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一共抓了五条大鱼,
这五条鱼都被它整整齐齐地摆在石头上,像是有强迫症一样的摆盘师傅一样。
摆好了鱼,小水獭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两只小短爪,看着石头上的五条大鱼,慢条斯理地从左边选了一条鱼开始吃。
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旁边的老爷子开口说道:“你听说过獭祭鱼吗?”
徐瑛摇了摇头。
老爷子指着小水獭面前摆着的一排鱼:“《礼记》里写,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鸿雁来……水獭最喜欢把捉来的鱼整齐地在石头上排成一排,就像是祭祀一样。”
“但是没有人知道它们为什么喜欢这样做,有人猜测是它们喜欢捕猎,又吃不完,所以才在石头上堆了一整排的大鱼。”
但这只小水獭看起来能把自己这五条鱼都能吃完。
每吃完一条,还会在水里快乐地转圈圈,用爪爪梳理自己的毛发,再跑到小溪边的石滩上继续吃。天色越来越亮,小水獭上岸打算吃最后一条鱼时,突然发现了岸上站着的两个人。
它显然被惊到了,想要离开,又舍不得自己的鱼。
小水獭躲在不远处的溪流里,露出扁扁圆圆的小脑袋,警惕地看向徐瑛和老爷子:
“吱吱――”
“你们要干什么?”
徐瑛声音抬高了一些,又不敢太高生怕吓跑这只小水獭:“我们只是路过,你可能知道,这旁边有人类的房子,我们就住在里面。”
小水獭却突然炸毛了。
“我当然知道旁边有人住!”它气呼呼地说,“你们还偷走了我最喜欢的小石头!”
……
每只水獭都有自己最喜欢的一块石头,只有一块。
小水獭最喜欢的是它小时候在溪边捡到的鹅卵石,那块石头特别圆润,没有一处棱角。大小刚刚好能够放在它腋下的小袋子里,又不至于太小,抛起来就找不到。
这块石青色的鹅卵石上面有漂亮白色的花纹,敲击在别的石头上,还会发出清凌凌的声音
――总之,这是世界上它最喜欢的、无法替代的可爱石头。
它每天吃饱了,都要抛石头玩一会儿,然后珍惜地藏回自己的小袋子里。
只有那一天。
它正在抛石头玩,还没有来得及接住石头,就被人类的声音惊动,躲进溪流深处。
小水獭本打算等人类离开后,再到岸边把自己心爱的鹅卵石捡回来,谁知道,那两个人类小孩居然就是来岸边捡鹅卵石的,还把它的心爱石头捡走了。
小水獭在溪流中急得要命,却不敢上前夺回自己的石头。
在那之后的日日夜夜,每当它想要抛石头玩,翻遍岸边的石头却都不合心意时,小水獭总是会想起那个傍晚。无数次后悔自己当时没有能够勇敢的挺身而出。
无法守住自己的石头,还算什么水獭!
小水獭难过地吱吱叫道:“你们人类都是大坏蛋!獭只有这一块石头了,你们还要抢走!”
岸边。
老爷子好奇地扭头问徐瑛:“它说什么?”
徐瑛翻译道:“它说自己最喜欢的一块石头被人类小孩捡走了。”
小水獭猛然抬起脑袋。
“你能听懂獭的话?”它有些惊喜,又有些犹豫,最后鼓起勇气向徐瑛靠近,指着岸边的那条鱼,“獭把这条鱼送给你,你能不能帮我找回我的石头?”
……
老爷子把计划好的行程跑到脑后,兴致勃勃地接下这个委托。
“我只能试一试,有可能那两个小孩是游客,已经带着石头离开了。”老爷子对徐瑛说,“但是你能眼睁睁看一只这么可爱的小水獭失去自己最心爱的石头吗?”
徐瑛当然能够理解。
对于人类来说,那只是一块普通的鹅卵石。但对于这只小水獭,那可是全世界唯一的不可替代的心爱石头。
只是他们能够找到吗?
老爷子拉着徐瑛返回到宾馆前。
宾馆老板正坐在两人刚刚吃过的早餐店前,一边抽烟,一边和早餐店老板聊天。
见两人回来,他站起身子问道:“你们要走了吗?”
“嗯,一会儿就走。”老爷子眼睛一转,说到:“我们刚才去旁边的溪流里转了转,岸边好多鹅卵石。我们本来想要捡几块好看的石头带回去作纪念。”
“可惜翻了好多石头,都不够圆润漂亮,不合心意。”
宾馆老板深深吸了一口烟。
他笑道:“你们外地人怎么就喜欢带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回去,上次还有人在我宾馆门前抓了一把土放进瓶子里,说要把新疆的土带回去作纪念。”
“那边小孩子经常去,好看的石头应该都被他们捡走了。”
早餐店老板插话道:“我家的两个小孩上周还去捡了一小桶石头,还剩几块,你们可以去挑一挑。”
两个小孩?
上周?
徐瑛和老爷子惊喜地对视:找到了!
但徐瑛捕捉到一个细节:“还剩几块?”
早餐店老板指着门前的水泥台阶,上面镶嵌着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在早晨的阳光中熠熠生辉:“喏,我刚好修台阶,把石头铺上面做装饰了。”
……
徐瑛和老爷子在剩下的那五六块石头里来回翻找,试图看出小水獭描述的那块“圆润、石青色、大小刚刚好,还带着白色花纹”的石头。
可惜这里面有黄的,有白的,甚至有像玉石一样的,但就是没有石青色的石头。
徐瑛知道,那块石头八成就在她脚下的台阶上。
但就算是知道了,她总不能蹲在地上摸来摸去找到那块石头,把它从台阶上扣下来――她也扣不动啊。
老爷子和徐瑛面面相觑。
两人交换眼神:
‘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想到那只以一条鱼做酬金雇佣他们两人帮忙找石头,现在正等在小溪旁期待他们带着石头回去的小水獭,两人的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
“没有喜欢的吗?”
早餐店老板伸过脑袋问道。“悖看不上也没关系啊,不用不好意思。而且你们可以去玉石市场,买一堆玉回去嘛,鹅卵石哪里有玉漂亮。”
“啊,好的。”
“好的好的,谢谢。”
两个人魂不守舍地从店前离开,脚步沉重地向小溪走去。
徐瑛:“我们怎么解释?”
难道直接告诉那只小水獭,它的宝贝石头被人类封在水泥台阶里了?
她担心小水獭会被气晕。
“咳。”老爷子停下脚步:“小徐啊,你查一查,刚才那个店老板说的玉石市场在哪里?我们现在就开车去!”
……
玉石市场在K市西边,离宾馆一个半小时车程。
想到那只还趴在岸边等着的小水獭,老爷子把车开得飞快。但到玉石市场之后逛了一圈,两人却失望了。
遍地都是染上黄皮、红皮的“和田玉”。
合适的大小都要上万块。
而且就算是两人能掏出这个钱,也不敢给小水獭买回去。老爷子趴在徐瑛耳边,小声说:“都是染色染上去的,泡水里掉色啊。”
两人在玉石市场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挑不到合适的石头。正准备放弃离开时,远处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男子不可置信的声音:“不会吧?”
围着他的人群摇着头叹息散去。
经过徐瑛身边时,他们吐槽道:
“哎,又一个赌输的。”
“在这里赌石,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好料子怎么可能到这里,要去T市才行啊。”
“大概是有钱人,来旅游体验一把,不在乎这几万块吧。”
“可惜啊,一刀下去切开,现在几十块也没人买。”
几十块?
徐瑛竖起耳朵,拉住老爷子。
……
宾馆老板看到早上那两位急匆匆开车离开的客人回到这里,提着一个被装满的看起来沉甸甸的黑塑料袋下来,没多久,又空着手上车离开。
他狐疑地问身旁的早餐店老板:“这两个人怎么看起来这么奇怪?”
早餐店老板摇摇头:“不懂,那么小一个袋子,反正肯定不是抛尸。”
被吓到的宾馆老板浑身一抖。
“说什么呢!什么抛尸不抛尸的。大白天的,别说这么吓人的话!”
另一边,
徐瑛和老爷子已经开车远去,驶向柯尔金山自然保护区。他们需要加快速度,否则就来不及在太阳落山前赶到检查站。
老爷子问道:“你觉得那只水獭刚才那个表情,像是满意吗?”
徐瑛不确定地回答:“应该是吧?”
两人在玉石市场花五十块钱买下了别人赌输的废料,又花了两百块钱,让店主给他们把那块大石头车成一堆圆溜溜的鹅卵石。各种大小形状都有,每个都被打磨得光滑圆润浑然天成。
然后把这一袋子鹅卵石都送给了那只小水獭。
得知自己那块心爱的石头找不回来了的时候,小水獭正在难过,就被徐瑛往怀里塞了一把鹅卵石。
“别难过了,你看,这里还有一袋子,全送给你。”
小水獭:!!!
它直接一头扎进黑色塑料袋里,在这一堆圆润的鹅卵石里来回翻看,头顶仿佛飘出了梦幻的泡泡:“全是……我的吗?!”
徐瑛用力点头:“对,全是你的。”
塑料垃圾不能留在河边,他们把石头倒在岸边,看着小水獭拖着尾巴在石头堆上跳来跳去,长舒一口气,开车离开了那条小溪。
回到车中。
到了下午,老爷子坐在副驾驶休息,换成她来开车。
随着海拔升高,氧气开始变得稀薄,网络信号也越来越差劲。徐瑛只得从老爷子的背包里翻出地图和指南针,放在方向盘后面时刻确认方向。
稀疏的草木也逐渐从路两边消失。
目之所及除了蓝色的天空,就是漫无边际的荒野,除去他们行驶在的这一条道路,以及路两边偶尔看到的废弃车辆,看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行迹。
一直又向前开了三十公里,他们终于看到了高高的插着红旗的哨塔,和旁边低矮的检查站。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但柯尔金山的太阳仍旧尚未落下。
老爷子的徒弟袁茂学正坐在检查站门口,远远看到老爷子的车驶过来,就站在路边,等他们的车停下,帮他们一起从后备箱卸行李。
他们今天夜里会在检查站内渡过,明天换乘检查站的防弹装甲车,正式进入柯尔金山进行这次的考察。
袁茂学瘦瘦高高,带着眼镜,另一个没露面的夏思博则个子矮一些。上次老爷子给首都动物园那头东北虎做手术时,带着的两位徒弟就是袁茂学和夏思博。
袁茂学不善言谈,和徐瑛互相点头问好之后,就闷着头帮导师搬行李。
老爷子车上的东西并不多,他们这次考察需要的仪器设备,比如电台、卫星定位仪、夜视仪、红外线摄像头、帐篷、睡袋等等都提前运到了检查站。
老爷子背着登山包走向检查站,问道:“你们吃过了吗?现在还有饭吗?”
袁茂学推了下眼镜:
“我们还没吃呢,夏思博刚做好饭,您来得正是时候。”
……
当天晚上他们吃的是洋葱炒土豆,配着后备箱里带来的馕。草草吃过饭,四个人来到检查站后面的宿舍。
宿舍里是上下铺,只有光秃秃的床板,四人从自己的行李里面翻出睡袋铺在床板上。他们都经常在深山树林里露天扎营睡觉,钻进睡袋里,很快就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徐瑛睡梦中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在注视着自己。
黑暗中,她猛然惊醒。
她悄无声息地把手探向腿边,摸到匕首之后,才慢慢睁开眼睛看向窗外,看清楚之后顿时哭笑不得
――是只小猫头鹰。
如果说具体一些,是只鬼^。
鬼^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萌哒哒地看向徐瑛。白天看起来可爱的方脑壳在夜里有些惊悚。见徐瑛睁眼看过来,它发出短促幽怨像是鬼笑声似的叫声,扑闪着翅膀从枝头离开。
徐瑛躺回床上,继续沉沉睡去。
第四十章
后半夜, 徐瑛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从她刚被师父领养的时候,到她一天天长大、跟着师父学习御兽术;再到师父去世,她从妖局离开……那些场景就像是电影一样, 一幕幕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徐瑛醒来时,还有些疲倦。
“早上好!”
“早!”
徐瑛和刚起来站在院子里刷牙洗脸的夏思博打了一个招呼, 拿着漱口杯站在旁边,岔开腿站在旁边也开始刷牙。
她注意到夏思博看起来昨天晚上也没有睡好。
“昨天在我们宿舍窗户外面,应该是猫头鹰?叫了一整晚。那个叫声真渗人,搞得我做了一晚上噩梦。”
夏思博刷完牙,对徐瑛吐槽道。
“我还梦见我小学的时候在村子里坟堆里面学大人们烧纸玩, 不小心把我家祖坟给点着了的事。”
显然梦中的经历让夏思博现在还心有余悸:“梦里面我爷我奶还有其他不认识的祖宗把我捆在树上打。我当然拼命挣扎, 让我爸妈来救我,结果挣扎得太厉害直接从床上掉了下来。”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老爷子和袁茂学也从房间里走出来。
老爷子走出来时刚好听到夏思博的话, 骂道:
“那你活该!”
夏思博讪讪地挠了挠头。
他连忙递了个眼神给袁茂学。袁茂学接到暗示,岔开话题:“昨天晚上我也做噩梦了。”
“梦见在大学的时候,老师教我们解剖兔子。在梦里剖了一晚上兔子, 到最后感觉那刀就像是划在我身上一样。”
“哇靠, 别吓人。”夏思博代入进去, 脊背发凉。
“真的没骗你。”袁茂学说道。
老爷子强势加入讨论中:“昨天夜里, 我也在梦里做了一晚上手术,还梦到了很早之前我年轻时候做的手术,做得真烂,我都没眼看。”
老爷子拍了一下袁茂学的肩膀:
“到后面,嘶, 我也感觉那手术刀就像是划在我身上一样,但不得不说, 我现在的技术真牛,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夏思博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向老爷子:“老师,不至于吧,我们做个梦您也要卷?”
老头气得翘胡子:“谁和你们卷啦?我昨天晚上做的梦就是这样的。”
夏思博嘟囔道:“怎么可能,我们四个人,三个人都做了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