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对那孩子,着实有些残酷。
“嗯。”少女族长平静地应下,“快了。”
辞别柳屏等人,江初篱独自向外走去,一路上收到了不少问候。
“阿篱这是去哪里呀?”
“阿篱,什么时候陪我去摘族长的花啊?”
“阿篱要出去吗?记得离水远些,注意安全。”
面对大家的问候,江初篱含笑从容接下。
越往外走,人越少。
直到走到一条河前时,周围只剩江初篱一人,萧瑟的风吹起发丝,江初篱目光向前,皙白的手指随意将发丝拢了拢。
河面平静,只有风荡起的微弱涟漪,好似再普通不过的一条河。
可若真是如此,江初篱也就不会来这里了。
这里的时间模糊不清,没有白日,亦没有黑夜,江初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如同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半梦半醒间,只有隐约的水声颤动,江初篱自这条河中醒来,自这条河中被人救出。
这是她们告诉她的“过往”。
出于奇怪的信任,江初篱留在了这里。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柳屏一行人的到来。
他们突兀地出现在河边,除她以外的所有人好似都早有预料。
而面对江初篱的询问,那个神色冷淡的少女却站在所有人身前,眼神复杂地告诉她:“我们与你相识不久,不甚了解,抱歉。”
“阿篱。”
江初篱猛地从思绪中回神,她转身看向声音的主人,眼神满是戒备。
这个人,显然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那些“朋友”中的一员。
时修尘见此,喉头微动,喜悦的神色也随之一僵,他面色慌乱,试探性地问道。
“阿篱,你……是在怪我吗?”
可他分明知道,江初篱从不会因此怪他。
时修尘只是在用慌乱的言语,掩饰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江初篱静静站在他的对面,半晌才用熟悉的声音道:“你认识我?”
被摆放在眼前的事实。
江初篱再次忘记了过去。
这次,是所有的过去。
“阿篱,这个玩笑不好。”
江初篱看着眼前男子迫近崩溃的面容,眉头微蹙,半晌她还是道:“抱歉,我……”
话还未说完,便听见男子急切的声音,时修尘怔怔看着江初篱:“不!你没有错,从来不是你的错……是我的,也是我们的……”
时修尘微微阖眼,压下心底难以言喻的情绪,再睁眼,便是一片坚定。
“等我,阿篱。”
江初篱眉头依旧皱着,神色有些疑惑,她不明白这个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看着时修尘转身离去,才垂眸开始思索。
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村子里的人不会不知道,江初篱的视线落在缓慢流动的河水上,它潺潺向前流动,不知归处。
为何总是在瞒着她呢?
突然升起的念头,让江初篱眉头骤然蹙起。
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从前,她也有无数次这样叩问过自己。
安静的阁楼中,少女族长推开门,对处于困境,却依然显露悠闲自得的男人微微一笑。
“所以,阁下是希望我能帮你,杀了你?”褚诃故轻笑着,“可以。”
少女族长挑眉,语气意味深长:“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又不是第一次做恶人,若是旁人做,我怕她受伤,倒不如让我来。”褚诃故依旧一脸笑意。
少女族长闻言,有些沉默,她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这个男人,她忽然想起。
“我见过你。”
在江初篱第一次到这阵法时,他也在,只是那时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最后的族人吸引了,下意识忽略了这家伙。
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居然还活着。
不过也好,他知道那孩子的身世,沟通起来就方便多了。
想到这,少女族长颔首:“……也好,既然如此,我便予你在阵中自由行走的权力,当然,我凤凰一族也绝不会亏待你,事成之后,我可将凤凰骨予你。”
“不需要。”褚诃故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宇间的笑意真切了不少。
少女族长沉默地打量着他,半晌才转身离去,只是这次,阁楼的门再未关上。
褚诃故侧身,如墨般的眼眸低垂,透过细窄的孔洞,向外投下一道视线。
意料之中的身影闪过,褚诃故勾起唇角。
江初篱站定,对朝她招手的少女一笑,正要向少女的所在走去,脚步却忽的一顿,眼神向阁楼的方向看去。
“又去那里了?”
少女族长走到江初篱面前,将她的视线拉回,江初篱蹙眉,正欲开口。
“那群孩子方才说要去阁楼玩,还问你去哪里了,我一猜你就是去了河边。”
所以那道视线来自孩子们吗?
江初篱眉头缓缓松开,只是心底疑惑不减。
那道视线……她总觉得不属于孩子们。
褚诃故垂眸轻笑,整个身子倚靠着墙,眉眼弯弯。
差点就被发现了。
“看你心事重重,是发现什么了吗?和那些从前的朋友聊天,有什么结果吗?”少女族长在她眼前挥挥手,朝江初篱笑着问道。
江初篱想起在河边遇到的人,在心底叹了口气,抬眸,语气平淡:“我在河边遇到了个人。”
“哦?”少女族长依旧一脸好奇。
“他认识我,可你从未和我说过,这里有进来过这样一个人。”
眼前之人眼神平和,静静地注视着她,显然一副得不到答案不罢休的模样。
见此,少女族长“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点点头,坦然承受:“没错,他们早就来到这里了,是我把他们困住,不许你见他们的。”
“他们?”江初篱一愣,接着疑惑道。
少女族长装作不小心说出来的样子,吐了吐舌头:“哎呀,被你发现了。”
“我不明白。”
江初篱没有笑,她依旧注视着少女,少女脸上的俏皮也随之消失,视线交汇,江初篱似是看到了她眼底的淡漠和疲倦。
“因为你做不到,所以我需要设局,让你做到,原本以为没有过去就是你最好的过去,可你是个心软的孩子,无论是否有记忆,你都太过心软。”少女族长摇头轻叹了口气。
江初篱一怔。
“小阿篱,欢迎来到我为你,为我凤凰一族最后的族人,设下的局!”
江初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周围已是空无一人。
少女族长勾出一丝笑意,宛如一切都在她的操纵之中。
就连这份坦白,也不过是这局中的一环。
“阿篱,我的小凤凰,愿你能杀出这局。”
杀了我们。
轻若呢喃的声音带着叹息逐渐远去。
灰蒙的天骤然变暗,奇异的嘶吼声突现。
“江初篱!快跑!”不知从何处宋予籍
下一刻,浓重的恶意朝她袭来,江初篱瞳孔一缩。
“别怕,拔剑……杀了它。”
耳边声音模糊扭曲,却又清晰地将意思传到了江初篱的脑中。
“来与我们融为一体……与我们融为一体……融为一体……杀了所有……”
第68章 旧殿
冰冷的剑意骤然袭来, 激起了江初篱即将沉沦的理智。
颤抖的手指忽然平静下来,一瞬光华浮现。
刀剑交锋发出“铮――”的声音。
那人见偷袭不成,毫不恋战, 抽身离去。
江初篱并没有追上去的心思,她扶住额头,眉头紧锁,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虚弱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和过来, 手指微微颤动, 江初篱垂眸,眼底情绪意味不明。
凤凰骨剑亲昵地贴了贴主人, 像是在庆祝她们的重逢, 又像是对江初篱的一种安抚。
江初篱唇角微扬,随即想起方才那提醒她的声音。
只是还没来得及等她细想,便听见远处传来异动。
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一直萦绕耳边的嘶吼声也在一刹那被抑制,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威胁。
“啊!!!”
惨叫声在寂静的空间格外突出。
江初篱提剑, 忘却一切的剑招与术法, 此刻她仅凭身体的记忆。
手中凤凰骨剑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发出淡淡的寒光, 照映出一双黝黑明亮的眸子。
既然是局,她破就是!
柳屏挥剑,方救下一位师弟, 回头去看, 又有一位师妹被没有形体的怪物卷起。
宋予籍喘了口气, 眼底中闪过不知名的情绪,下一刻, 她竟是径直将佩剑收了起来,任凭那没有形体的灰色怪物将自己卷起。
喉咙处的疼痛越发明显,窒息感也越发让宋予籍难受,可她仍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什么。
柳屏见状,瞳孔猛地放大,他想上前救下宋予籍,可四周的怪物不断纠缠着他,他显然已是自顾不暇。
“宋师妹!”
李兆诗拼命向宋予籍的方向行动。
她是不喜欢这位宋师妹,可宋予籍终究是青衍山弟子,是她的师妹,她又怎能将宋予籍弃之不顾!
只是还未靠近宋予籍,身后涌上来的浓重恶意将李兆诗吞没。
正当李兆诗陷入绝望之际,一道清光划破虚空,将李兆诗与这怪物分离,李兆诗睁开双眼,眼中满是震惊与茫然。
但那道清光的主人并未过多在意她,在将李兆诗救出后,又快速向她的身侧拔剑。
李兆诗略微一愣,接着咬牙快步跟上江初篱的步伐。
“江前辈”柳屏眼见李兆诗脱困,心底稍微松了口气,在看见救下李兆诗的人是江初篱时,这份心情更是化为了喜悦。
只是这份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
这场灾祸来的太快也太过蹊跷,在最后的记忆里,他们甚至才刚刚入睡,一睁眼,却来到了河边,还未搞懂发生了什么,就有师弟被从河底涌上的怪物袭击,他们虽救下了师弟,却也因此错失离开的机会,等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被这没有形体的怪物包围。
柳屏只能带着众人搏杀,可时间越久,柳屏心中越紧张,这些怪物不仅没有形体,难以消灭,而且还不知疲倦,他们在它的包围中,任何挣扎都似是徒劳。
即便是江初篱的到来,都不能让柳屏感到彻底的放松。
而对于柳屏心里的这些想法,江初篱一无所知,她目光平静,长剑如虹,瞬息之间,已然到达宋予籍被困的地方。
此刻的宋予籍,全身上下都被吞没,只剩下一个脑袋还露在外面,显出痛苦狰狞的面容。
江初篱正要挥散她身上蠕动的怪物,可骨剑与其接触的一瞬间,那怪物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尽数退散。
江初篱眸光微闪,及时收剑,上前扶住了昏迷的宋予籍。
骤然消退的怪物让柳屏面露惊愕。
虽不知那些怪物为何退散,可眼下这种局面,他只能是心存侥幸,柳屏喉头微动,狼狈的面容依旧留有一定的戒备,以防止那些怪物的卷土重来。
“……还活着。”
李兆诗虽一路跟着江初篱,可修为实力有限,无法离江初篱很久,所以并未看见江初篱是救宋予籍时的情况,周围怪物退散后,她方看清前面的状况。
李兆诗快步上前,手指附上宋予籍的脖颈,心底松了口气的同时,脸上也不由得浮出笑意。
只是这抹笑意还未完全展开,便归为平整。
李兆诗抬眸,察觉到江初篱情绪不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前辈可知方才那是什么?”
江初篱抬眸,目光与李兆诗有片刻交汇,李兆诗被她眼神一骇,不由自主躲开。
这样的眼神,她从未在江初篱身上见过。
李兆诗内心突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如今的江初篱……还是她知道的那个江初篱吗?
回应李兆诗的,是江初篱清冷的声音。
“不清楚。”
“那我们如今该做些什么?”
江初篱挑眉,目光沉寂:“自然是将她们送回去养伤。”
李兆诗疑惑。
有这怪物在,谁还敢说回去,何况,李兆诗还有一个猜测。
村子里的那些残魂残念盘踞在此数年,又怎会不知道这河里藏着这怪物,她们在这厮杀,她们又怎会听不见。
在住处莫名感到的困意,和一觉醒来身处异地的境况,让李兆诗不仅怀疑,那村子里的残魂残念与这河里的怪物或许是一伙的,只等将她们吞没,化为养料。
她本还有怀疑江初篱,可江初篱的出现,推翻了这种可能。
“她们不会将你们再牵扯进来的。”江初篱垂眸,将宋予籍的身躯慢慢放平。
她没有过多对李兆诗解释。
手掌渗出殷红的血迹,顺着江初篱的动作,缓缓流入宋予籍的唇角。
“回去吧。”
江初篱平静起身。
这些人不过是她们用来牵引她的契机,契机已经发挥自己的作用,之后便不管这些人的事了。
“前辈,你要去哪儿?”柳屏拖着受伤的身躯,闻言,隐隐约约察觉到江初篱并没有和她们同行的念头,不禁疑惑道。
江初篱头也不回:“入河。”
她提一把无名剑,孑然一身,背对着众人,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前辈!”柳屏忍不住出声,却在与江初篱对视的一瞬间放弃了劝说,他抿了抿唇,向江初篱一鞠,“多谢。”
江初篱平静地收回视线。
河水逐渐没过她的身躯,脑中时刻叫嚣的声音也有一瞬间安静下来。
江初篱闭上眼,任凭河水将她淹没。
脑海始终交错迷幻的声音终汇成少女疲惫的话语。
“我的族人……来吧。”
江初篱闭上眼,任凭河水将她吞没。
等她再次睁开眼,周围一片漆黑,只能从感官上猜出她现在是在水底。
对于能在水底呼吸这件事,江初篱并未感到惊讶,既然是她们引她到此,就不让这些无关的小事妨碍她入局,江初篱平静地环顾四周,尝试调动体内灵力,不出所料,体内灵力完全不能运用。
江初篱并未失望。
脑子里喋喋不休的声音意外的沉寂,那引诱人的话语就像是一场幻觉。
难得的安静让江初篱稍作放松。
她的记忆是回来了,却又不是完全回来了,那些回来的记忆像是被人横空塞到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