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顿选的礼服是很简单的款式,泛着温润光泽的白色缎子,腰掐得极细,后腰处打着褶散开,没有大拖尾,只有一片流光溢彩的裙摆撒在地上。
除了他,今天在场所有人都穿着深色衣服,在这泛着各种深绿浅绿的油画一般的背景中,他就像落在碧绿树海里的一粒珍珠。
像莱尔刚才在车上看到的那些白色小花一样,耀眼而瞩目。
温顿虽然疯,但的确貌美。
贝利亚刚把他的手交到莫托手上,他就迫不及待地转身,隔着纱在底下的人群中寻找心心念念的身影。
他一眼就看到莱尔了。
那些穿着深色衣服的人像暗色的黑石一眼,伫立在她身边,无论她身边围绕着多少人,晕染了多少沉郁的颜色,他永远能第一时间找到她。
虽然被一身白色装点的是他,但她才是这片翡翠海上最亮的星星。
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如同挂在树尖尖上一样,照亮他昏荡荡的人生。
顾不了太多了,温顿想往她那边跑,却被贝利亚死死地抓住手腕,他藏在纱带下面的眼睛泛红,恶狠狠地说:“你答应过我的。”
“让我见她。”
“你现在正在见,不是吗。”贝利亚神情淡淡地。
“放开我,我要和她说话,我要让她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他腕骨都快被贝利亚捏碎了,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让我去。”
莫托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无力阻止,能感受到温顿的狂喜和绝望无助,但他无法感同身受。
但现在的一切,都和他们的神有关,他看得很出神。
情况好像就这样僵持住了。
铛铛――
钟声又开始响,响了九声之后,空中飘来一片遮云蔽日的阴影,一架巨大的环形飞行器从远处飞来,停在众人上空。
莱尔抬头仔细打量,发现这艘飞行器和天上十六城的构造一样,但是是微缩版的。
说是飞行器,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空间站。
底部的舱门打开,几架正常大小的飞行器飞出来,一阵盘旋后,缓缓降落。
贝利亚拽着温顿上前迎接,所有人都站起来,左手曲在胸前,手掌搭在右肩上。
一个头发花白的干瘦老头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消失已久的泰利耶从另外一艘飞行器上下来,走到他身后。
“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不用多……”
礼字卡在喉咙里,贝利亚起身的时候把短刀送进国王的胸口,把人捅了个对穿。
全场哗然,所有人都开始尖叫,往泰利耶的方向跑去,想寻求庇护。
他和他身后的护卫抬起枪口,把国王身边的护卫扫了个干净。
之前向他奔去的人群,又调转方向,四处逃离。
班卓把莱尔护在身后,文森特和提亚特掏出身上的微型武器,面无表情地开始扫荡。
即使只剩下一只眼睛,班卓也能捕捉到每一颗子弹的轨迹,枪林弹雨中,他和莱尔所站的这一小块地方,好像成了真空地带。
所有人都在刻意避开这里。
有人发现那里是安全的,拼了命地朝她那里爬,血浆飞溅,尽数飚到班卓的裤腿上。
莱尔被他抱在怀里,看着眼前的一切,无甚感觉。
泰利耶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视线穿过烟雾,掠过面前的一切,最终落在莱尔面上。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等到灰色的烟散去的时候,他嘴唇微动,对她说:“欢迎来到我的屠宰场。”
秩序、伦理,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坏了。
他扭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老头子还剩一口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您独自出门一趟,可不容易呢。”老头子就像冬眠的蛇,缩在帝庭里,躲在层层护卫之中,想找到机会下手很难。
“本来念着父子亲情,想把您熬死,可是你怎么也不死。”泰利耶语气淡淡的,贝利亚发出信号弹,隐藏在树林里的几十艘飞行器同时升空,像乳燕归巢一样往漂浮在上空的环形飞行器驶去。
“忍忍吧,再忍忍吧。”他望着莱尔,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事不如人愿,事情一件赶着一件来了,我也只能被推着往前走。”
参加婚礼、不成器的“妹妹”的死亡、审判,温顿身份的披露,漫天黄沙中的博弈与对峙,一直到回到帝庭,被贝利亚找上门来寻求合作。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告诉他,是时候了。
“是时候送你去死了,这个国家会迎来新的国王和王后。”
泰利耶语气略显惆怅,他和父亲温情脉脉说话的时候,温顿不顾一切地冲向莱尔。
束腰勒得太紧,他跑两步就要停下来喘气,但他又不愿意以不完美的形象出现在莱尔的眼前。
好不容易到了,又被地上没死透的人抓住脚踝,绊了一跤。
班卓看见他,表情嫌恶,正要闪开却被莱尔制止:“放我下来吧。”
他不情不愿地弯腰让她落地。
温顿抓着她的手,让她的手指勾掉自己眼前的纱,他一万呼吸不过来而脸色通红,双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抱着莱尔,把大半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到了此刻,看见贝利亚和泰利耶站在一起,他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国王的死触动不了他分毫,他弯着腿把脑袋靠在她胸前:“我今天漂亮吗。”
“很好看。”
“仪式的地方是我选的,本来要在帝庭里面举行的,但是我想到你对翡翠河也有兴趣。”温顿听到她的夸奖,心满意足地说:“从天上看,这里跟翡翠河的颜色差不太多。”
“你和我一起走吧,这里没有我们生存的空间。”他现在还有一丝理智,经过贝利亚每天不间断的洗脑,温顿已经明白了,留在这里泰利耶不会放过他。
刚才那些飞行器里搭载的都是地卫01的遗民,所有人都会在稍后离开。
到那时,他不仅是个身体残缺的异类,也会被同族抛弃,成为这颗星球上唯一一个外星人。
他想长久的看着她,他还是想活的。
温顿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房子后面跑,班卓要追,温顿反手送了他一颗微型炸弹。
他躲得及时,没有受伤,西裤被燃起来的火舌舔到,烧穿了。
他冷静地把腿上的火扑灭,烧焦的破洞后面,露出泛着冷光的银白色,那是机械义体独有的光泽。
班卓脸色阴沉沉,正要继续上前,却被突然出现的乔克拦住,他肩膀上架着一个人,无奈地说:“遵泰利耶殿下的命令,我必须得阻止您继续前进。”
他扭头,遥遥地和泰利耶对视一眼后,说:“你还真是条忠心的狗,上司指哪你就去哪。”
“殿下是军部最高统帅,我所有的行动,都以他的命令为准。”
班卓瞟了一眼他肩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挑眉笑道:“这不是那个死刑犯吗?这是要送他去哪?是去死还是……”
“我奉命送他去和温顿殿下汇合。”
班卓笑了两声,还要继续嘲讽,贝利亚走到乔克身后,催促道:“别废话了,先走。”
泰利耶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几人身边,适时开口:“听说你做了义体手术,还一直在找医生和实验室问大脑封存的事,原来是真的。”
他对着乔克和贝利亚挥挥手,几人顺势脱身。
“从医院出来之后就少了一直眼睛,看来文森特他们猜的也不无道理。”他说:“用一只眼睛换来在她身边当宠物狗的机会。”
“做手术不会是因为她说喜欢你身上的零部件,就全部换下来留给她吧?”
泰利耶眉眼沉沉,觉得班卓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作呕,这么恶心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活着的时候把大脑取出来,封存起来,是能保留意识的。
他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很快摸清楚他的全部意图。
泰利耶捂着唇干呕一声:“作呕。”
“那又怎么样,你们不是盼着我死吗,这下我能长长久久地留在她身边了,嫉妒吗。”他并不打算示弱,反驳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让乔克去送他们走,打的什么算盘吗?”
“觉得他是威胁,是她的软肋,想让他们之间的感情动摇。”
班卓讽笑:“都是皇太子了,怎么还慢人一步,这种事我早就做过了,你想知道过程和结果吗?”
泰利耶的想法被他看透,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举起枪,对着班卓的腿上就来了一下,被打穿后,对方腿上流下淡蓝色的液体。
班卓继续笑:“这都是我用过的方法了,你怎么总捡人剩饭吃。”
妒火在两人心中燃烧扭曲,对着同一个敌人,但几人又无法达成一致。
班卓和泰利耶对峙的时候,提亚特和文森特走到他身旁,低声汇报:“都清干净了,现在要往贝利亚停靠的那边去吗。”
班卓还在挑衅,和他身后的两人隐晦地交换着眼神。
没有信任可言的同盟一推就倒,班卓吸引泰利耶注意的时候,提亚特和文森特同时动手。
一个开枪将他重伤,另外一个用束缚带将他绑起,班卓笑意盈盈地拿着短刀蹲在他面前,把泰利耶的腺体挖掉。
在愤怒和痛苦的喊叫中,他笑着说:“早就看你不爽了。”
“你仍由她咬你腺体的样子,真的很/淫/荡。”他说:“明明就是想接近她,却非要装出一副正贞洁烈男的样子,摆出一张迫不得已的脸。”
“其实信息素都飘得到处都是了,你骗骗某些beta也就得了,在alpha面前还这样,恶不恶心啊?”
泰利耶侧身,他的肌肉紧绷起来,望着三人的脸,眼珠子缓缓地游移。
提亚特接收到他的目光,感受到三人喷涌的恶意,没有开口。
“把后背交到曾经背叛过自己,杀死过自己的人身后,这样的人,真的可以当国王吗。”提亚特慢吞吞地说。
他们的动作太快了,默契的好像提前演练过,等泰利耶的人把他们按住,事情已成定局。
他两条手臂被反剪在身后,脸贴在地上,一双眼珠子却仍然黏在泰利耶身上。
泰利耶捂着后颈,抬脚踩在他脸上,坚硬的鞋底碾在他下半张脸上,堵住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第七十章
人只有两条腿, 堵不住三张发疯的嘴。
提亚特被踩得鲜血淋漓,文森特觉得快意的同时,心里止不住的迷茫。
他的生活彻底脱轨了, 从他和莱尔做交易的那个瞬间, 就已经注定了,他不安地转动眼珠子,四处望着。
入目是黏稠的暗红,闭上眼是快要冲破鼻腔的血腥味。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再纠结于过去也没有意义, 泰利耶已经举起枪,打算给几人一个难忘的教训。
“没了腺体,唯一接近她的理由也没有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做?”枪口就顶在头上, 班卓却不太在意。
他看似在挑衅,实则在把祸水往提亚特身上引:“我记得最开始你是为了救他才卷进来的吧,甚至好几次要杀她。”
“之前在沙暴来临的时候, 逼迫她和你一起进入沙漠。”
“变化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从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高高在上的帝国继承人, 变成现在这副/淫/荡下贱的样子。”
泰利耶举着枪的手向下压,黑洞洞的枪口顺着他的脸向下移,直接塞进班卓嘴巴里,他的手指放在扳机上。
冰冷的金属味道混杂着火药味,让他无法开口。
他没法再说话了, 在泰利耶扣下扳机之前,文森特领会了班卓的意思。
文森特舒了口气, 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失去腺体之后,再去找她, 就是承认你心里对她是有些肮脏的想法的。”
“你本可以不被扯入这些事情,但是对兄弟的情深义重,还是让你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文森特为他惋惜,简直就像鳄鱼在流眼泪。
和莱尔待久了,文森特也开始变得能言善辩,他今天穿的衣服也是按照她喜欢的样子去挑选的,低调严肃中带着一点华丽。
领口处点缀的深紫色宝石,像毒蛇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正如文森特无法再隐藏的欲念和恶意。
既然已经待在深渊里,就无需再披上守礼克己的伪装,他充满恶意地看着泰利耶,好像正要进食的野兽,偏偏脱下人皮后还要挂在小臂上,刻进骨子里的礼节和教养让他彬彬有礼。
这种矛盾在他说话时显现在面上,让他看起来有点扭曲:“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造成今天这个悲剧的源头,既不在你,也不在我们。”
“那在她?”泰利耶英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里的讽刺却没有藏起。
“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文森特吐着信子,终于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他嘴里的我们,从来就不包括提亚特。
“如果是她的原因,我又何必在这里和你废话这么多。”他说:“造成我今天这个境地的,难道不是我那个没有道德,妄图脚踏两条船的未婚夫吗。”
在讨厌的人面前重新揭开伤疤的感觉真是太糟了,但文森特已经不在意了,那伤口已经不再流脓,莱尔在上面刻下了更多伤痕,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伤害牢牢掩盖。
让他觉得糟糕和咬牙切齿的是,他把这一切摊开的原因,是为了在情敌面前保住性命。
当然了,能顺便除掉从一开始就看不顺眼提亚特最好。
“我的前未婚夫,为自己的错误选择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眯着眼睛,说:“那造成如今这局面的始作俑者呢。”
“如果没有那场别有所图的婚礼,如果他能好好的和她结婚,一切都会很平静。”文森特的目光在提亚特身上打了个转:“怎么能怪她呢,从前她只是颗棋子,要怪也要怪那个布局的没用alpha啊。”
提亚特还被泰利耶踩在脚下,听到这番话,他怒瞪着对方,却说不出话来。
“至于莱尔……”文森特顿了半晌:“她能有什么错呢。”
既然已经无力改变,那就只能麻痹自己,一定是他不够好,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从开始到现在,有那么多可以挽回的机会,但没有人伸手让她及时回头。
“她不是加害者,她是受害者。”文森特喃喃道。
他没有刻意强调,以一种平淡的语气诉说着他粉饰过后的,自以为的真相,并将这个想法传递给在场的所有人。
“一切的一切,都是以一个废物alpha为开端。”
班卓简直要为他这番话喝彩了,这家伙才是藏在暗地里的毒蛇,不动则以,一旦出击就要人性命。
提亚特目眦欲裂,上一秒他还在嘲讽泰利耶,把后背交给曾经杀死过他的人。
下一秒文森特就要置他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