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知道今日谢琉霜和孟锦瑶见面,因而刻意避开,只是没想到还能看到万年铁树开花。
他有意作弄一番,薄唇勾起,意味深长道:“你可知方才在御书房,陆缙求了我一桩事情。”
谢琉霜不疑有他,“他和你的事情,不必同我说。”
萧长霆故作迟疑,“此事同孟锦瑶有关,也不同你说?”
第113章 荏苒
此话一落, 谢琉霜怔愣半晌,想不出陆缙会说出什么事情来。
莫非是给陆修齐求情,让孟锦瑶回陆家重新做少夫人?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 她的心头就生起无尽的抵触。
“若是想让锦瑶再同陆修齐扯上关系的话,劝他还是尽早放弃, 只要有我在,锦瑶不想的事情, 我断然不会逼着她。”
谢琉霜不假思索站在孟锦瑶的这边,见到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萧长霆赶忙解释道:“自然不是陆修齐的事情,是和陆缙有关。先前他并没有成亲的打算, 现在倒是有了这个想法, 因此他……”
“那他找锦瑶做什么?虽说他是锦瑶的义父,可她既然离开了陆家,怎能再帮着他相看别的姑娘?”
不怪谢琉霜想偏,着实是她根本没有深想。
萧长霆倒是被她的这番话逗得捧腹大笑, 卖足了关子, 最后才开口说道:“不是,他是想娶孟锦瑶。”
别说是谢琉霜, 就连萧长霆听到这句话也惊讶不已。
“你曾是她的义父, 这未免……忤逆人伦,你就不怕外头传的那些闲话?”萧长霆也是出于好心才会劝说一二。
然而, 听了这话, 陆缙却反而肆意笑开, “那有什么, 陛下您都能做出那样强娶臣妻的事情, 我又有何不可?更何况, 先前他们夫妻和离可不是我特意设局拆散的。”
被陆缙绵里藏针讽刺了一通,若不是他同自己是至交好友,恐怕早就被萧长霆以大逆不道的罪名扣下。
萧长霆被陆缙一针见血说出那段不堪往事,难得有些尴尬,不过只要一想到如花美眷就在身侧夜夜陪伴他入眠,他并未后悔当初所做的那些事情。
“咳咳——过去的事情没有必要再提,更何况,孤有那个魄力,你也有?”
萧长霆漫声续道,“你的那位义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娶了他和离的妻子,不就是将他的脸面往地上踩,他也能愿意?”
陆缙淡然自若回答:“我给他的已经够多了,这是我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止。”
俨然,就算陆修齐的生父救过陆缙的性命,陆缙自认问心无愧。
萧长霆想到这些,很是钦佩他的勇气可嘉。
不过,谢琉霜却不会这么想,在她脑海中划过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陆缙是不是疯了!
紧随其后就是想着陆缙是不是受到萧长霆的影响,竟然也要做出这样叫人诟病的事来!
孟锦瑶好不容易从陆修齐那样的大火坑里跳出,离开那些是是非非,怎么可能再回去陆家?
更何况,同陆修齐和离转而再嫁给他的义父,得被天下人非议多少?
别看谢琉霜嫁到宫中坐到皇后这个位置一直以来风平浪静,没人敢在她面前乱嚼舌根,可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那是因为萧长霆私底下将那些散播传闻的人处以杖刑,狠戾手段下,自然噤声无虞。
她眼下最担心的,便是陆缙会像萧长霆那般,若是孟锦瑶不从,又会使出各种阴谋诡计威胁逼迫。
“锦瑶已经打算做观主,恐怕要叫陆太傅失望了。”谢琉霜如是说道。
萧长霆听到此话,目光眯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若是这样,恐怕陆缙有的磨了。”
其实在萧长霆看来,孟锦瑶恐怕并不会如陆缙所愿。
只是,世间太多事情难以断言,毕竟事在人为。
……
孩子都长得快,翻个跟头睡上几觉,那小身板就像是抽芽一般飞快生长着。
又是一年新绿黄蕊吐丝时节,几年前种下的翠竹郁郁葱葱,繁茂葳蕤,听着风声卷过林海,耳边的婆娑声响,叫人忍不住探出头看上一番。
谢琉霜甫一推开窗,便见到一片盈盈绿意盎然,更巧妙的是这片小竹林还多出一条流水溪涧,沿着假山蜿蜒流去。
只见不远处蹲着一个小小的人影,他卷起裤管和袖子,认认真真低头用泥土捏出形状来,等弄好后,回头看去,嚷嚷道:“父皇快来,我的泥人已经捏好了!”
随着少年郎声音落下,从竹林中走出一道身影,来人孤傲凛冽,身姿颀长,几步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正当萧长霆蹲下身子的时候,倏然,萧霂初眼底划过一抹戏谑的坏笑,他将负在身后的手迅速掏出一把泥,黏糊糊弄到了萧长霆的身上,随即大笑起来。
“哈哈哈,父皇,你上当啦!”
萧霂初洋洋得意大笑出声,脸上写满了得意之色,若是身后多出一条尾巴的话,指不定还要肆无忌惮摇晃起来。
不过,萧长霆可不是吃素的。
他并未言语,眼睛微微眯起深邃如潭,流露出强烈的威慑和压迫感,萧霂初没少见到他这般姿态对着那些朝臣们,哪一回那些人不是被吓得胆颤心惊。
萧霂初自然也不例外,他转身欲逃想要找谢琉霜,可萧长霆的速度比他更快,直接拽起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来。
一时之间,萧霂初的双脚悬空,不断乱蹦跶,口中嚷嚷喊着:“放开我,快放开我……”
眼看他没有放手的意思,萧霂初整张面容顷刻间耷拉下来,讨饶道:“父皇,是儿臣错了,你就放了我吧!”
他的声音太过楚楚可怜,萧长霆也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不过,在把萧霂初放到地上的时候,顺手将身上的泥巴重新涂抹到他的脸上。
本想算计人的萧霂初没想到最后自己也受到连累,只见他白皙的脸上沾着泥点子,那模样可真够凄惨的。
谢琉霜从远处走来,萧霂初连忙喊道:“母后,你看看父皇,真是太过分了!”
萧长霆摸了摸鼻尖,迎上谢琉霜的目光,为自己辩解:“你也看到了,是他先动的手,我不过是教一教他何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琉霜压根没去瞧他,弯下腰取出帕子将萧霂初鼻尖上的泥点小心翼翼擦拭干净。
萧霂初仰着脸蛋,乖巧地等着谢琉霜这样做,等到所有的污渍尽数擦拭干净,他得意洋洋看着一旁流露出艳羡之意的萧长霆。
萧长霆真想好好治一治这个臭小子,不过有谢琉霜在,他现在没有动手。
“昨日太傅说你的课业没写完,现在我要出宫一趟,等我回来的时候,我要看到你写完的东西放在桌案上,可听明白了?”
一听这句话,萧霂初瞬间就蔫了,他就知道母后不好糊弄。
“知道了,母后……”
萧霂初无奈应了下来,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直到谢琉霜走远,他的头顶倏然多了一个大掌。
“走,跟我去御书房。”
萧长霆干脆利落将萧霂初带走,萧霂初不由在心底叹息了声:比起母后,显然父皇更好说话一些。只希望,母后能够回来晚一些吧……
……
谢琉霜今日确实耽搁了一些时间。
她同孟锦瑶约好了时辰,二人一道去京城里的茶馆坐坐,或者闲谈一番近日的事情。
最近京城有家茶楼里头说书人的故事不错,那日谢琉霜二人闲来无事听了一回,故事引人入胜,确实很吸引人。
也是那一回,谢琉霜才屡屡出宫,也算是消遣心情。
如今,十二年过去,萧霂初早就不是襁褓中的婴儿,或许再过几年,他的个头都会超过谢琉霜。
至于孟锦瑶,当年她确实当了好几年道观的观主,不过也不知道后来陆缙做了什么,倒叫她回心转意,最后甘愿嫁进陆家。
至于陆修齐,他离开了陆家,连着后院的莺莺燕燕都一同消失干净,等到孟锦瑶回去的那日,陆家安静得不可思议,再也没了往昔那番絮语闲言。
婚后,孟锦瑶生了一儿一女,可谓是儿女双全,对比于十二年来仅有一个孩子的谢琉霜来说,自然已经知足。
“你今日迟了半盏茶时间,莫不是太子又在闹你?”
孟锦瑶可太清楚谢琉霜这几年发生的事情,谢琉霜哑然失笑:“他太过顽劣,也不知道这性子到底像谁。”
孟锦瑶并不知萧霂初是谢琉霜和温亭书的孩子,同其他人一样以为是萧长霆的血脉,故而笑着说道:“可真是奇了,我看你小时候的性子还好,还是说他更像陛下?”
说到此处,谢琉霜却不应声。
此事她也觉得奇怪,因为她知道萧霂初是她和温亭书的孩子,且看温亭书的脾性,也不可能这样啊!
不过好在他聪明伶俐,只是心思不在功课上。
“我听陆缙说有人向陛下谏言重开选秀,说是陛下子嗣单薄,不过陛下并未理会,反倒将那人发放到偏远之地,也算是杀鸡儆猴。”孟锦瑶特意说了此事,也是想看看谢琉霜是怎么想的,“我只觉得此事有些古怪。”
谢琉霜心头微动,未曾想有朝一日好友的心思也能变得这般敏锐,说不准是陆缙教出来的。
孟锦瑶解释:“早年前,陛下就说过后宫只有一个皇后,这么多年朝臣始终在其掌控之下,为何偏偏近日,这些事情又被翻了上来,恐怕此事并不简单。”
谢琉霜陷入思索之中。
若是有人在背后算计,不管萧长霆的江山能不能坐稳,届时首当其中就是她和萧霂初要遭殃,她必须要平心静气好好细想这些事情。
她摸索着瓷白茶盏,眼底划过一抹思量,转头朝窗外望去,却见一抹眼熟的白衣锦袍从拐角经过,没入人海。
霎那,茶盏未拿稳,落在桌面,水打湿了衣裙。
第114章 不宁(加更)
“不过是说上一说, 怎么还心神不宁的?早知如此,我就不告诉你这件事情了。”
孟锦瑶赶忙取出帕子给她擦拭着衣角,谢琉霜拦住了:“左右也擦不干净, 等我回头换一身便是。”
恰巧此时,孟锦瑶身边的婢女急色匆匆, 忙声开口道:“不好了夫人,小少爷同邻家的孩子打起来了!”
孟锦瑶的儿子也是个上天下地捣蛋的主儿, 一听这话哪里还坐得住,同谢琉霜说了一声, 就匆匆忙忙离开。
待她走后,清月本以为谢琉霜就要回宫去, 谁知, 谢琉霜走出茶馆,直接朝着另一处相反的地方走去。
清月几步跟了上去,身后另外跟着不少暗卫保护着她的安危,她不担心谢琉霜遇到危险, 只是不理解为何要这么做。
“娘娘怎么了, 回宫的方向并不是这条路。”
八年前,照眠和奕怀结为对食, 故而今日她并未出来, 只有清月跟着自己。
在萧霂初生下来不久,谢琉霜本想将清月许给人家, 只是清月声称心头有人不愿再嫁, 因而才一直跟在谢琉霜的身边。
有些事情, 谢琉霜不打算瞒着她, 等走出一小段距离, 暗卫们听不到的时候, 她才低声说道:“我看到他了。”
一时之间,清月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谢琉霜将她的手心朝上,在上面用指尖轻飘飘落下一个“温”字,这个字顷刻间就飘落到她心魂深处。
清月感到不可思议,她的眼神颤了颤,同谢琉霜四目相对。
她的身子颤抖起来,心底是难以遏制的激动之意。
她喃喃道:“是……真的吗?”
她始终记得自从十二年前,谢琉霜拿到那一纸和离书的时候,温亭书就像是彻彻底底从京城里消失。
曾经名满京畿的第一公子,躞蹀情深的婚姻以和离收场,从此不见人影,杳无音信。
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乘船远渡不知去向何方,这些种种传闻,谢琉霜都听说过。
可是,她也只听过传闻,因为萧长霆不会告诉她所有的真相。
她不能问,也没有办法和途径得知那些,只能将心底深处那零星的念想尽数压下,偶尔抚摸着萧霂初柔软发顶的时候,便会想起始终温润儒雅的那个他。
“刚才看到的是他,即便这么多年没有见面,可是我还是可以一眼认出他。”
谢琉霜不假思索回答着,眼底落满缱绻和思念。
她朝着那处拐角走去,然而人海茫茫,摩肩擦踵,形形色色经过的人没有一个是他。
她不会怀疑自己看错,若是实在找不到,恐怕就是他不想同她见面。
想到此处,谢琉霜眼底的苦涩之意更甚。
自然是不想见她的,毕竟是她连累了英国公府变成今日这样。
温睢、冯氏不在京城,温弘远不堪重任,前段时日的差事办砸,还有温荣轩唯一的孩子,竟然是后院的菀娘同别的男子所生,根本就不是他的!
此事一出,众说纷纭,温荣轩这么多年被戴绿帽,还养大别人的孩子,气得他当场拿剑,险些将那妾室捅死。
此间之事繁多,谢琉霜自认即便是让她再见到温亭书也是无颜,思前想后,最终她还是选择放弃。
“回去吧……”
她的声音宛若絮风,飘散而去。
清月却有些不想走,目光始终凝在不远处的逼仄巷道,她隐约觉察里面有人,可是谢琉霜不愿意过去,她也不能越界离开前去探查。
她依依不舍地回身望了一眼那个方向,跟随谢琉霜的脚步离开,直到众人彻底消失在眼前,巷道中出现了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影,他孑然独立,一身青衣皂袍,端得出尘不凡。
他的面容隽美俊逸,一双眼睛清泠泠,看上去倒和温亭书像极了七分。
若是从背影望去,更是像极十分。
他薄唇勾起,朝着身后作揖,温声问道:“那位就是皇后娘娘?”
轮子在青石板上滚动着,一人坐在轮椅中,从阴暗的角落走向光明。
温亭书看了一眼那位和自己像极了的少年郎,唇线抿紧:“不该你过问的事情不要过问。”
宁知无奈笑了笑,将所有的困惑悉数压在心底。
总归,他们早晚有一天还会见到面。
……
惊鸿一瞥见到温亭书的身影,谢琉霜直至回到宫中一直心神不宁。
萧霂初将刚写完的书帖递给谢琉霜检查,头一遭发现她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着实有点奇怪。
“母后,我都写完了,总可以出去玩吧?”萧霂初讨好地说道。
谢琉霜摆摆手让他出去,不过萧霂初却没有立刻离开,反倒是来到清月身边,低声笑着问她:“清月姑姑,宫外头好玩吗?”
“自然是好玩的。”清月不假思索回答道,紧跟着话锋一转,“不过娘娘说了,您的课业最近不行,得通过测试才能得到出宫的机会。”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