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利耶恢复了些力气,趁着他们俩纠缠的时候,从小露台的另一边攀着,跃到卫兵看不到的死角,落到旁边建筑的墙头,然后再跳到地上。
他摸出一根烟,从角落里走出来,感受到楼上提亚特有如实质的目光,抬头望过去。
视线交汇,两双同样黑沉沉的眸子里,盛着防备和敌意。
提亚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不由分说地开口:“他站在你楼下干什么?”
房间里一片寂静,唯有两人呼吸的声音,他喃喃道:“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才会搞出这么大的味道。”
“勾引谁啊。”提亚特嗤笑,梦境中泰利耶在莱尔身旁□□的画面太有冲击力了,他不知道对方是否也有这段记忆,但不妨碍他此刻的嘲讽。
“抛媚眼给瞎子看。”他冷笑。
莱尔看着他,从他阴冷的表情中,嗅到一点风雨欲来的味道。
提亚特突然回神,意识到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如果那些梦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他们几个人的关系就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他不能坐以待毙。
如果是启示,按照他在莱尔身上和婚礼上实验的,他就更要先下手为强。
这里待着的,没有一个是不记仇的人。
“我已经交代卫兵加强对这里的巡防,他们会保护保护你的。”他的声音更轻了,夹杂着几分急迫和紧张。
不光是语气,提亚特的身体也动了起来。
想通一切之后,他觉得自己真傻,先把潜在的敌人解决了,什么时候来找她谈心不行呢。
他匆匆地拉开房门,说:“我有事要处理,晚点再来看你。”
莱尔:“……”
所以他来这一趟是干嘛,狗狗尿尿标记地盘,宣示主权吗。
他刚离开,文森特就迫不及待推开衣柜门,冷冷地说:“他以为他算什么东西。”
真是不爽。
“五大三粗没长脑子的人,自我感觉还挺良好的。”
他皱着眉头,表情冷淡:“对我选的戒指这么不满意,他结婚的时候倒是别用啊,整天窝在办公室里,问就是忙,也没见他忙出个屁来。”
“是你啊。”莱尔恍然大悟:“为什么我和他结婚,你要去选东西?”
文森特脸色更差,还没开始嘲讽,就看见她一脸认真地问:“我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啊?”
“我从实验室出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文森特的目光在她脸上游移,他抚摸着那只断手,说:“你是不是觉得失忆就是免死金牌啊。”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绿了我就让你这么念念不忘。”他说:“你不是提亚特的狗吗,你凭什么忘了他之后还记得我。”
他说着说着,情绪开始不能自控,感觉马上就要吼出来了。
文森特掐着坚硬的机械义肢,刻意压抑自己的声音,像在低吼又像是在控诉:“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能在坏事做尽之后一走了之。”
一句轻飘飘的忘了就能解释一切吗。
他偏过头,用双手捂着脸,不去看她。
深紫色的宝石袖扣在闪着暗沉的光。
文森特眉目间满是晦涩,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也知道现在的情绪失控是不应该的。
从她跟希瑞那件事发生之后,一个忘了,一个看见他就是辱骂,让他把弄丢的人交出来。
都走出去了。
走出去三个字对他们而言,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不管他如何费尽心机,怎样劝解自己,说不必在意,这不是自己的错。
那种被伤害过之后,一直生活在阴影里走不出来的痛苦,就是很难消解。
这种痛不会随着时间推移减轻,反而在他对莱尔逐渐变质的感情中,越来越沉重。
恨比朦胧模糊的喜欢简单。
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又爱又恨,有什么比发现自己喜欢上仇人更恐怖。
在他刚才躲在衣柜里,听见他们的谈话是时,这种惧意达到顶峰。
文森特惊恐地发现,他很容易就会被她几句话动摇。
他捂着脸,渐渐向后靠,知道后背碰到墙壁,退无可退了,他才从短暂地逃避和失控中惊醒。
如果痛苦能够具象化,那他现在一定是背着大象的人。
文森特深吸一口气,把手从脸上放下,他指尖触到那粒袖扣,平静而愤怒地伸手把它摘掉。
他要复仇。
死算什么,死是最简单的。
在她一无所知的眼神中,幼稚不体面的人反而成了他。
文森特的恨喷薄而出,尖锐却平缓地说:“我们是有一些关系。”
第五十章
“什么?”听完文森特的话, 莱尔简直天旋地转。
这人看着老实,但他是懂编瞎话的基本法的,故事从她逃出实验基地开始扭曲。
“虽然我打伤了你的手, 但你还是不计前嫌, 从贫民窟把我救下了。”莱尔问:“是这样吗。”
她表情迷惑。
文森特脸色严肃,盯着地面,淡淡地说:“我贵族出身,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是一位富有教养和同情心的绅士。”
“像你这种一时失足的底层边缘人, 抬抬手指的事,就让你这么不可思议吗。”他道:“你刚刚不是还说,我是个好人?”
“那、那然后呢?”莱尔被他无耻的说辞吸引了,坐在椅子上听他继续瞎编。
“我给你吃、给你穿, 教你基本的礼仪文化。”他夹带私货,说:“告诉你什么才是礼义廉耻,让你从满脑子只有吃的直立猿, 变成现在还有点样子的人类。”
莱尔悄悄握拳。
他甚至演起来了:“你的射击和舞蹈甚至还是我教的, 我见过这么多人, 就是没见过你这么笨的榆木疙瘩。”
“喂。”
文森特假笑一声。
莱尔听得非常投入,她问:“那后来呢,你人这么好,又不计较我做的那些错事,我肯定会喜欢上你吧。”
“为什么我会和他扯上关系。”
“谁知道呢。”说着说着, 他就开始冷笑:“可能你的人生需要刺激,以前你和希瑞在一起的时候, 绿了我一次。”
“和我在一起之后,再绿我一次也不奇怪。”
文森特看见她怔了一下, 被这样评价,两人之间的气氛并没有变得多怪异,反而平静得可怕。
莱尔靠在椅背上,慢吞吞地说:“不用这么看我,我觉得你分析得还挺对的,可能我搞这些事就是劣根性作祟吧。”
“我又又又劈腿了,那之后呢。”
她迫不及待地继续问:“我们俩为什么会一起去挑戒指?我看他刚才还挺喜欢我的样子,都要结婚了,他条件又比你好,我们为什么还会搅到一起呀。”
没有刻意阴阳怪气,但说的话就是让人听了不舒服。
文森特把她塑造成无情无义,随时可以背叛一段亲密关系,还有绿帽癖的无耻形象,但是话真的从她嘴里说出来,他又接受不了了。
总是无能为力,处在下风的这种感觉,让人烦躁。
他瞥她一眼,忽略掉情绪上的怪异,说:“你以为他这种人会有真心吗,他和你结婚不过是想给前女友找个名正言顺下来的理由。”
“我们俩关系不好,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文森特半真半假地说:“亲密的事,仇人一起干,才不会让人担心啊。”
莱尔点点头,指着他身上的衣服说:“可是你身上穿的衣服不像你的风格,是我给你挑的吗。”
这次换文森特愣了,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莱尔意味深长:“看来他还是没防住,我觉得这个是我喜欢的样式诶。”
他身上的东西还真全都是她选的,文森特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少往脸上贴金了,是你单方面的纠缠。”
“啊?”莱尔持续震惊:“这样啊。”
她说:“还挺像我的作风的,那我知道提亚特的真实意图吗?”
她若有所思,一副忧郁的样子,刻意把文森特往沟里带:“我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之后,一定是想着报复他才会又掉头来找你的吧。”
莱尔假惺惺地叹气:“毕竟我认识的人就这两个,希瑞又靠不住,有手段有实力的,也就你了。”
文森特对她的无耻心知肚明,但还是被她这种态度惊到了。
怎么可以有人在记忆全无的情况下,还能准确地说出自己的行动轨迹的啊,而且这么理直气壮。
“你真的失忆了吗。”文森特忍不住怀疑:“你刚刚在提亚特面前,可不是这样的。”
披着一副让人作呕的小白兔的皮。
“我就是遵照内心的本能和你相处呀。”莱尔说:“你不杀我,还救我照顾我,看样子我们俩还发展出了一些别的感情。”
她望进他眼里,后者没有躲闪,两个人的目光久久的交汇在一起。
莱尔倾身向前,文森特身体紧绷,没有向后挪。
“毕竟主管是我精挑细选的人嘛。”她笑着说:“当初我不就说了吗,希瑞和你订婚,都是我一手促成的,除了劝他对你好一点,连约会时间都是我帮他计划的。”
文森特咬着牙,半垂着的眼逐渐瞪大,眼睛里满是凶光,他现在不想后退了,反而向她逼近。
他喉咙发紧,说:“所以呢,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我们在讨论你的事情。”
“你被抛弃了,就想羞辱我找找乐子吗。”
她笑了一下,轻缓的呼吸声在他心上炸开,他好不容易才平复的心情,又因为她开始痛苦。
文森特下巴微抬,下颔线绷得紧紧的,用压抑的声音说:“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细节,你干脆全部都说出来好了,趁现在。”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次交谈和相处,就是将伤口反复撕开再等着缓慢愈合的过程。
他鲜少和她有这样安静交谈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他冷眼旁观莱尔和提亚特的相处。
莱尔没有在意他随时会爆炸的状态,好像看不见他目光里的偏执,反而主动放低姿态,说:“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了,毕竟你发现得太快了。”
“这段婚约持续的时间太短了。”
她说:“你固然古板,但这何尝不是优点呢,我本想让你们关系稳定之后,再出现和你接触的。”
“接触什么?”他冷笑:“等我和他有什么之后,你再来更深入的羞辱我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莱尔表情惊讶:“我在你身上花费这么多心血,当然是想和你在一起啊。”
“什么?”文森特像被电了一下,连连后退:“说什么鬼话,别开玩笑了。”
“我喜欢希瑞,但是更欣赏你呀。”她把一直以来都埋藏着的真相,直白地摆到他面前:“一开始,你才是我的目标啊。”
“我很想和你们一起好好生活的。”她说:“如果那天在实验基地,你没出现就好了。”
“你干嘛要出现,给我惹出这么大个麻烦,还要去找提亚特那种垃圾。”
文森特的目光中带出疑惑和惧意,一些说不清白的情绪在他眼中翻涌。
“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还能这样说出来。”他手臂不自觉紧绷,一瞬间好像成了伤害她的罪。
“可是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啊。”她摊手。
在文森特紧张和愤怒的眼神中,莱尔散漫地把话题转移到别处:“你还没说我和你是怎么重新发展起来的呢,我肯定会报复提亚特的吧。”
文森特深呼吸:“对。”
“那你帮我了吗?”
“那不是帮助。”文森特断然否认:“那是报复,我等着你把他杀了,被追捕的那天。”
“唉。”莱尔忍不住叹气:“其实我杀他也算给你报仇了,希瑞跟我说过的,他一直压你一头。”
“我把他除掉,对你也有好处呀。”莱尔托着腮,轻轻地说:“搞不好你升职了,还能在我被追杀的时候,把我藏起来,是吧?”
“我恨不得你现在就去死。”文森特说。
房间里的光线好到文森特能看清她每一个细微表情,她沐浴在光明中,却总在说恶魔才会说的话。
文森特皱眉,大腿上那块布料快被他抓出窟窿来了:“你快点去死吧。”
莱尔拍手:“好呀好呀,正好我也看他不顺眼,我再杀他一次,你会帮我的吧?”
历史又在重演,文森特恍惚地想,这和之前在茶水间里那一次相比,有什么区别呢。
他更狼狈了,他的心也更冷了。
有没有记忆,都不会改变这个人的内核。
文森特无喜无悲,甚至开始反问自己,是他做错了吗?那天晚上就不该出现在那间实验室里。
他扯了扯嘴角:“我当然会帮你,就像之前一样。”
什么共犯,什么看着她去死,那都是假的,虚无缥缈的承诺,摸不到抓不着。
文森特站起来,抬头凝视远处的防护罩,低声说:“防护罩的运转和维护,都由安保基地内的智能控制。”
“每两个月,防护罩都会在半夜风沙停歇的时候,关闭三分钟,进行程序自查和维护。”
莱尔不知道他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帝庭对防护罩的控制很严格,因为关系到民众安全。”纹身转身看她:“我要你进去,把程序破坏,让它的维护时间变长。”
莱尔经历过,知道在沙漠里生存有多残酷,防护罩一关,城里受到气候影响,会直接停摆。
“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就算是提亚特……”
后面的话不用说,两人也心知肚明。
嘶,好歹毒的文森特,不光要送她和文森特上西天,城里这些公民的死活他是一点都不在乎啊。
莱尔:“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文森特叹了口气,灰色眸子像漫着大雾,说:“这还要感谢你的栽培和点拨。”
利益才是实实在在能握在手里的东西。
“你的同胞们呢?”莱尔问:“那些防护罩打开,势必会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影响。”
文森特能感受到心中升起的犹豫,但他还是握着拳头说:“有什么关系?又死不了。”
“砂之海的废料和边角料而已。”他吐出一口气:“怎么,怕了?你喜欢的提亚特,你费尽心机扒上的人,就是这种存在。”
现在他只不过是朝着他前进而已。
“只要你能做到,药、金钱,我全都会提供。”
“哇哦。”莱尔说:“买命钱是吧。”
文森特眼里还带着挣扎,莱尔已经起身,对着他下逐客令:“晚点我会联系你的。”
他手里那枚袖扣捏得死紧,文森特沉默地走出她的房间。
奇利终于能爬出来喘口气了,他靠在床边,对她比了个大拇指:“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乱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