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恒听到萧长霆的夸赞，并未流露出喜悦之意，面色平静如水，镇定自若。
萧长霆不由轻笑出声，原本去岁先帝期间，这个姚恒被人排挤贬谪至滨州不毛之地，不曾想如今竟能给他这么大的惊喜。
他正愁身边无可用之人，姚恒的出现倒是恰到好处。
“孤既然开口，今日你是秋猎第一，这张弓便赐给你。”
内侍上前将精致的长弓交给姚恒，谁知，姚恒却未接，转而开口问道：“陛下，臣可以用这张弓换成别的东西吗？”
萧长霆微微愣住，诧异道：“你想换什么？”
众人本以为他会求个更高一层的官职青云直上，还有人则是心想他未免太过贪心，若是惹得陛下动怒收回这张弓，那可就惨了！
姚恒对于周遭议论纷纷的闲言碎语置之不理，沉声回答：“臣想将这张弓换成……换成黄金百两。”
此话一落，众人皆惊。
这个姚恒莫不是疯了不成，竟然这般明目张胆跟陛下要银子，而且一要还是黄金！
姚夫人听到这句话更是惊慌失措，生怕陛下怪罪，连忙扯了扯他的衣摆，希望他能够收回刚才那句话。
然而，姚恒始终不卑不亢，显然并不后悔自己的这句话。
萧长霆眼眸眯起，带着威慑之意，寒声道：“你将这张弓视若无物，就不担心孤责罚你？”
姚恒回答：“臣缺的是银子，并不是这张弓，如若再给臣一次机会的话，臣还是会选择将这张弓换成银子。”
萧长霆倒也不缺钱，他富拥四海，并不在乎这些。
“好，那就将这张弓换成银子罢！”
话毕，内侍将黄金装在精致的匣子中赐下，姚恒双手接过，却将木匣交给姚夫人，郑重说道：“夫人，这些银子给你，前几日你不是说看上玲珑阁的新首饰？还有那些你喜欢的衣裳都去买回来。”
听罢，姚夫人双手颤颤，眼眶一热，竟是激动到落下泪来。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这位姚恒不要长弓却要银子，想来是真的缺钱啊！
而他对于姚夫人的态度，显然也是极为爱重这位妻子。
想来当初姚夫人并没有看错人，世间万千男子，能有一人一心一意，就已是万分难得。
“窈窈这是在想些什么？”
不知何时，萧长霆凑近低语，见她的目光停留在姚恒和姚夫人的身上，他不禁意味深长笑出声来：“先前我倒是从陆缙口中听到过一件事情，正巧和他们有关。”
第107章 相告
夜风中, 幽微篝火燃起，炊烟袅袅，散漫飘落至雾霭群峦。
内侍将一整只梅花鹿切下柔嫩的鹿肉, 放入茴香、胡椒等调味料，放在火堆上烤炙, 不一会儿，一股浓郁的香味飘散开来。
谢琉霜这几日倒是没有先前那般容易呕吐, 一闻到香味心底的蛔虫不断勾着她。
直到第一块肉烤制完成，内侍将其放到萧长霆的碗中。
萧长霆哪会自己吃独食, 自然是将这块肉切成细块，用木签子扎起一小块放到谢琉霜口中。
谢琉霜也不扭捏, 一口吃下。
果不其然, 鲜嫩的鹿肉同调味粉混杂交织，将肉质鲜美甜香发散到淋漓尽致，再多上少许辛辣味，真是叫人回味无穷。
谢琉霜一连吃了好几口, 直到吃到七分饱, 清月适时递上清水漱口，萧长霆这才慢条斯理吃起来。
秋风将泛黄的落叶吹向远方, 夜幕低垂, 繁星点缀，飘荡的游云将迷离皎月遮蔽, 须臾, 才被清风吹散。
内侍和宫婢们忙着收拾东西, 篝火渐渐微弱, 照眠往里头添了一把, 奕怀在她身旁帮忙, 二人有说有笑，不过离得太远，并未听清楚说的是什么。
这一幕，竟让谢琉霜不由自主想到当年还在江南之时的那一幕，从以前到现在，照眠和奕怀二人之间倒是没怎么变过，而她和萧长霆倒是渐行渐远。
别看如今她还留在他身边，可那颗心有过一次裂痕，无论如何也缝合不上。
“你还未说姚恒和他夫人的事情，莫非里面还有别的秘密？”
谢琉霜想着方才见到姚恒目光中流露出对他妻子的敬重和爱意，应当不至于做出对不住她的事情。
萧长霆吃完一大盘鹿肉，喝着清茶，声音清冽如斯：“当初姚夫人同姚恒成婚之前，她的父母想让她嫁给另一个朝臣的次子，不过谁能想到姚夫人不愿，转头选了姚恒。”
“彼时姚恒不过是个落魄书生，穷困潦倒，而姚夫人又是出身名门世家，因而不少人都叹息那姚夫人真是愚蠢，怎么挑遍京城中的男子，最后选了这么个一穷二白的书生！反观她那庶妹，倒是嫁给了那个未婚夫，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话到此处，萧长霆刻意停顿了下，谢琉霜心头了然，“恐怕事情并不似那般简单吧？”
萧长霆颔首：“不错，那位大臣的次子后院美人无数，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不喜女色。”
谢琉霜凝眉：“不喜女色，那怎么还纳了那么多的美人？”
她一时之间没有想通这个问题，最后还是萧长霆解释道：“他好龙阳。”
因为这个回答，谢琉霜不由怔愣住，转而心头为姚夫人感到庆幸。
还好还好，这个姚夫人未曾嫁给这样的男子！或许当初她无意之间发现了那人的真面目，才不愿下嫁。
而她的那个庶妹，本以为自己白白捡了这么大个的便宜，谁曾想，姚夫人早就看穿潜藏背后的真相。
而至于姚夫人的父母，恐怕不可能不知情吧？
毕竟姚夫人成婚这么多年，她是和她那庶妹前后脚出嫁，这么多年下来，那个大臣的次子是什么样的德性，肯定一清二楚。
只是，在这样残酷无情的真相面前，她那父母依旧选择利益，对她视而不见，冷落虚伪，一时之间，倒让谢琉霜想到了孟锦瑶。
孟家不也是这般的吗？
孟锦瑶和离之后，让孟锦瑟成为陆修齐的正妻，而后孟锦瑶归家，还要逼着她嫁人，如此种种，真是叫人心寒又唏嘘不已。
好在如今，孟锦瑶也从狼窝中出来，独自一人乐得自在，不必再卷入到那些是是非非之中。
谢琉霜心有所感，抬首望着夜色如水，星河鹭起。
……
皎皎若流萤的月光流泻而下，落满墨色山峦，似是罩着一层轻薄的外衣。
谢琉霜起身如厕，清月掬了一捧水帮她净手，正当她要朝着原路返回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二少夫人，您在这儿做什么？”照眠惊讶叫出声来。
眼下周遭无人，不远处的护卫距离她们足有十米之远，也不知道罗氏是怎么过来的。
谢琉霜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罗氏，就连方才也没有看到她，只听说她回了趟娘家，如今骤然一看，倒是叫她微微错愕，无外乎，是因为罗氏竟仿佛老了许多。
她本是大好年华，不过二十来岁，原本看着性格强势，眼下倒是感觉她身上的气场变了许多，褪去了原先锋锐的坚韧，多了几丝无奈和顺从。
“弟妹……”
罗氏像往常那般叫谢琉霜，等话一出口，才想起来如今谢琉霜的身份今非昔比，立即改口道：“参见皇后娘娘……”
温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罗氏不可能不清楚，虽说当初和离那日罗氏并不曾出现在国公府，可是陛下立后这样的大事，可是要传遍整座京畿，昭告天下，谢琉霜的身份从与她平起平坐到高高在上，其中的落差真是够大的。
不过罗氏也知道她这个弟妹从嫁到温家之前就有过不少事端，即便不是她所愿，可那些事情也是真真切切发生过。
她的心头复杂莫名，眼底也多了一抹探究之意。
谢琉霜自然将她这些情绪尽收眼底，佯作不知，“你找我有事？”
罗氏此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曾经消失过多日，如今再出现。还是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容不得谢琉霜不多想一番。
罗氏还真是有事过来的，不过并不是有所求。
“今日我无意间听到许氏他们的对话，知道了一桩往事，这件事情和三弟有关。”
罗氏刻意压低嗓音，不想让她们之间的谈话被他人听见。
尤其谢琉霜的身份还很敏感，想必以萧长霆的性子，也不希望看到她还和国公府的人有所牵扯。
听到这话，谢琉霜心头一跳，清月连忙拦在她跟前，低声提醒她道：“娘娘，莫要忘了陛下最不喜欢的事情！若是今日之事被陛下知道，那可要惹出大麻烦！”
照眠也很担忧，尤其前几日，帝后之间还有过一次争吵，准确来说是萧长霆的脾气不好，说着说着就气上头。
那样的经历清月和照眠都不想经历第二次。
谢琉霜可以淡然处之，萧长霆不会对她怎么样，可是她们这些婢女可就不一样了，还不是任人拿捏的份？
“他和我前缘已尽，不必再提。”
如今谢琉霜能做的，就是离国公府众人远一些，这样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可是罗氏却不这么认为，甚至她上前一步，拉近二人的距离。
“三弟的身子骨虽说原本就差，可是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当初大哥落水，周遭无人，是三弟跳下深潭救他，因而身子骨才一年比一年差，迟迟不见好。”
罗氏生怕谢琉霜不想听，直接一股脑儿将所有事情托盘道出。
谢琉霜瞳孔微微一怔，又顷刻间恢复平静。
怪不得，怪不得温弘远对温亭书的态度着实不一般，比起温荣轩更甚。
她最初以为是不是温弘远身上作为长子的担子太重，或是性格使然，未曾想其中还有这么一层缘故。
“那也是他的选择，我想即便当时落下水潭的不是他，是温荣轩，他也会跳下去救人。”
谢琉霜调理清晰道出事实来。
不过，她说的也没有错，因为温亭书本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才会值得她那般喜欢，最后才能接受，如今更是愿意为他生下孩子。
谢琉霜不经意抬手轻轻抚过微隆的腹部，目光中划过无尽的思绪。
罗氏无奈苦笑，怨不得谢琉霜能和温亭书曾经能够成为夫妻，她最初的第一反应是觉得温亭书太傻，可在谢琉霜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不论事情对与错，只要是温亭书凭心去做，便无可争议。
“走吧。”
谢琉霜淡淡吐出两字，带着清月和照眠离开。
她们二人倏然松了口气，只是照眠心头还是有些不解：“为何二少夫人要特意过来同娘娘说出这桩事情呢？这对她有何好处？”
显然，罗氏在她们二人的心中属于无利不起早的那类人，如今骤然好意接近诉说衷肠，也会引起一番怀疑。
谢琉霜没有回答，清月想了想：“如今国公之位已定，二少夫人说这些也不能改变什么，顶多就是让娘娘对许氏她们的印象大打折扣。”
清月和照眠摸不清楚谢琉霜是怎么想的，也不敢开口询问。
直到快到罗帐前，却见幽微火光之中，一位身着绣花斗篷的女子迈着莲步款款而来，她的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看到这张陌生的面孔，门外的侍卫竟然直接放行。
见状，照眠心头一咯噔，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
“娘娘，那位姑娘是……”
她们都不曾见过这个姑娘，而那女子的打扮分明是尚未出阁的女子。
更深露重，夜色浓浓，那女子旁容无人入了陛下罗帐，显然并不一般。
清月也被这一幕惊愕住了，转头看向谢琉霜。
却见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脚步一转，朝着不远处的碧湖走去。
第108章 撒谎
夜色沁凉, 秋风萧瑟。
谢琉霜的步履不急不缓，看似气定神闲，却叫跟在她身后的另外二人苦着一张脸。
“娘娘、娘娘……你走慢些……”照眠在她身后低声唤道。
清月亦跟着道：“娘娘为何要离开？万一那女子真的……”
后面的话清月不敢再说下去, 而此刻的谢琉霜已经到了碧湖前。
这片碧湖在微风的吹拂下荡漾开一圈圈涟漪，清冷的月光流泻而下, 宛若霜雪，湖面泛起点点银白色的细碎光芒。
谢琉霜寻了一方圆润光滑的石板, 让照眠用帕子擦去上头的灰尘，款款落座。
她始终未曾回头望向罗帐的方向, 而是将视线落在面前这一片月夜中的银色湖泊上，唇畔噙着一抹莞尔笑意：“你们看, 这里的景致确实很美。”
谢琉霜分明不提方才那女子的事情, 看到了那一幕也没有任何的表示，二人见状，尤其是照眠，焦急得几乎要跳脚。
“娘娘, 那个女子分明是冲着陛下来的, 您怎么不进去阻拦呢？”
清月亦道：“是啊娘娘，您这都快走到罗帐前, 为何要避开呢？这不是便宜了她……”
谢琉霜却摇了摇头, “你们忘了很久以前我曾经说过的话。”
清月和照眠二人一怔，努力从脑海中搜寻着当初她说过的那番话。
谢琉霜漫声道：“男子若是心中在意你, 不论多少个女子想要接近他, 不必我们去做, 他就会自己将其拒绝。更何况, 他是帝王, 只要他想要女人, 什么样的得不到？即便是臣妻，不也可以用尽各种手段逼迫她和离吗？”
涳濛夜色中，谢琉霜的声音带着点点沁凉之意，冷冰冰敲打在二人的心头，只叫人心惊胆颤。
清月和照眠深知自己是劝不动她了，只能干脆闭嘴，陪着她一同在此地观赏着夜幕中的景致。
直到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清月和照眠立即护在谢琉霜跟前。
“原以为娘娘对陛下一往情深，因而才选择了和离，未曾想竟然还有这一番缘由。”
来人恰是郑云岚，不知何时，她出现在谢琉霜身后，还听到了她的那一番话。
清月和照眠二人惊讶了瞬，心头咯噔一下，后背直直泛起一层凉意。
要知道，郑云岚素来和谢琉霜并不对付，要是她有意去陛下那儿说道几句，恐怕等待谢琉霜的会是雷霆震怒。
谢琉霜回首看向郑云岚，目光中带着点点打量之意：“这就是你在御花园说过的事情？”
郑云岚意味深长笑道：“不错，若说陛下先前后宫空虚，手段狠戾无情，即便那些朝臣心中各有打算，最终也只能唯唯诺诺。然而如今不一样，陛下身边有了皇后娘娘，美人在怀，世间哪个男人又会嫌弃女人多呢？”
谢琉霜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所以那个女子是你安排的？”
郑云岚否认：“自然不是，我可不想那么蠢上赶着找死。只是叫我没有想到的是，皇后娘娘竟然如此薄情，还能如此大度，莫不是娘娘心头还记挂着温三公子罢？”
此话一落，空气瞬间凝滞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