，若是陛下没在身侧，恐怕今夜睡得不大安稳。”
他自然是睁眼说瞎话，怀了身孕的妇人都睡得沉，恐怕她压根就不想让萧长霆回去。
只是，萧长霆的心思太过好懂，奕怀深知，要是不给他找个理由回去，今夜难眠的可就是他们了啊！
萧长霆听完奕怀的话后，眼底很是满意，不愧是跟了他多年的侍从，直到现在也能瞬间明白他的心思。
他轻轻低咳了声，佯作纠结，“倒是将这事忘了！也罢，看在她尚有身孕的份上，孤勉为其难，过去陪陪她。”
奕怀听完他这句话在心底止不住翻着白眼，想要回去的还不是您，如今又在这里装什么装！
不过到底，奕怀不敢说出口，面上也未曾表露一二，笑着回答：“娘娘若是知道陛下如此用心，定会感动的。”
谢琉霜会不会感动萧长霆并不知道，不过他想要回去的心思自然是真的。
殿内漆黑寂静，唯有天边泠泠月光穿过花纹棱窗流泻一片，仿若铺上一层银白霜雪。
帷幔随着清风拂动，荡漾开如浪的痕迹铺展开来，谢琉霜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蚕丝薄被，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熟。
萧长霆下意识放低脚步声，躺在她的身畔。
鼻尖轻嗅着她身上的淡淡芳香，他才觉得自己整颗心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翌日，晨曦微露，天光乍破。
昨夜没有萧长霆的闹腾她睡得很是香甜，直到她睁开眼睛的刹那才隐约察觉到不对劲。
等等，身边怎么躺了一个人！
正当她欲惊呼出声，等混沌迷离的大脑终于清醒过来，她才看清身边之人的模样。
这不是萧长霆么！
昨夜他不是负气离去，怎么一觉醒来他还在身侧？
谢琉霜抿唇没有将他叫醒，自顾自绕开他取了件外袍披上，走出殿门。
昨夜是清月值守，一看到谢琉霜出来，里头没有任何吵闹的声响，她才悄然松了口气。
“娘娘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外头寒露微凉，莫要感染了风寒。”
清月烹煮好一盅茶水，还有漱口的杨柳枝，将这些盥洗的东西一一备好。
谢琉霜清理完，才漫声问道：“昨夜他什么时候来的？”
她说的这个“他”无疑就是萧长霆。
昨夜萧长霆披着一身清冷月色而来，浑身气场凛冽，清月还以为他是回来找娘娘麻烦。
她本想当时入殿禀告一声，可被萧长霆拦住了。
她一直胆颤心惊听着里头的动静，好在自始自终都很安静，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陛下昨夜回来的，只是那时候娘娘睡得沉，陛下也不肯婢子入殿告知。”
萧长霆身份尊贵，清月确实没有办法。
谢琉霜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笑道：“无妨，他毕竟是天子，他想要做什么就连我都拦不住，你又能如何呢？”
短短一句话陈述出了事实，谢琉霜也明白，即便昨夜清月真要阻拦，也无可奈何。
“好了，我肚子饿了，将早膳取来。”
谢琉霜话锋一转，无心纠结此事，清月点点头，依言照办。
……
萧长霆这一觉睡的很舒坦，他只庆幸还好昨夜从御书房赶回来，否则真要失眠不可。
他穿戴好衣裳走出内殿，正好看到谢琉霜坐在秋千架上赏花，他走了过去，轻轻咳嗽了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谢琉霜抬首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身着墨色锦袍，长身玉立，不辨喜怒。
“陛下若是醒了，清月那儿还备着薄粥小菜，可以先吃一些垫垫肚子。”
萧长霆今日并未上朝，否则也不至于睡到这个时辰才起来。
他最喜欢听的就是谢琉霜说着这些琐碎之事，尤其事情和自己有关，他见谢琉霜面上未曾有怒意，也没有提及昨夜之事，他故作不知，也不会傻到重提旧事，直接应了下来，全当此事结束。
饭后，他让手底下的人准备好谢琉霜的衣裳，尤其是一些御寒的衣物，同她说起一桩事来：“过几日秋猎一行，你陪我同去。”
往年，身为天子都要举办秋猎之事，这是萧长霆第一次举办，故而定会隆重一些。
谢琉霜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此事，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见状，萧长霆不由喜出望外：“如今你怀着孩子，我会让太医一道跟着。”
谢琉霜不会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但也知道萧长霆肯定要自己同去，这事没得选，她才会直觉答应下来。
“此事陛下安排便是，我有些累了，想回殿内看会书。”
谢琉霜从秋千架起身，萧长霆上前搀扶着她入内，任谁看了不惊叹一声——
该是祖宗的哪里是陛下，应当是皇后娘娘才对！
此事暂告一段落，彻底翻篇。
萧长霆和谢琉霜二人心知肚明，不过都未曾继续提及旧事。
只要不说这些，二人之间的相处便能佯装平静如水。
可又有谁知，这平静浪潮的底端何尝不是冰山一角？只不过此刻无人窥探而已。
半个时辰后，萧长霆下了道圣旨送到郑峰那儿，严明郑云岚昨日礼数不合冲撞皇后娘娘，责令禁足三日。
见状，郑峰不由面色大变。
这几日萧长霆屡屡宣他入宫商谈边关之事，还以为能够重新得到机会受到重用，谁想前脚他这般以为，后脚萧长霆的这道圣旨就像是活生生在他面上扇了一耳光。
郑云岚可是前任太子妃，能被先皇选中怎会失仪？莫不是萧长霆要针对整个郑家吧？
一时之间，郑峰心头惶惶不安，有些惊慌失措。
郑云岚看出他的心思，安慰他道：“祖父，你放心，陛下并不是针对你。”
郑峰直接愣住：“他不是针对我，难不成还是针对你？”
郑云岚哑然失笑，并未回答，唇畔的笑意森冷了几分。
是啊，可不是针对她么！
说起来这个皇帝的心眼简直和针尖一般小，也不知道届时秋猎的时候，会不会闹出一番腥风血雨？
她尽可拭目以待。
第105章 秋猎
此次秋猎如往常那般定在秋弥山。
此时秋高气爽, 大雁南飞，遍地橘黄橙绿，丹枫霜染。
辚辚车马从山脚一路向上, 到了一大片平地，萧长霆这才命众人停下, 在此扎篷。
众人自然是先紧着陛下和娘娘的帐篷，至于其他大臣, 也有带一些侍从过来，各自找了地方搭上。
谢琉霜坐了几日车马着实有些疲倦, 好在腹中孩儿还算安稳，并不闹腾, 因而帐篷刚搭好就命清月和照眠二人铺好锦榻, 不一会儿，她就陷入沉沉梦乡。
如今谢琉霜的肚子渐渐大了，尤其她的身子婀娜窈窕，腹部稍稍鼓起弧度, 就能被眼尖的人看见, 从而引发更深的讨论。
还有一些人则是试探性询问给谢琉霜看诊的太医，试图从他口中得到一些关于此事的蛛丝马迹。
不过俨然, 这些人都是无功而返, 盖因这太医也不是吃素的，全部被他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有人得不到相关的信息云里雾里回去禀告, 还有一些心细之人倒是思量着, 若是娘娘没有身孕, 太医直接否认便是, 为何还要顾左右而言他, 想来其中定有端倪。
只是, 现在陛下什么都不说，他们自然也不能上赶着说穿此事。
回头来，大多数的人心知肚明，回头跟自家的小辈们说清楚看到娘娘定要恭敬有礼，免得万一娘娘真的怀上龙嗣，一旦冲撞可就麻烦大了！
这一次来秋猎的，朝堂众人几乎都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