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桢州市公安局的路上,祁盛直接就给宋星桥打电话,让他赶快查一下秦为方的行踪,并让韩杨找几个人去秦为方家把四名死者的头颅取走。
景妍注意到秦涵东的情绪。他双腿还在一个劲地打颤,看上去似乎在害怕,可那双眼眸却平静得出奇。
她微微蹙起眉。
这案子,真的越来越复杂了。
第39章 玲珑雪(11)
回到桢州市公安局后,走进办公室,就看见宋星桥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地敲,直到见到大家进来,才稍稍作停,说道:“我们发现,前日中午,秦为方在隋县一所超市消费了近一千元,购买的物品都是一些速食。关于他的行踪,我们尚且还没有找到。”
景妍听了忍不住微微一愣,深吸一口气,说道:“他应该是找个地方藏起来了。不过他肯定还会再出现。”
“我们不能等着他用尽生活用品后再出现,这样太被动了。”祁盛轻轻抿了抿薄唇,眸色略黯。
连骁严肃地点头,随即跟祁盛说道:“对。这样,我们先审审这个秦涵东。我也真不信这件事他一点也不知道。”
祁盛轻轻应了一声,随即看向景妍,她也恰巧抬眸看过来,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了两秒,便一同往审讯室走。
推开审讯室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响,景妍看向秦涵东,见男人浑身一个颤栗,反应显然有些大。而恰恰是这么剧烈的反应,让景妍不由自主地微蹙眉头。
秦涵东身上穿的暖色系衬衫上有几个明显的褶皱,他眼镜溜在高挺的鼻梁上,略微歪斜,嘴唇不停地打颤,眼神空洞而涣散,看上去格外狼狈,完全没有平时温润出众的感觉。
景妍仍然是一贯的风格,开门见山地问,语气冰冷:“秦涵东,你知道你父亲秦为方去哪了吗?”
秦涵东的目光缓缓聚焦,红肿的眼眶里又涌上眼泪,牙齿紧紧咬了咬唇瓣,嗓音哽咽嘶哑:“警官,我真的不知道阿爹他去哪了……我阿爹他不可能杀人啊,他、他都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怎么可能杀人呢……”
说完,他猛然瞪大眼睛,眼泪瞬间顺着光洁的脸庞向下滑落,挺直脊背,近乎疯狂地呢喃道:“肯定是有人要故意陷害他,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他……”
耳边是男人魔怔似的话。祁盛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敲打着桌面的修长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轻挑眉梢,唇角溢出一抹低缓而平静地笑,略带嘲讽地说道:“秦涵东先生,您的表演很生动。”
秦涵东倏地一怔,忍不住吐出一口气,随即接着哭,两行清泪落在脸庞上,看上去可怜又无辜。
“刚刚没确定你是演的,现在确定了。”祁盛语气冷漠,用不含情绪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犹如黑洞般没有尽头。
景妍也忍不住轻嗤一声。她知道,刚刚祁盛突然说这句话就是为了试探秦涵东。今天秦涵东看到冰柜里的四颗头颅,反应里的惊讶大于惧怕——正常人,看到这些,应该会更害怕一些。
再者,秦涵东肯定明白,在发现头颅后,自己的父亲被当成了命案凶手,但他在车里一个劲地颤抖,眼神空洞,语言能力几乎丧失,表现出害怕明显大于崩溃,这里的情绪也没有把握对。
而现在,秦涵东说话都结巴,在极度恐惧且无措的情况下,面对警察的询问,他不仅仅是回答了问题,还扯到了“阿爹害怕走夜路不可能杀人”这种话,这是有一定逻辑在的,不像是在这种情况下能说出来的。
而且反推一下,秦涵东既然知道父亲的所作所为,还能那么淡定地配合他们办案,可以看出他的心理承受力还是相当强大的。他不应该表现出这种情绪,更能反向印证他是装的。
秦涵东见两个人一副把自己看穿的眼神,手指微微缩了一下,紧紧咬住后槽牙,轻轻低过头,哭腔着断断续续地说:“警官……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秦涵东,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找不到秦为方吗?”景妍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妩媚的狐狸眼微微眯起,眼神中泛着危险的光芒,“隋县的监控覆盖面很广,只要你父亲出现在监控范围内,我们就一定能确定他的去向。”
祁盛耷拉着眼皮,在旁边默默添油加醋:“只要你父亲被确认为本案的罪犯,你帮助他逃跑,就犯了窝藏包庇罪。”
“我真的不知道我阿爹去哪了……他什么都没跟我说!我完全不知道家里有人头啊!”秦涵东仍然嘴硬狡辩着。
“你知道家里藏着四颗头颅。”
“你知道你父亲逃去了哪。”
“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对吧。”
景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嗓音柔和却冰冷,字字如同剖开他心脏的尖刀,让他呼吸都有些紊乱,完美的伪装瞬间破裂开一条缝。
或许因为景妍的语气太过笃定,反而让秦涵东迟疑了,他随即看向祁盛,撞上了男人含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毫无兴致地看着自己的眼眸。
他被他轻视了。
祁队的眼神让秦涵东彻底崩溃了,他眼睛狠狠瞪大,彻底撕掉了面具,冷冷地说道:“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们我阿爹的去向?他是我的亲父亲,血脉相连的亲父亲!”
景妍停顿片刻,语气很平静:“姚欣可今年十八岁,高中辍学,被亲哥哥姚暄侵犯,后来被你带回家中照顾。如果你因为包庇自己的父亲进了监狱,谁来照顾她?被溺爱长大的她能够自食其力吗?”
秦涵东的呼吸瞬间停滞住了,显然已经在真正崩溃的边缘了,一双手紧紧攥成拳,像是在做什么挣扎——终于,他仰起头,发出低沉而嘶哑的笑声。
“行,行,我告诉你们!他现在就藏在隋姚村附近那座山的一个山洞里,你们去找他吧!我必须照顾可可……我真的……”秦涵东说完,彻底崩溃了,直接大哭起来,那个温润如玉的形象不复存在。
景妍和祁盛对视一眼,没想到秦涵东这么快就撂了。他们随即便走出了审讯室。
由连骁带着樊征和景妍,以及刑侦一队的几名警察,直奔那座山。
那座山就是土山,并不是非常高,也就百来米的样子,但是山连绵起伏,被各种茂密成荫的古树覆盖着,基本上也不在公安的监控范围之内。
到达山脚下,车就无法前进了。由于这片山是连成片的,面积太大,八个人两两一组,共分成四组,进山去寻找那个山洞。
景妍和樊征作为同队的队友,自然而然地就组成一组。
这个山坡度并不是很大,走上一条杂草掩映的山间小道,野草疯狂滋长,微微没过了半条小腿,愈发深入,四周的树木渐渐地稀疏变得稠密起来。
两个人一路走,踩倒了一片草,走出一条崎岖曲折的山道,回眸一望,蜿蜒曲折的小路便消失在重重叠叠的低山间。
绕过一棵又一棵古树,樊征扶着树前进,稍稍有些用力,整棵树都微微晃了晃,惊起了林间鸟,鸟振翅翱翔,发出哀怆凄切的声音。
景妍四周看了看,猛然看见了斜后方若隐若现的山洞,又看向还在前进的樊征,忽然低声说道:“等等,樊哥,我看见了。”
樊征瞬间转过头,顺着景妍纤细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微微侧了侧头,果不其然看到了一个山洞。
那个山洞前有一从低矮的灌木,掩映着山洞,让那个山洞变得有些隐蔽。
两个人不禁放轻了脚步,默默地走近山洞,景妍微微侧过身,看向里面,当看见一点点昏黄的光芒后,朝着樊征点了点头,两个人一齐冲进了山洞里。
秦为方正躺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樊征用力摁住了,他疼得呲牙咧嘴,哀嚎出声。
景妍见地上放着一盏小夜灯,借着光默默扫视了一下四周。这是个天然山洞,里面不似入口那般狭窄,里面很宽敞,地上有个凸起的一块地,被秦为方铺上了一层床单当做床。
床边有不少生活用品和吃的,看上去准备得很齐全。看来秦为方是有在这里躲上一段时间的想法。
秦为方的身子很胖,歪歪斜斜地坐了起来,被樊征按得眼泪都快疼出来了,略有些委屈地喊道:“你别这么使劲啊!”
秦为方还是第一次见樊征,当他看向景妍时,浑身一颤,怯怯地收回目光,随即崩溃地哀嚎起来:“啊啊啊!不是,你们、你们是怎么这么快找到我的……”
景妍抿了抿唇,没有回应。如果说是他儿子亲口告诉警方的,估计秦为方还要更崩溃。
把秦为方押上警车,景妍发现他一直都在崩溃地大声地哭,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更不像一般变态罪犯被抓到一样安静,显然有些奇怪。
秦为方这个状态,真的不像是能连续杀了四个人并且完成取头颅抛尸的人啊。
而且目前为止,他们完全不知道秦为方为什么会杀那四名男子。他们所查到的,秦为方根本就不认识四名死者。
而杀人取头颅,又是为了什么?如果仅仅是因为心理变态珍藏,那么秦为方还真不像是多变态的人,反而有点谄媚,还胆小怕事。
景妍的眸光微微闪了闪,默默看向窗外。总觉得事情没有表面这么简单。
第40章 玲珑雪(12)
回到桢州市公安局,办公室里,气氛微微有些凝重。
祁盛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捻着搅拌勺,慢慢地顺时针搅拌着咖啡,浓郁的咖啡气味蔓延在空气中,他轻垂着眼睫,眸光晦暗。
“秦为方找到了,他就躲在山洞里,和秦涵东交代的一模一样。”连骁抬手擦拭了一下额头的薄汗,见祁盛等人的表情都有些严肃,于是问道,“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
宋星桥微微眯了眯眼睛,说道:“我们这边查了一下案发当天秦为方的活动。我们发现,在三名死者死亡的当天,秦为方高血压,在医院住院,我们刚刚也专门询问了医院,秦为方一整天都呆在医院,晚饭正常吃,晚上也是正常就寝。一个因为高血压住院的人,不可能跑到城外去杀人。”
景妍沉默了片刻,随即看向祁盛,男人垂眸抿了口咖啡,似乎在沉思。于是她默默开口:“秦为方或许是幕后主使,但是目前这种想法毫无道理,他没有任何杀人动机。我更愿意相信他通过躲起来在为谁挡刀。”
祁盛眸中墨色翻涌,片刻后,把杯子轻轻放在木桌上,发出细微的一声响,随即说道:“星桥收拾一下,跟我去审秦为方。”
“我去吧。秦为方我接触过,这条线也一直是我在跟进。”景妍微微蹙了蹙眉,直接反驳起祁盛的决定。
祁盛目光微滞,薄唇张了张,许久后才出声,嗓音低沉而柔和:“你刚刚参与了秦为方的抓捕,不如先休息一会儿?”
景妍目光坚定:“不用。”
祁盛沉默了两秒,随即应了声同意了。
两个人走后,连骁双臂交叠环在胸前,唇角溢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看向其他人:“你们谁见过他对谁这么关心而且这么言听计从的?”
祁盛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是出了名的,他的决定基本上没人能改变得了。
大家都摇头,面露不明的笑意。
审讯室中,景妍依然是进门便开始打量秦为方。
秦为方的身材比较臃肿,身上的白衬衫领口的扣子都崩开一个,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上布满泪痕,不停地抽泣哆嗦着,眼睛已经肿成灯泡。
景妍在座位上坐定,见秦为方垂着头一副毫无生气的模样,妩媚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开门见山地问道:“秦为方,你为什么躲起来。”
秦为方浑身一个颤栗,僵硬地抬起头看向景妍,眼神里满是恐惧和悲哀,用力吸了吸鼻子,嗓音嘶哑地开口:“我杀人了。”
“杀了谁?怎么杀的?”景妍掀了掀眼皮,紧接着问道,丝毫不给他停顿喘息的机会。
“1月28日,我在隋县小巷里用绳子勒死了一个高中生,扒了他的衣服装在麻袋里,将杀人现场伪造成抛尸现场,翻墙走了。2月13日我趁着一名工人下班,把他拖到工厂附近的树林里勒死,抛尸在垃圾场。3月26日,我在城外遇到落单的一个男人,勒死他抛尸在公共厕所。4月2日,我在河流下游刺死一名游客后,抛尸上游。我取了他们四个人的头颅,冻在冰柜里。”秦为方的声音颤抖着,一双眯缝眼空洞无神,麻木地说道。
景妍落在键盘上的手指微微一顿。秦为方全说对了。无论是时间,人物,还是作案手法与抛尸地点,全部是对的。
但他的陈述,更像是无情感的背诵。
秦为方把这一切都承认了,显然是想替谁背锅。
景妍唇角溢出一抹冷笑,红唇轻启:“秦为方,你为什么杀人取头?你的作案动机呢?”
秦为方手指微微蜷了蜷,也没有犹豫,继续毫无感情地说道:“非要有什么理由?我不开心就想杀人,我就喜欢欣赏死人的头颅,有问题吗?”
这话说得很变态,但是秦为方的表情显然让景妍不太相信。她抬眸看向祁盛,男人敛了敛眉,眸色略黯,很自然地接过了话:“然后呢,为什么要雇佣姚福州杀我?”
秦为方微微一愣,显然有些懵,眼神都透着几分迷惑,不过他很快调整好情绪,微微仰起头,垂着肿胀的眼皮,说道:“就是看你不爽。我想杀谁从来都是看眼缘。”
“是么?”景妍挑了挑眉,秦为方不知道这件事。而且理由显然并没有说服她,“你冒着暴露的危险都要杀我们祁队,就是看他不爽吗?秦为方,你前四次作案没有留下任何线索,那么谨慎,怎么这次这么疏忽大意?要不是姚福州半夜袭击祁队,我们还真没有往你身上想过。”
秦为方忽然笑了,两腮的肉都在微微发颤。他恶狠狠地说道:“我想杀一个人,就必须杀掉他,无论有什么风险,我都要杀了他!”
景妍听到这里,忍不住蹙眉,“啧”了一声。
秦为方这里演得倒是挺好的,渐入佳境啊。但是他被抓到时和审讯最开始的反应真的都太奇怪太僵硬,不然她还真的要被这副阴狠的样子骗过去了。
祁盛缓缓抬手,轻轻鼓起掌,眼尾微微向上挑,勾勒出一抹嘲讽的弧度,薄唇也微勾起,似笑非笑,语气淡漠“你终于代入进去了,陪你演戏真的挺累。”
秦为方的眼皮轻轻颤了颤,嘴角忍不住地抽搐,眼眸中顿时燃起了愤怒的火焰,吼道:“你们有病吧!你们以为我跟你们闹着玩呢?”
“秦主任,是您先闹着玩的。”祁盛没有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所影响,从容地说道,每个字都很尊重他,每个字又都不太尊重他。
景妍扯了扯唇角,眉眼化开一抹淡笑。
论气人,还得是祁盛。
忽地,祁盛眼眸中的温度骤降,冷冷地问道:“你是在替谁顶罪?”
秦为方又是微微停顿了一下,垂着眼皮,瞳仁微不可见地左右晃了晃,随即开口否认道:“没有,是我自己敢作敢当。”
景妍还是捕捉到了他眼神里的慌乱,语气冷漠地说道:“秦为方你要想好了,你替真正的罪犯顶罪,杀了四个人必定是死刑,你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