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秋, 只要你还在,我就无所畏惧。”
她嘲讽勾唇:“若是几年前,我一定会为了你这番话高兴得几天几夜睡不着。如今时过境迁,大家都变了, 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我大可以告诉你,就是你的宝贝师妹害的我, 难道你也肯为了我惩罚她…”
“颜楚音已经下狱,不日便会凌迟处死。”
沈稚秋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睛缓缓睁大。
赵霁抚摸着她的乌发,道:“我说过, 没有谁比你重要,你总归要试着相信。”
说他凉薄也好,自私也罢,在他心里颜楚音根本没有资格和她相提并论。
对颜楚音是不可推卸的责任,对沈瑟瑟却是至死不渝的爱意。
冰凉的吻轻柔地落在女子额间,一声呢喃消散耳边。
“沈稚秋,赵霁永远忠于你。”
以她为命,奉她为天。
哪管什么仁义道德,哪管什么责任担当。
沈稚秋笑起来,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流下。
“你知道这句话我等了多久吗?”
“不管什么时候你身边都有一个颜楚音,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们两个之间永远不可能拥有纯粹的爱情。”
“你信她不信我,还利用我为她治病,强行取我的心头血。”
“我也是人,我也会痛,可你怎么就一点都不心疼我?”
赵霁无话可说,只能不停重复:“对不起,瑟瑟,对不起…”
她终于抱着他痛哭出声。
“这些年我没有一刻不恨你,我恨不得把你们碎尸万段。”
他像哄小孩一样,语气温和:“都是我的错,你怎么样都可以。”
女子伏在他的肩头抽泣,等她哭够,神情渐渐平静,沈稚秋忽然说。
“赵霁,我们成亲吧。”
“越快越好。”
赵霁眼神泛柔:“好,这也是我的愿望。”
他为了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选了个良辰吉日便开始筹办大礼。
大婚当日,十里红妆,宾客满座。
他捏了捏沈稚秋的手:“不要紧张。”
红盖头之下,女子巧笑倩兮:“我不紧张,你不是在我身边吗?”
赵霁说到做到,承诺要给她最盛大的仪式,便一定要实现。
这日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沈稚秋压低声音:“你请这么多人来,就不担心我的身份暴露吗?”
赵霁笑了笑:“你值得最好,别人有的,沈稚秋都要有。”
他喃喃道:“你知不知道,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想娶你了。”
她没当回事:“有多早?”
面对这个问题,他缄默不言,没有作答。
在无人可见的地方,她脸上满是讥讽的情绪。
乐声响了,一路吹吹打打,两人并肩走进大殿。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声音――
“太后驾到!”
人群里开始窃窃私语:“太后和淮阴王最不对付,今日竟会来为他贺喜?”
试问朝中谁不知道两方斗得你死我活?
陈太后一身绛色深衣,在宫人拥簇下缓步进来。
赵霁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对方脸阴沉得可怕,不由分说,劈头盖脸便是一声凌厉呵斥――
“淮阴王,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淫.秽后宫,私通宫妃!”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宫妃?
太后凤眼斜睨,抬高声音:“来人,给哀家扒掉她的盖头。”
她身边的公公几步上前,拉着红绸往下一扯。
“这不是容妃娘娘吗?”
底下顿时沸腾。
沈稚秋之前跟皇帝一起参加过很多宴会,试问哪个官员不认识她?如此姿容,天下难寻,只要看过一次便不可能忘记。
“容妃前些日子不是暴毙身亡了?我还道怎么会这么仓促,原来是另有玄机啊。”
“天哪,王爷好大的本事,竟然连皇妃都带出宫了。”
有人嘀咕:“他胆子怎么这么大,居然还光明正大的成亲,招来这么多客人。”
“小声点,你不怕死吗?被王爷听到有你好受的。”
“怕什么,太后都来了,他还能不能做王爷都另说呢。”
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后显然是有备而来,淮阴王不死也得脱层皮。
果然。
“传皇上圣旨:元气肇辟,树之以君,有命不恒,所辅惟德。天心人事,选贤与能,尽四海而乐推,非一人而独有。淮阴王赵霁淫后宫,乱德行,桀跖不足比其恶行,竹帛不能载其罪名。岂可入监出抚,当四海之寄?宜废为庶人。”
她冷冷地说:“来人,将罪人赵霁收押,即刻起关入大狱。”
几个太监走到他身边,苦着脸低声道:“冒犯了,王爷。”
赵霁双手被缚,只惦记着安慰旁人:“秋秋不要担心,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给了贺三一个眼神,转头对太后说:“臣已束手就擒,太后还要如何?可以走了。”
陈太后见他落魄至此,心底畅快,狠狠吐了口浊气。
*
京城诏狱。
“王爷,您还以为自己是当初那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吗?奴才劝您还是好好交代,免得受些不必要的苦头。”
赵霁浑身已无一处完好,仍是平静:“我没什么要交代。”
太监咬牙:“好,那王爷可别怪奴才心狠,我也是职责所在。”
说完,他看了眼旁边,怒喝:“看什么看?给杂家继续打!”
男人坐在那里如一尊石像,鞭子打在身上顿时皮开肉绽,但他始终没有吭声。
这些条太监应该是收了陈家的好处,下手极狠,每一鞭都想把他往死里鞭挞,而且接连几日没有送食物过来。
狱中环境奇差,阴寒湿冷。
赵霁之前去雪山取药本就有暗伤,如今旧疾复发,身体迅速虚弱下去。
门外传来某种细微的动静。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女子从风雪中进来,轻轻拉下帷帽。
“稚秋?”
赵霁撑起身子:“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点回去。”
“我很快就会离开这儿…”
“你以为我来这里是想关心你?”女子出声打断。
她的脸如玉雕般精致,光影交错,显出难以言喻的冷漠。
沈稚秋轻笑:“我是为了看你有多悲惨,看你像条狗一样趴在我的脚下。”
女子语气非常遗憾:“可惜残毒未解,不能看到王爷狼狈的样子,实在可惜。”
她的眼睛明明不能视物,此刻却迸发出一种极致的兴奋和快乐。
“你们赵家杀我全族,夺走萨灵矿脉。我想过以德报怨,真的想过啊…”沈稚秋声音陡然变冷,“可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
“你的师妹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串通秦衍屠戮药王谷满门,而你辜负了我所有的爱和热忱。”
沈稚秋一字一句道:“每当我想起过去的自己,我就悔恨得无以复加。”
“赵霁,沈瑟瑟恨赵家,更恨你。”
赵霁喃喃道:“你想杀我没关系,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的。”
“如果这样能让你欢喜,瑟瑟,杀了我。”
死?
她轻嗤了声,“王爷十几岁便征战沙场,我知道你不怕死。你怕什么呢?以前我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想啊想,想啊想。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
“你想天下太平,想大庆繁荣。对你来说没有什么比王朝基业更加重要,所以…”女子眸光翕动:“我从一开始就决定,要让赵、家、绝、嗣。”
沈稚秋俯下身子,将唇贴在他耳畔:“药是我自己喝下去的,因为我不想要你的孩子,你不配。”
女子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呢喃道:“不用这么伤心,做绝情的事你不是最在行?去找别人吧,多得是人愿意给你生孩子,何须一个沈瑟瑟。”
话虽如此,她却十分清楚,不会再有别人。
赵霁终其一生都是她的困鸟,走不出她构建的温柔牢笼。
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赵霁,我不再爱你,往后还会忘记你。”
“你将彻底地退出我的生命。”
到最后,爱同恨一起淹没,他从心头朱砂变成众生万象。
无嗔怒,也无钟情。
沈稚秋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赵霁久久无言。
脸上传来刺骨的寒意,他伸手去触,指尖却被泪水沾湿。
原来他早已落泪。
*
从大牢里出来,女子系好斗篷,太监已经等在外面,窥见她的身影赶忙上前,勾着腰说:“沈姑娘,太后有请。”
她睫毛颤了颤,没说话,随他走进诏狱旁边的屋子。
里面薰着香,点上暖炉,与外面的肃杀之景全然不同。
太后见她进来,喜不胜收道:“稚秋,这次多亏了你啊。要不是你引赵霁大肆筹办,哀家还不知道怎么名正言顺地拉他下马。”
“本来哀家以为至少要等到孩子出生才能拿捏他,没想到容妃竟有如此本事,哀家没有错信你。”
沈稚秋说:“我现在已经不是容妃了,太后可以不用这样叫我。”
陈太后正在兴头上,哪儿顾得上一个称呼。
“不管怎么样,哀家一定要好好答谢你,你有什么心愿吗?”话如蜜糖,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
她微微一笑:“太后娘娘何须急躁至此,莫非连一天都等不下去了?刚刚收拾完赵霁,转眼便要来收拾我,真叫人寒心。”
太后眼中闪过一缕寒芒,笑吟吟道:“稚秋是聪明人,应该不用哀家多说。这么大的事儿,哀家实在不敢冒险啊。”
“是,我早知道你对付完赵霁,一定会调转矛头指向我。未曾想太后娘娘卸磨杀驴这一招玩得如此熟练,让妾身猝不及防。”
陈太后语气转冷:“你也不必说这样的话来激我,我们两个半斤八两,谁都不是好人。”
赵霁别的不说,待她是实打实地好。
她呢?出卖起对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这又算什么?
“淮阴王先前虽然对不起你,但你们重遇后,他对你是没有任何私心,连哀家看了都觉得感动不已。”太后慢悠悠道,“可哀家观之,总觉得稚秋丝毫没有为之动容,真可谓是铁石心肠。”
“你说他要是知道自己现在的下场是你一手造成,心里该有多难过?”
沈稚秋也跟着笑了下:“太后娘娘与其关心他,不如关心关心自己。”
她眸光兀的凝住。
“什么?”
沈稚秋漫不经心地说:“公主不是还没回来吗。”
太后勃然大怒:“你怎么知道这件事?这件事哀家从没有对外说过。”
公主失踪是天大的事情,她自然不可能让外人知道,只宣称福宁去了庙里祈福。
“很简单,因为是我帮她离开的。”
女子柔声细语道:“太后不会以为公主能自己逃出皇宫吧?”
太后目眦欲裂,猛的掐住她的脖子:“贱人,你把哀家的女儿送到哪儿去了?如果再不把她还回来,我一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咳咳咳…”
她剧烈咳嗽起来,在不正常的刺激下,一张俏脸更显得艳若桃李。
陈太后忽然想起沈稚秋浑身是毒,吓得急忙松开手。
女子揉着脖子轻笑:“放心,我不会对你用毒的,这怎么够呢?”
太后死死的盯着她,不知道女子是什么意思。
她不经意地提起:“太后娘娘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福宁会对三皇子那么好?”
陈太后冷笑:“这丫头从小就喜欢赵邬,有什么奇怪的,不过是没有长眼睛罢了。”
明明是她的亲生女儿,却半点不像她。
天真、愚蠢,塑不出形的软骨头,让她少不了操心。
“哦?”女子眸中现出些许深邃的情绪,“琼华公主的故事,太后不可能没听过。”
太后瞳孔兀的放大,怒声呵斥――
“大胆!琼华与兄长私通,被天下耻笑。你竟敢拿此等贱妇与福宁比较,其心可诛!”
“是不是乱说,时间自有证明。”
“一派胡言。”
她冷静下来:“而且哀家给赵邬下了毒,他没有活头,不可能跟福宁发生什么。”
沈稚秋忽然笑起来。
“哈哈哈哈…”
陈太后被她的笑声弄得毛骨悚然,背后一凉,忍不住蹙眉:“容妃,你到底在笑什么?”
沈稚秋抹去眼角湿润,仍然乐不可支:“哈哈哈…我在笑什么?我当然是在笑你啊!”
“你知道当年我是怎么救活赵霁的吗?对,药王谷有门祸水东引的秘术。这些年我待在皇宫不是只顾着享福。我将此术仿照连心蛊做成了丹药,致死之毒解不掉,但救一个赵邬,绰绰有余了。”
她半眯眸子,表情愉悦:“我将这药给了福宁。”
太后手颤了颤,心中生出种不妙的预感。
“没想错的话,公主与三皇子现在应该已经同生共死了。”
“贱妇!!”
她近乎声嘶力竭,恨不得把眼前这人撕得粉碎。
当时她就不该轻信容妃,不该姑息养奸,养虎成患!
沈稚秋嗤了声,手腕翻转,掌心中躺着两枚同心结。
“公主后来给本宫寄了封信,上面说赵邬身中寒毒,她只能解衣相伴。”她轻声细语道,“太后娘娘,您猜他们两个现在应该在哪里做夫妻呢?”
太后目眦欲裂,胸口一阵剧痛,毫无征兆地吐出口血。
她瞬间老了很多,扶着椅子倒跌几步,踉跄喃喃:“好歹毒的心肠,毒妇…”
“你们赵家灭我全族,而我没有杀你们一人,反而帮你促成了一段姻缘,太后娘娘反倒怪起我来了,真是稀奇。”
她恨声道:“你有什么大可以朝哀家来,为什么要对福宁出手!她根本没有参与政事,一切都与她无关。”
沈稚秋微微一笑:“我说过,我要的是赵家断子绝孙。”
太后闭目,脸色煞白。
许久,她睁开眼睛,咬牙切齿道:“哀家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来人,把这个妖女押入水牢,给哀家狠狠的打。”
“哈哈哈哈哈…”沈稚秋一边笑一边被缚住双手,那人拽着她的头发将她往外拖去,但她的笑声扔在继续。
哗――
铁链因剧烈的动作而晃动,发出响声。
沈稚秋被扔进水牢里,手上绑着铁链,哪怕动一下都钻心疼痛,但她的心意外平静,没有丝毫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