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只挑衅了大狗,还成功把对方反杀了的博美,跳来跳去的,得意地汪汪个没完。
他是爽透了,莱尔真的烦透了。
“你真的很垃圾,我从来没碰到过报仇还要手把手教的。”
如果不是留着他有用,她真的不想跟这种脑容量只有核桃大小的品种打交道。
“你这样过去,还没靠近他的病房,就被安保扔出去了。”
珀斯擦了擦眼泪,从另一边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世界重新变得清晰。
“别着急,我还有仇人没解决呢。”等会儿从基因科顺便捞一套干净制服换上就是了。
“我现在感觉特别好。”好到他的眼泪根本止不住,他站在莱尔旁边,一边吹口哨排解这种让人头皮发麻、浑身颤抖的爽感,一边去踩她的影子。
“真的。”他说:“我一定会青出于蓝的。”
莱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的自卑自厌这会全消散了:“你说我要是把医院清理干净,是不是就彻底出名了。”
楼道里亮如白昼,珀斯的口哨声混入其中,明明是欢快的小调,却硬是平添几分诡异。
“妹妹虽然很优秀,但她才刚毕业,还没有优秀到新闻都会报道她的地步。”他在莱尔身边绕来绕去,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听得人神经紧张。
“我终于抢先她一次了。”
“这一定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级新闻。”
莱尔瞟他一眼,冷嘲道:“就凭你这种垃圾,要干这么大的事,悬。”
转瞬间,她就兴趣缺缺地把视线挪开,掐着她的手,看见她如此默然,忍不住痛哭:“你怎么不看着我了,你不是害怕吗,为什么不看着我的眼睛了。”
“我好怕啊。”他还带着鼻音:“你说得对,凭我一己之力是清理不干净的。”
“他们一定会来抓我的,我不想坐牢。”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丝毫不影响他经过各种仇恨对象办公室的时候,进去团建。
马上就要到班卓的病房,珀斯身上的白色制服已经红得发黑,他像个飘在莱尔旁边的恶灵一样,每走一步就拖出一条长长的红痕。
“怎么办,我好怕。”一路上他嘴巴没停过,眼泪也没收回去过,头发都打缕了,脸上还干干净净的。
莱尔终于绷不住了。
她忍无可忍,伸手把他两片嘴唇捏在一起,珀斯被迫低着头,被她牵着嘴巴走。
“快到了。”他们和班卓还有一层楼的距离,莱尔停下脚步,恶狠狠地对珀斯说:“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嘴巴缝上。”
她松开发僵的手,目送珀斯去零元购。
第六十八章
熟人作案, 再加上任意取用的药物,珀斯简直如鱼得水。
他在已经归西的同事衣柜里拿了套赶紧制服,甚至还顺手洗了个头发, 再出现的时候衣冠整洁。
珀斯哼着歌, 合上身后的门,满心欢喜地打算和莱尔一起进行下一步,抬头却发现走廊空荡荡,不见她的身影。
里面刚有响动的时候, 莱尔从旁边的楼梯上去。
她脚步轻悄, 转着手腕,在碰面之前抓紧时间理清思绪,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的呼吸声和腕骨摩擦的声音。
相较砂之海的两座基地, 中央实验室的警戒没有莱尔想象中森严,可是有非常严格的权限等级。
她武力值等同于无,机械义肢增幅的力量刚够自保, 自己潜入风险太大。
但……
她必须亲眼看见自己的检测报告被销毁才能安心。
班卓的方位离实验室距离很近, 天亮之前取到他的生物信息, 再赶过去也来得及,在那两个实验员换班之前把事情解决。
这个点,医院夜班交接已经完毕,五点白班开始查房,医院里死了这么多alpha必定会引起骚乱, 两边共用保全系统,可能会从实验室那边抽调安保人员。
时间很紧, 要做的事情很多。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有些忧愁, 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
莱尔轻轻跃上最后一节台阶,推开安全出口的门,这层楼没有开灯,白惨惨的月光照在地上,顺着畸变拉长的窗框影子往前,有种马上要踏入蜘蛛洞窟的错觉。
整层楼除了她,一个人也没有,莱尔瞄了瞄旁边几个隐蔽的暗角,空空如也。
她加快脚步,畅通无阻地找到班卓的病房,确信这是个为自己准备的陷阱。
既然如此,也不用再小心翼翼,推开病房门神色如常的走进去,病床上班卓正在沉睡。
她走到病床旁,听见他略显沉闷的呼吸声,睡梦中也眉头紧皱。
alpha引以为傲的五感也不起作用了,莱尔刻意弄出的脚步声没有惊醒他,只好试探性地叫他的名字:“班卓。”
他睫毛颤了颤,好像听见了,不知梦见了什么,两条眉毛夹得更紧了。
他脸上爬满了红色纹路,密密麻麻的,像蜘蛛网一样,两排小扇子一样的白色睫毛,在这种繁复纹路的映衬下,眼睛下像落了两片雪。
“听得见吗?”莱尔的视线往下移,他穿着紧身衣,两条手臂放在被子外面,手背上是和脸上如出一辙的痕迹。
莱尔在床边坐下,从口袋里拿出工具,捏着班卓的手,把他指尖划破取血。
其中一个当事人正昏睡,这本是件能快速完成的小事,中途却碰到点麻烦。
班卓将她的手反扣住,拢在掌心,烫得她一激灵。
他用的力度很重,根本不像熟睡之人能使出来的,莱尔做出既然做了取血的动作,此行的目的已经暴露无遗。
她不清楚班卓知道了多少,既然他不愿意清醒,那就像对待脑子不清醒的人一样对待他就好了。
莱尔手上的小刻刀划在他手背上,她清楚地看见了,班卓被包裹在压力衣里的小臂肌肉动了一下。
他的手仍然烙铁一样,钳制着她。
班卓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睁开双眼,假装醒来,直接将她抓住,然后关起来。
他不愿意去看莱尔那双没有波澜的平静眼睛,从她在砂之海对自己毫不留情的下手时,就清楚的明白,对她没有利用价值的,就如同地上的一粒沙。
应该醒来的,alpha对omega不就是通过精神和□□的操控,最终实现完全捆绑在一起的目的吗。
但是在她身上,班卓想得到一些别的。
他不愿意继续被忽略,只好使用一些手段,像雕塑家提起刻刀那样,在她身上留下一些深沉的痕迹。
提亚特得到她的假装情深,文森特让她另眼相待,温顿被厌恶憎恨,即使是虚假的,他们也或多或少得到了一点东西。
只有他什么也没抓到,那些无意撞见和有意偷窥到的记忆,像一片雾,拢在手心转眼就散了。
她的记忆里他是怎样的形象,班卓不清楚。
他只知道,在他的脑子里,有她的那些画面里,他只是一段被人忽略的影子,可有可无。
真可怜啊。
班卓强迫自己不看她,已经触碰到的手,却怎么也无法控制。
“真可怜啊。”她没有再挣扎,用没被控制的另一只手,指尖轻柔地点在他的眼皮上,然后下滑,班卓粗硬的眼睫毛刮着她的掌心。
听见她这么说,他躲在莱尔手心下面的双眼张开一线,在她察觉之前,立刻恢复原状。
“听说你病得快死了。”他听见她这么说,在心里默默否认。
胡扯,虽然基因病发作比想象中来得快,但远没有到要死的那一步。
“本来还想着,熟人见面,好好叙叙旧呢。”
撒谎,上一次走的时候明明下手狠辣,没想着留情。
班卓忍不住动摇,正要睁眼的瞬间,莱尔察觉到他眼球的颤动,用力按压,不给他选择的余地。
于是他也明白了,她对自己装睡的事也心知肚明。
两人还能一躺一坐,看似温情地在这里相聚,仅仅是因为双方各有打算,心怀鬼胎罢了。
他唇角动了一下,刚刚没来得及给出的回应,被他吞回喉咙里。
他在心里默默地唾弃自己,就算是狗对着主人摇尾巴,也要等接收到信号之后才会开始行动。
现在是要教训她,报复她,不是对着她摇尾乞怜。
“还以为我那一拳下去,你会直接在几分钟之内直接死亡呢。”她低头,离班卓更近了。
这么近的距离下,明明应该能感受到她呼出来的鼻息,可是他现在体温太高了,那些属于她的温热气体,还没落到他面加上,就融在他逸散出的高温里了。
班卓遗憾的同时,在心里冷笑,那还真是对不住了,没死在砂之海。
他咬着牙,嘴唇紧抿,心里气得快要滴血。
“这还是我第一次用机械义肢杀人呢。”她笑了笑:“看来那边的医疗兵响应速度很快。”
“一定很痛吧。”她凑在他面前,语气是一贯的纯良无辜,之前她和文森特私会被自己撞见时,她也是这种反应。
“真是太遗憾了,没能一击把你送走。”
班卓的呼吸变得沉重,垂在身侧的手攥紧被单一角,这睡就快装不下去了。
紧接着她的下一句又把他定在原地:“在地上躺了那么久,独自忍受疼痛,很难挨吧。”
“没关系的,如果还有下次,我绝对不会再失手了。”
“对不起了。”班卓无从得知她的表情,但她的语气万分诚恳,好像在对他说一生一世之类的誓言。
“从你这里汲取了经验,下次我一定能做得更好的吧。”
她的道歉毫无悔过的意思,反而言语间满是恶劣,说对不起的时候不是在跟一个差点被她杀死的人对话,而是随便踢了一下挡在路边的狗。
班卓恨得牙痒痒,又忍不住在心里为她说话。
她当时可能只是太害怕了。
“其实那天我有那么多方法可以杀你,也可以保证你当场死透,但是却选了自己最不熟悉的一种。”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很累,她顺势趴下,上半身伏在床边。
“可见我对你还是留了一丝情面的。”她巧舌如簧。
实际上内心想的是,当初不该因为怕痛,害怕作用力返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哭爹喊娘,就放弃补刀的。
嘴上却说:“往好处想想,只有你知道我这条手臂是假的。”
她的残缺与异样,最早是在他面前展露的,是他自己没发现罢了。
数次轮回,那么多次碰巧遇见,班卓都没有就自己看到的表象,去进行更深层次的挖掘,那都是他自己的错。
莱尔随口一说,不知道班卓的思绪会发散到那么远。
他眼球颤动的频率在变快,莱尔死死地压住,不让他有睁眼的机会,班卓给了自己取他血液的机会,以这件事作为契机开局,既然游戏开始了,那就要进行到底。
莱尔没有兴趣和他对峙或者深聊,和他废话的原因,仅仅是想试试能不能动摇他,没有直接动手抓她,直接暴力镇压,就表示还有得玩。
这是她第二次主动施加压力了,班卓应该生气的,他却在漫无目的地想着,要让她看到自己的存在,成为她的绊脚石和对手,果然是最快的途径。
她当然有事要办。
但是他也感觉到了,除了急切地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以外,莱尔也抱着一种游戏的心态,要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此时此地,她对他是抱有好奇心的。
这个认知让班卓激动不已,甚至有些迟疑,等一下真的要按照制定好的计划行事吗。
会不会伤到她。
几秒钟之后他就否定自己,让脑子清醒一点,一旦现在改变计划,他在她眼里永远都是一个不太清晰的影子。
他捏着她的那只手力道渐松的同时,莱尔覆在他面上的那只手也离开了。
班卓从全然的黑暗中解放出来,光线透过薄薄的眼皮,晕成一团。
莱尔起身,衣服在床边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Alpha五感发达,不需要看,光是用听的,班卓都能在模糊的视觉中勾勒出莱尔的一举一动。
他听见她把存放血液的玻璃管放进口袋里,皮肤和衣服蹭在一起又是另外一种声音。
她脚尖微旋,身体半转,马上就要离去。
和他相比,莱尔的体温算得上是低温,明明穿着压力衣,皮肤反应会变得迟钝,但是她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能搅动空气里的温度。
缓慢流动的空气像蝴蝶扇着翅膀,又像一个个细小的气流,影响着班卓对外界的感知。
他屏住呼吸,用除了视觉以外的所有感觉努力感受着她,在她彻底转身之后,班卓迅速动作。
他的手比眼睛更快。
班卓那只还在滴答着鲜血的手抬起,停在半空中,指尖绷起尽力往最远的地方够,在她走之前,希望能截留一段她的气息。
但人类是无法捕捉到风的。
他睁开如同妖魔一样,红血丝遍布的双眼,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和她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忧愁又迷茫。
“啊,对了。”莱尔这时候突然转头,班卓僵住了,他的手和眼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无法协调,没有办法同时恢复原状。
瞬息的挣扎之后,他屈服在不愿意被莱尔看到这双可怖双眼的想法中,第一时间把眼睛闭上,举起的那只手尴尬地滞留在半空中。
周围气氛明显一窒,莱尔态度如常,轻声说道:“刚刚来的路上,发现医院里有个危险分子在四处游荡。”
“你一个人待在这里,要小心呀。”
班卓的手指抖了一下,在她的注视中,缓慢地将手放下。
他自欺欺人地想,她还是担心他的。
门合上,班卓这次确定她是真的走远了,他走到窗边,等了好几分钟,她的身影才出现在中庭的花圃旁。
那是通向中央实验室的必经之路。
除了医院和实验室的安保之外,那条路上还埋伏了不少他的私人护卫,原本是打算让她在过去的路上受点伤见点血的。
可是她关心他。
连理由和台阶都是现成的,医院里既然出现了个定时炸弹,出于责任和对自身的安全考量,他必须得把这个不确定因素清理掉。
“先撤离吧。”班卓打开光脑,让另一边正在待命的助理从原定的位置离开:“走的时候小心一点,别惊动她。”
助理有片刻的无言:“……那其他的布置?”
班卓眼皮微垂,伤害她还是任由她达到目的,两个念头在心中撕扯。
视线中她的身影逐渐变成一个小点,那种拉扯转瞬即逝,班卓没有犹豫太久,清楚地做出选择:“其余的一切照旧。”
只有和她作对,才能在她眼中看见自己,哪个选项更有利无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