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极轻的晒笑,几乎听不见。
火石摩擦几下始终没有焰,火机被摔到墙壁。
江枭肄含着烟往沙发仰靠,按了下鼻梁,扯开让人窒息的领结,缓缓闭上眼。
许久,木门再次打开。
“裴瑞,出去。”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
咔擦、咔擦。
不太熟练的点火声。
唇间的卷烟被点燃,他的眼珠微微颤动,深吸一口尼古丁入肺成功遏制情绪,淡声说:“我以为你走了。”
顾意弦单膝跪在沙发,肘撑在靠背。
在隔壁听到全部对话无从判断对错,她看着他眉心的褶,颧骨的伤口,笑着说:“我要走了,谁来给四哥点火呢。”
江枭肄没搭腔,奇异地沉默了好一会儿,自动锁定般拽住顾意弦的手臂。
他倏然睁开眼,不偏不倚找到她的眼睛,看着她的瞳孔于昏聩中像焚烧的荒草,说不出的寂寥与炙热。
“不嫌弃就坐下吧。”
顾意弦嗯了声,默坐在他旁边。
“万女士。”
江枭肄的口吻平直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他看着她的眼,“我能向你借一边肩膀吗?”
她五指捏紧,松弛。
“这算加班吗?”
江枭肄勾唇,脸庞露出从刚刚到现在唯一不带讥嘲的笑容,显得那么弥足久违。
他取下未燃尽的烟,扔在一片狼藉的地板踩熄,“算,三倍工资行吗。”
顾意弦皱眉似在思索,不到一秒摆摆手,肩膀挪过去几分,语气不太情愿,“行吧。”
“谢谢。”江枭肄语气礼貌,说完靠向她的右肩,也仅仅是靠。
他的比例完美,头骨饱满,头发很短有点硬,透过衣服布料扎在肩头。
因为紧张,她肩颈的轮廓伸直了,于是他往上抬了抬。
“我没那么娇弱。”顾意弦嘟囔,发际泛起潮热。
江枭肄嗯了声,“你太瘦了,有点硌人。”
“......”就不该管这死男人。
她抿了下唇,没有动作,心里有点酸酸的。
两人静默顷刻。
“在办公室那次我是故意的。”
“我知道。”
“拍卖会也是。”
“我知道。”
“下午的巡查也是。”
“我知道。”
一应一和像两段电脑程序进行交流,机械而快速。
江枭肄笑了下,“我知道你会发现。”
他要的就是流言可畏,就像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他根本没打算向她遮掩,他知道她迟早会明白。
“所以为什么要设计这些?”顾意弦似有犹豫,音量也放得更轻,踌躇半响才说,“四哥,你知道我不会――”
“我知道。”江枭肄削弱语调里的叹息,“做那么多是希望你能明白,无论是雇佣你作为未婚妻还是完成计划,我有足够的实力与财力在背后支撑,支付。”
他诚心的,一字一句说出违心的话,“你就把这当成一场游戏,不要想太多。”
短暂光景里,顾意弦认为自己相信了这句话,她松了口气,但心情似乎没有想象中的愉快。
“那刚刚呢。”她问,眼眶有点酸沉。
江枭肄直起身,腰杆挺拔,嗓音发沉,“不是。”
“我本来有十成的把握你能同意合作,”他拎起桌面仅剩的一瓶酒,仰脖往喉咙里灌了大半瓶,然后随意坐在桌檐,剔透玻璃上面的冷雾隐没在修颀分明的指节之间,“现在只有不到三成。”
“为什么?”
“你也听到了,我是怎样一个人。”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表情有点懒恹,“大部分人都厌恶。”
顾意弦总觉得此时的江枭肄处在一种边缘,但强大坚固的内心让他保持着体面与镇定。
似乎触动内心某个脆弱的部位,她沉默了一下,蓦然想到拳击馆那处宁静的角落,喉间涌现酸堵的涩感,“他们只是不懂你。”
江枭肄怔了一下,迅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是吗。”
他唇翕张间,没有问出――那你呢。
“嗯。”她点点头,伸出手,“给我也喝一口吧。”
江枭肄将酒瓶递过去,看到顾意弦仰起脸,瓶口距离唇部一寸的位置,金色液体滑坠流入优美的颈线。
她喝得急,呛了两口,咳嗽起来。
他轻微摇头,笑出声。
顾意弦用手背擦溢出来的液体,慢悠悠地说:“你再笑,我保证你会后悔。”
江枭肄立刻收声,语气纵容,“好,不笑。”
她又喝了几口,感受热辣酒精带来的灼烧感,也似在为自己壮胆。
江枭肄静视她的动作,双眼的宠溺转瞬即逝。
他的手指用力按上眉骨,无奈地说:“度数很高,再喝会醉。”
等到心脏开始急速跳动,顾意弦靠向沙发背,微醺让她舒适而惬意地眯了下眼。
酝酿了好一会儿,迎向江枭肄的目光,晃了晃手中空掉的玻璃瓶,“四哥,你的酒我喝完了,付出就有回报。”
她笑得潋滟,眼神朦胧却明亮,“所以,你现在有八成了。”
江枭肄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不敢置信。
因为计划只进行到一半,但随后他听到她咕哝着说了句,“算了,今天看你被骂的这么惨,给你十成吧。”
第032章
乌尼莫克停在南费路巷口。
麦卡伦30年雪莉桶, 酒精度不止50%,酒精进入血液需要半小时,还有五分钟。
“四哥。”
江枭肄放下怀表, 掀眼看去。
侧卧在对面沙发的顾意弦, 脱掉了西装外套, 针织衫包裹的身体倾斜,卷发松散落在胸前。
她眼神懒倦地睨着他, 下颌微抬, 眉目之间天生妩媚柔情, 笑容在红润的唇边挂着。
比平时更具风韵。
他喉咙发紧,语气平静, “哪里不舒服。”
她用手指点额际, “为什么不戴手表?”
语气都不一样了, 高高在上的审问。
“你觉得呢。”
顾意弦一副你当我还真有兴趣的样子, 撇开头看向车窗。
“戴手表会当工具用, 危险。”江枭肄把文件袋的抽绳一圈圈解开,“且砸坏浪费。”
她没仔细问,有点嫌弃,“你好抠门。”
他把两份协议放在桌面, 耐心纠正,“这叫精打细算, 合理规划每件事物,才能发挥最大价值。”
顾意弦感觉到身体的血管在扩张,血液流速加快, 思绪也运来越混沌。
听到纸张细簌声, 她侧头,好奇道:“那是什么?”
“合作协议。”江枭肄从西装内层口袋取出一支黑金色钢笔, 用白方帕仔细擦拭笔杆。
她挑了下眉,“你早就准备好了?”
“嗯。”
“就那么自信若是没有今天的事,我百分百会答应?”
钢笔在指节松散转着,江枭肄再次拨开怀表盖,分针还差三圈。
“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他的嗓音平稳而缓沉,“我喜欢做胜兵,取得必胜的形势后才会宣战。”
死男人真觉得拿捏住她了,顾意弦轻哼,“骄兵必败。”
江枭肄手一松,钢笔落回掌心。
今日之事确实自负了。
本想利用联姻之事告知江家三姐弟,顾意弦现在是他的未婚妻,以他们的口风必定会在圈子里散播谣言,待明日以拍卖会的噱头加把火。他们超乎预料的反应江枭肄其实没多惊讶,他知道他们平日积攒了不少情绪,于是他继续利用这件事去博弈。
只是人心最难测。
江家三姐弟心里抱有如此多的怨恨。
江枭肄知道自己不算什么好人,他想顾意弦也会如同别人一样厌恶这样一个人。
他让自己冷静以平缓语调规劝,他不希望她听到非自己口中的赘述修辞,他期待这场该死的对话结束。
可没能如愿,那一瞬间的挫败感,该怎么形容呢。
不过人心最难测。
顾意弦留下来了。
所以江枭肄选择将计就计,同时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他打开窗户,望向巷口破损的路灯,点了支卷烟浅浅吸着。
灯光扑簌,细小的飞尘滚成一团。
江枭肄轻垂的眼睫被柔化成绒软淡金色,在深陷的眼窝中掀动。
他在一团模糊的光晕里,情绪也变得虚实明昧,怎么都看不真切。
顾意弦此时没有别的想法,大大方方看他,大概酒精让人诚实,她由衷称赞道:“你长得还挺好看。”
“有多好看?”吐息之间,裹挟辛辣烟味飘了过来。
卷发随风动,她抱臂打量,“顺眼的好看。”
怀表分针差最后一圈,江枭肄的指间抖了抖,灰屑@@飘落。
“你该感到庆幸,遇到的是现在的我。”他的声音有种粗粝的暗哑瑕疵感。
顾意弦翻了个白眼,“哦,要是遇到的以前的你会怎样。”
江枭肄用食指与拇指掐着烟吸了口,摁灭在烟灰缸。
他转过脸,用灼烫、极富攻击性与肆无忌惮侵略感的眼神告知了答案。
“我觉得有必要再问你一次。”
明明是尊重温和的口吻,无端让人生怯意。
顾意弦莫名抖了下。
他没收敛,牢牢盯着她,沉郁的墨绿色起了凶性,像发动战斗的野兽,不死不休。
“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似曾相似的场景,破车破巷,都答应他合作了,死男人还来试探。
她挑了下眉,不避不让,“四哥,同样的话没必要问两遍,我一直都知道。”
江枭肄笑了下,又恢复平常斯文模样,懒懒散散地说:“行,签字吧。”
他将一份协议推过去,绅士地帮她旋开笔帽,调转钢笔的方向放在她手边。
死男人莫名其妙有毛病,顾意弦感觉脑袋愈发混沉,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仔细而警惕地勘查有无陷阱。
工作时间与内容,报酬,变更终止条款,不可抗力因素,起草的详细而正规,而且协议期限非常人性化――即日生效,为期一年,补充说明若是提前完成工作内容可提前终止协议。
扳倒三家差不多得耗时一年,但有江枭肄的助力速度可能更快,再者用假名签字,不想玩了直接拍拍屁股走入。
她很满意,视线在未婚妻三个字停顿须臾,提笔在乙方签字处,快速写下万小弦,然后将协议推回去。
江枭肄不太走心扫了眼,装回纸袋的动作却小心翼翼。
双眼已经出现重影,顾意弦不耐烦了,只想赶紧弄完回去睡觉。
反手扣桌面,“还有一份呢?”
江枭肄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地说:“你的字需要多练练,太潦草了。”
她回想甲方横线上的签名,遒劲有力,笔酣墨饱的行书,嘴硬:“我又不是练书法,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嗯,但我这人要求比较高,十分挑剔,你的字不太够格。”他冷淡刻薄地说。
还嫌弃上了,她直接骂出声,“有病。”
江枭肄没计较,拈起另一份协议起身到顾意弦旁边,“坐过去点。”
她拧起两道细长的眉,双颊酡红,“干什么?”
他微妙地勾了下唇,“我亲自督促你好好写,让甲方与乙方的字迹更相称。”
顾意弦思绪微滞,腿伸直占据了整个沙发,压了压脚尖,接着伸出手。
表达的意思明显――没地方给你坐,别废话,赶紧给我签字。
江枭肄低眼,眼底笑意更深。
协议放在桌面,他慢条斯理解开双排扣和领带,把西装扔到对面,稍俯身捞起她的脚腕,顺滑的西装裤滑下去,露出白皙修长的小腿。
顾意弦楞了楞,脚踝已经被他的大掌圈住扣押,臊热,潮润包裹紧贴。
迟钝地缩脚,被往回拽,她磕磕巴巴地问:“干、干什么你?”
“别动。”
江枭肄继续摸索她皮鞋的搭扣。
他没观察过女人的鞋子,更没给人脱过鞋,弄了半天才发现鞋跟后方的拉链为玄机之处。
敢命令她?顾意弦表情冷下来,想用骑乘式的上位术摆脱钳制,双腿还没动,又被圈紧了些。
她停顿一秒,柔术里这种姿势怎么夺回主动权她驾轻就熟。
顾意弦忘了这招没对男性用过,悄悄挺直腰身,双手交叉快速拽住江枭肄的衬衫衣襟,再用力往中间往下一拉。
江枭肄全部注意力在精巧的拉链上,没来得及反应,朝她直挺挺往下栽,手没来得及撑住。
“嗯......”
两人同时闷哼,一个被压的,一个被锁的。
十字绞,利用扯紧衣襟,双臂压迫喉结的位置,向侧颈动脉施压。
但顾意弦有点醉,力道绵软,以至于这姿势不像绞杀计反而显得暧昧。江枭肄肌腱紧实的双臂被压在腰后,她只能瞧见他的发顶,饱满胸口起伏着,从他鼻尖出漫溢灼热紊乱的气息,透过布料熨热皮肤,直接影响了心跳速率。
温度陡然升高,酒精挥发填充了空气。
她一个哆嗦,松开手,连忙推开他,“干什么啊你......”
他失去钳制立马反攻,双手撑住沙发缘,将她整个人锢在身下,嗓音沙哑到不像样子,“谁先动手的?”
江枭肄衬衫的衣领被扯开松松垮垮,锁骨一道红痕,貌似是指甲前端划的。
他垂眼的眸光自持冷静,仍隐含剧烈而灼烫的波动。
车顶投落的光线太过晃眼,导致顾意弦视网膜浮现一层光斑,头脑被晃得发昏。
她眯眼试图将目光聚焦,但喉间的焦渴让她不自觉伸出舌尖,舔了下干燥的唇瓣。
“你先弄我脚的。”她骄横地指责道。
唇瓣一翕一张呼出的气息,带着酒精醺甜。
江枭肄太熟悉麦卡伦这款酒,口感如天鹅绒般丝滑,温润,果仁和蛋糕的甜香。他的眸色又暗了几分,唇绷着力道,额角的神经不自觉抽跳。
燥热与渴望被不停下咽的动作克制,可近在咫尺的诱惑太难抵抗。
距离拉近,顾意弦借着微弱光线,数了数他在眼睑上方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她伸手,探上去的指腹被眼睫顶端刷过,有些瘙痒。
再近了些,她看到那对墨绿的瞳孔,恶狠狠瞪过去,眼尾勾翘泛红,“江枭肄!你还不滚起来?”
话音刚落双眼毫无征兆的被潮热的掌覆盖,一片带着温度的阴影笼罩在面部,呼吸交缠之间裹挟滚烫,接着唇瓣被异常柔软的物体贴住,收力隆起,啄了啄,然后上唇又被轻轻咬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