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璋红着脸,只好不动了,冒着热气的掌心,贴上了福临攥出来的手骨。
她轻声说:“佟妃三月生产,如今产后还不足四个月呢。三阿哥的吃食不用佟妃提供。可产妇的身子还是要顾及的。臣妾听说,佟妃生三阿哥的时候不是那么顺利,现如今还在将养。”
“外头太阳大,天气又热,三阿哥身边虽有奶娘照顾,终究抵不过亲额娘。佟妃受了暑气,回去要是中暑病倒了,谁来照顾三阿哥呢?”
“皇上只当怜惜三阿哥,让佟妃进来吧。”
福临有一腔慈父心肠。
他幼时不是深得父王疼宠的皇子。倒是亲额娘深深疼爱他。
后来又遇上个步步紧逼的‘皇父摄政王’。
福临小时候并没有什么太过温情的父慈子孝。
如今有了几个孩子,他都是尽可能的给他们提供好的生活。
大清入关后,一切事情千头万绪,福临很少有时间能陪伴孩子们的成长。
但爱护孩子们的心是不会变的。
提起三阿哥,他想起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心就硬不起来了。
他静静的看着含璋。
亲亲密密贴着他的小皇后,满身莲香,福临觉得自个儿身上也是甜甜的。
也不知道她用的什么唇脂,柔软清透,吃进去也是甜甜的。
绰尔济家养了个好女儿,心思清澈如水,她才不像南苑里养出来不知道躲人的傻狍子呢。
福临想,她是养在南海里远离人烟却又最亲人的大东珠。
不见罪恶,满目光亮。
涤荡淤泥,但生暖香。
“叫佟妃进来。”福临对外头说。
福临微微转了头,就这么一会儿错开了眼,就没瞧见,他怀里香香软软的小皇后,瞧着微微瞌开的窗扇,瞧着那外头露出来的一点点宫檐,灵动无声的冁然微笑。
若有熟悉含璋的人瞧见她这样笑,心里头必然知道。这位可不是甘愿被人骑脸欺负的主儿。
她这么一笑,有人就要倒霉了。
吴良辅哎一声,忙出去通传了。
他在外头站的腿都麻了,总算是等来了两位主子的决断。照这么看,是皇后娘娘占了上风么。
吴良辅没时间往深了琢磨,赶紧请佟妃是正经。
含璋脸还是红扑扑的,福临抱着她坐回坐榻上,把小镜子放下来,搁在桌案上,也不抱着她了,两个人并排坐一块儿。
正正经经的模样。
可谁也不知道,谁也没瞧见,福临刚才搂着她的小腰,亲着她的小嘴儿,还一手给她整理鞋袜衣裙的玩世不恭。
佟妃进来还有一会儿呢,含璋赶紧掏出怀里的翡翠小镜子补妆。
唇脂放在手指长的细细的小管子里,含璋抓紧时间抹了两下,自己对着小镜子抿了抿,勾勾唇笑一笑,又是面色红润光彩照人的小皇后啦。
胭脂水粉倒是不用补了。
福临亲的她脸蛋红润润的,比上妆还自然呢。
补的很满意,含璋含笑把小镜子拿下来,一转头,瞧见福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手里的翡翠小镜子。
含璋心头警铃大作,立刻满眼戒备,连忙把小镜子收到怀里贴身放好了。
福临叫她这样逗笑了:“怎么?怕朕抢走啊?”
含璋都紧张的快哭了:“这是我的。你不能再抢了。”
那一个她还没拿回来呢。
前几天她还做梦福临抢她的小镜子。就是没再哭了,可心里委屈呀。
福临却温柔一笑:“过几天还你。不抢你的东西。”
含璋眸光大亮:“真的?”
福临眸光深深,含笑嗯道:“真的。过几天,朕给你一个惊喜。”
含璋高兴了,大眼睛里是活泼泼的喜悦。惊喜嘛还好了,主要是福临答应把小镜子还给她了。晚几天就晚几天嘛,她等得起。
高高兴兴的含含小皇后完全没有注意到,年轻帝王含笑的眉眼里,藏着深切的志在必得,还有并不满足于用小镜子的饕餮渴念。
第15章 冰宠
佟妃瘦了。
含璋前几天瞧见她,脸上还有些生孩子后留下来的丰腴,身材似乎也还有些丰润的。
今儿个就瘦下来了。
下巴尖都瘦出来了。身上的衣裳也不再是之前那样宽宽大大的,是刚好掐着点腰身的新衣。
佟妃是刻意打扮过一番的,她不能跟含璋似的这么高调华贵,可身上的衣裳也是用了心思的。
雨后新燕,醉柳清池,是穿了一身的江南烟雨在身上了。
佟妃生了孩子,年岁大一点,一举一动就透着盛开了花的风姿绰约的韵味。
她到含璋福临跟前来请安,眉眼柔顺安静。
佟妃倒是聪明,她带了两份解暑的汤来。一份孝敬福临,一份孝敬含璋。
可这么着,也坐实了她晓得含璋在乾清宫的事儿。
含璋含笑的瞧佟妃亲自去端那解暑汤,佟妃是先端给福临的。
白瓷碗里,汤水沁凉,瓷碗边上还有点冰珠子滚落下来,含璋闻到了冰镇白糖的甜味。
含璋笑道:“佟妃心思不错。若不是我同皇上说项,你这碗解暑汤,还端不进来呢。”
“方才皇上还在说,我在这里,前脚刚到,佟妃怎么后脚就来了?佟妃这时候来干什么呢?皇上不想见的,叫你回去。是我拦下了,准你进来的。可怜见的,外头那么热,叫你罚站半晌,汗珠子滚下来脱妆了,那就不好看了。”
佟妃端着瓷碗的手一抖,差点就把汤水撒出去了。
小脸片刻就白了,是吓的。
佟妃她是想来试一试的。她在自己宫中左思右想,还是想来试一试。
争宠的念头过后,是终于想起来大婚当日,皇后对静妃的不假辞色。
她比旁人,和皇上相处的多些。自认为对皇上的了解也更多些。
见了新来的皇后,年纪小颜色好,软软糯糯的小姑娘,佟妃知道皇上会起意。
但一时起意,会比她和皇上的情分重吗?
大婚三日后,一连半月不见皇上进后宫,皇后得慈宁宫疼宠,与大阿哥相处甚好,宫里都说大阿哥的运道好,生母身份低,可大阿哥将来若能得皇后欢心,只怕前途不可限量。
佟妃有什么呢?她走到现在,全靠皇上的恩宠。
若失了宠,她就什么都没有了。三阿哥也会什么都没有。
以前都要争,可现在,不争更是不成了。
佟妃想过千百种皇后的反应,却没想到,刚一上来,皇后就挑破了她的难堪。
柔软的小姑娘,尾音娇娇的,像是说着今年的杏儿太酸了似的与人闲聊,可话音里字字句句都像尖刀,刺破了佟妃的心。
佟妃心凉了半截,忙跪下请罪:“皇后娘娘息怒。是奴才的不好。昨儿个夜里,三阿哥哭着,奴才心里慌。就想着三阿哥也久未见皇上了。所以今儿个才来预备了解暑汤送过来的。”
“奴才听说,娘娘与大阿哥相处的好,还有些物件给大阿哥玩耍,便想着替三阿哥在娘娘跟前也求一求。是奴才一时情急,请娘娘责罚。”
三年光阴,在废后跟前磨砺的,佟妃早知道如何用自己的柔弱博取皇上的同情了。
往昔她只要这样说,皇上便会对废后厌恶加深,怒不可遏。纵然皇后与废后性子不同,可她这话里处处都是坑,只要皇上还念着她,但凡有一点念着她――
那皇上就一定会对皇后不满的。
跪在含璋脚边的佟妃慌乱,手里的汤水没端稳,就泼出来了。
含璋连忙抬脚避开。
今儿上身的这件衣裳,是太后给的。她也很喜欢呀。
脚上的花盆底也挺漂亮的,含璋可不想脏污了她身上衣裳鞋袜。
她这儿刚抬脚,忽而身子腾空,那一瞬间就跟腾云驾雾似的,福临有力的胳膊抱着她,直接换到了另一边的坐榻上。
离佟妃远远的。佟妃再失手,也脏不了含璋的衣裙了。
含璋摆弄着裙摆,抚着心口后怕不已,还不忘跟福临告状:“大阿哥都三岁了,三阿哥才多大,四个月的娃娃,怎么摆弄三岁孩子的玩具?”
“她听见我说你不见她,我替她说了好话了,她还要生气脏了我的衣裳。还要说我厚此薄彼。皇上,你得做主。给我做主呀。”
福临抱着小皇后没放开了。瞧她身上一点都没沾上脏污,她轻轻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看的福临心头一软。
补过了唇脂的唇瓣粉嘟嘟的,柔软漂亮的唇珠微微撅起来,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哪有方才劝他放佟妃进来的温柔模样?
福临就说啊。
好好的,小皇后怎么会替佟妃说话的。
听她说三阿哥,一时牵动慈父心肠,放佟妃进来了。
福临听见过小皇后在坤宁宫说静妃的那些话。
那会儿还觉得有意思,只可惜没亲眼瞧见。
今儿个就瞧见了。还真是像模像样的。
可她转个头,就叫人去慈宁宫告状了。太后禁足静妃。
福临方才还想呢,待佟妃进来,他肯定是要护着小皇后的。怕她稀里糊涂的不知后宫争宠的手段。
小皇后和光同尘,他可不能任由佟妃欺负她。
结果呢。什么和光同尘呀。
什么纯净如水呀。都是错觉。都是假象。
她就是个坏心眼的小狐狸。得了便宜还卖乖,把人放进来,是指着他当面告状,是把事儿丢给他呢。
这告状告的一个理直气壮。
今儿个借了他的手处置了佟妃,将来哪还有人敢踩着皇后的脸面争宠呢?他的担心呀,都是白担心了。
“朕替你做主。”福临乐意,甘愿被小皇后这么使唤。
福临爱怜的望着怀里的含璋,见她乖巧望着他的小模样,等再抬眸,眸中温情尽敛,看向佟妃的目光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福临说:“佟妃蓄意争宠,挑拨皇后与皇子关系,试图挑起朕对皇后恶感,心思不正,目的不纯,着闭门思过。回景仁宫禁足。暂且不要出来了。”
“朕念三阿哥年幼,暂且不会将三阿哥送到太后处。但往后你要见三阿哥,五日一次,不可再多了。”
这是警告。也是惩罚。
佟妃跌坐在地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皇上不念着她。皇上心里,一丝一毫也没念着她。
甚至――佟妃小脸煞白,心里一阵阵的惧怕恐惧,甚至皇上心里,什么都是明白的。
往日那样,是因为废后惹他不满,而皇上不过是纵着她罢了。
是她不自知,竟以为皇上对她是有情的。
这一试,把仅有的情分都试没了。她落得跟静妃一样的下场,连三阿哥都不能常见了。
可此时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刚打个照面,就叫人撅回去了。
在皇上心里,她连皇后娘娘的脚后跟都不如。
佟妃出去前,最后瞧了一眼。
皇上抱着皇后娘娘,不知说了些什么,皇后娘娘粉面含春,笑得俏丽动人。
她妒忌地想,真真是一对璧人。
前有静妃,后有她做例子,皇上护着皇后娘娘,这宫里余下的人,只怕没有人再敢出头争宠了吧。
吴良辅带着人将屋子收拾好了,开着窗扇通风,屋子里冰镇白糖的甜腻香气很快就消散了。
幽幽莲香,萦绕满殿。
福临瞧着含璋。
小皇后坐他怀里,翘着穿着花盆底的小脚轻轻的晃悠,最后剩下的两块糕点都进了她的肚子里。
奴才们送上来的冰镇奶果子,她也吃了不少,要不是他拦着,这一碗都要被她喝光了。
“现在满意了么?”福临瞧她吃的香甜,过去从她的小嘴儿里抢了一颗奶果子,冰凉清甜,入口即化。
含璋被他抢了吃食,也不恼,粉f嫩f嫩的小舌/头舔f了两下泛着奶味的唇瓣,不小心吃了一点唇脂,才望着福临道:“是皇上先不高兴的。”
福临那会儿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她记忆犹新。
福临表现出明显的不喜,她才顺杆儿爬呢。
要不是他愿意护着宠着,她才不会把佟妃迎进门来呢。
这一回叫佟妃走了,佟妃不甘心,下次还要来添堵的。
不如把人叫进来,一次性叫她知道,皇后的颜面,是不容任何人践踏的。
福临哦了一声,点点她的挺翘的小鼻尖:“所以你就哄着朕玩儿呢。”
含璋被他捏住了鼻子,呼吸不顺畅,哼了两声被放开了,她伏在福临怀里冲着他甜甜一笑,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往外砸:“皇上厉害呀。皇上答应了让臣妾舒服的。那身上要舒服,心里也要舒服嘛。”
福临攥着她腰上的小骨头往怀里一兜:“要用午膳了。和朕一块儿用。别回去了。”
“用了午膳就在这儿歇晌。晚膳也一起。夜里也别回去了。”
这是要她在乾清宫留夜。
福临唇角漾起一抹笑:“心里舒服了。朕让你身上也舒服舒服。”
含璋晕乎乎的,怀里的翡翠小镜子被某人拿出来时,她一眼瞧见了,软绵绵的抱住:“舒服就舒服。皇上怎么又拿我的小镜子嘛?”
福临深深一笑,大手松了松,打磨的异常光滑的翡翠划过福临的指腹。
福临的手轻轻在镜面上点了点,对着含含小皇后轻声蛊惑道:“朕带你…雪中寻梅。”
含璋一头雾水,雪中寻梅,要小镜子做什么?
再说了,这大夏天的,哪里来的雪?又哪里来的红梅呢?
第16章 雪渍
乾清宫这儿也有小厨房。
福临是个勤政的皇帝。从十四岁亲政起,许多事情都是他乾纲独断,哪怕交由议政王贝勒大臣议事,九卿科道具奏,最终也是他下旨决定的。
可在多尔衮摄政期间,他并没有接触过政务。
多尔衮死后,福临付出了无数心力,才将这些国务大事熟稔于心。
日日都在乾清宫用功,这御膳房提膳就远了些。是以,就在乾清宫外头的一排小屋子里,预备了福临的小厨房。
日夜给他温着他爱吃的膳食,夜里给他做夜宵。
这么几年下来,膳食上的太监手艺见长,福临倒是很喜欢小厨房做的膳食了。
含璋这是第一次在乾清宫留膳。
小厨房不知道她的喜好,但自有孔嬷嬷和墨兰墨心去打点,膳食端上来。
就跟那碗冰镇奶果子似的,一下子就俘获了含璋的胃。
这味道,比得上宫外别院的味道。很好吃。
吃过的这么几个宫院加起来,哪怕算上坤宁宫的,也是乾清宫的排第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