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前许许多多的仪器在闪烁,病床上躺着一个人,含璋觉得她的气息很熟悉,再细细一看,那个人好像是她自己啊。
含璋情不自禁看了看自己,似乎是不存在的。
似乎是只有她的意识?
病房外,是家人朋友们的呼唤与关切。
含璋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莫非,她没死?莫非,都是一场梦?
莫非她,真的回来了?
仔细听,耳边,似乎还有汤若望祈祷的声音,还有木陈肽切┖蜕忻悄罹的声音。是为她和福临祈福的。
含璋回头望一望,来处黑暗,无一丝光明可见,却能清晰的听见那些声音。
这边的世界,她无可触碰,也不知道待了多久,竟也看明白了许多。
她福大命大,出了事故没死透,她以为自己死了,结果是成了植物人,就是永远醒不过来的那种。
脑活动只剩下一点。基本上等于死亡。但是没有人放弃,他们都拼尽全力想要救她的。他们都期盼着能够出现医学奇迹。
似乎两边的时间流速还是不一样的。
她在大清过了四年,在这边好像才只过了几十个小时。
含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身体,她的手似乎能融进去。
那是她自己的身体,当然熟悉万分。她受了重伤,只是碰一碰,就能感受到身体带来的尖锐疼痛。
她可以回去。可以醒来。然后开始复建,做一个医学奇迹,然后勇敢的活下来,继续在现代的生活。
可是在大清的含含小皇后,就会死去。
选择该选择的。放弃情愿放弃的。
什么是该选择的呢?什么又是情愿放弃的呢?
她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穿越是一场梦。就像做梦似的。可那根本就不是梦。
两边都是真实,都是她曾经和现在的生活啊。
憨璞说,她将来死后,还可以再回来的。不过就是要多等一等,多坚持坚持吧。
孰轻孰重呢。没有什么轻重之分。
刻进骨子里的情意。含璋几乎是没有痛苦的选择,她又怎么可能丢下福临,丢下她的岁岁呢?
不看到福临平安,如何能放心?
这个时候让她离开福临,离开岁岁回来,她根本就做不到。
如果不和福临相守到老,如何能甘心?
含璋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心里念了一句,有缘再见吧。
她转过了‘身体’,望向来时的那一片黑暗,心中渐渐只剩下那边的声音,她要如何做,才能回到那边去?
重新走入黑暗之中,去迎接她的帝星,她的福临。
似乎是意随心动,她只是这样想了一想,就重新坠入了黑暗之中,那片光亮越来越远,含璋都一直没有回头,尽管她早已泪流满面,尽管她的手都颤抖到不能自已。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含璋感觉到了疼痛。
费力的睁开眼睛,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凉凉一片,抬手轻轻摸上来,都是眼泪。
“主子!您终于醒了!”孔嬷嬷守在含璋床边,几乎是日夜不敢合眼,好不容易看见含璋动了,立时过来,眼圈早已是通红一片,也跟着落下泪来。
含璋到处都很疼,孔嬷嬷不让她乱动。
她的眼泪让孔嬷嬷小心翼翼的擦去了,含璋这才看见,她身上手上都是刚结的痘痂,还没有完全的剥落,孔嬷嬷将她照顾的很好,她应该是熬过来了。
眼睛酸疼得很,都不知道哭了多久。
“皇上呢?”含璋的嗓子也很难受。勉强喝了一点水,稍稍缓解了一下。
孔嬷嬷说,她昏迷了五日,一直都在哭。眼泪怎么擦都是擦不尽的。但是在烧了三天之后,含璋终于是退热了。
这一退热,众人也都跟着安心了。脉象趋于平稳,这是向好的迹象。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昏迷不醒。好在不眠不休的第五日,皇后娘娘终于是醒了。
可皇上他――
孔嬷嬷满目担忧:“皇上还未退热,虽情形未曾恶化,但是皇上迟迟未醒,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了。”
含璋慢慢坐起身来,她身上还是很难受的,没什么力气,可比起现代那个重伤只剩下一口气的身体,这里还是好很多的了。
若是从前,早就疼哭了。可现在,含璋洇着眼泪想,好像哭的时候不是那么怕了,似乎心定下来,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支撑着她似的。
“拿一点吃的来。”含璋哑着声音说,“叫他们都别怕。皇上会醒过来的。等我吃了,我亲自去守着皇上。”
她回来了。帝星会长亮此生的。
她需要补充一点体力,再去守着她的福临醒过来。
显然皇后娘娘的苏醒,让众人有了主心骨。
再也没有人拦着含璋出来了,哪怕是盛夏时节,孔嬷嬷还是给虚弱的含璋系了个披风。皇后娘娘穿着明黄色的宫装,却并未遮住手和脸,只是跪了一院子的人谁也不敢抬头。
但是皇后娘娘脸上的痘痂和手上的痘痂,都落在了阳光下。
就好像是漂亮盛放的花朵生了些不该有的纹路似的。
含璋慢慢走进福临的屋子,里面是很浓重的药味。
含璋吩咐孔嬷嬷:“嬷嬷去休息吧。守了这几日也累了。叫墨兰墨心来。”
孔嬷嬷不肯,含璋轻轻笑了一笑,温柔道:“嬷嬷去吧。我已经没事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瞧见皇后娘娘这样温柔的眼神,孔嬷嬷又想哭了。
却不忍皇后娘娘再为她劳神,孔嬷嬷应了一声是,退下去了。
含璋是想自己走进去的。
她恢复了一点力气,自己拢着披风慢慢走进去了。
济度跪在那里迎她。
含璋到福临的床榻边上坐下,轻轻缓了一口气,才含笑道:“王爷起来吧。王爷守了这几日,也没有好好休息。现在我已经醒了。皇上很快也会醒的。王爷出去休息休息吧。看看外头有什么乱象,王爷也管一管。”
济度起身,他望向含璋,轻声说:“娘娘,皇上至今都没有退热。”
含璋垂眸,轻声道:“他会退热的。”
济度不能理解。
含璋抬眸,望着济度轻轻笑了一笑:“姐夫。”
济度忙道:“奴才不敢当。”
含璋笑道:“姐夫,你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吗?你知道爱情是怎么一回事吗?”
“他若是舍不得我受苦,舍不得岁岁小小年纪就受苦,舍不得我和孩子被人欺负,他就会退热的。也会醒过来的。”
济度这怎么回答呢?
济度只能说:“奴才退下了。娘娘如有需要,请叫奴才来。”
含璋默默望着济度的背影,想了一想,想起温西珲的笑脸,又想起德塞的活泼,还有高云如今笑容增多的高兴知足的模样。
她说:“皇上当然喜欢忠心耿耿的臣子。可你是他的兄弟。忠心之外,也是要揣着些真心的。谁人有异心,都有让你就地斩杀。你也不想一想,宗室皇家,要是他自己醒来像是换了一个人呢,你杀是不杀?”
“你敢杀吗?”
“福临待你,托付真心。姐夫可别揣着明白当糊涂。”
生死关上走了一遭,含璋才明白了福临的良苦用心。他是怕他万一回不来。或者回来的不是他。
这也太残忍了。可他骨子里就是这么冷酷疯狂的。他的爱意和温柔,是全都给了她的。
这样的冷酷与疯狂,也都是为了她。
济度早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样的盛夏里,他却周身冰凉。
济度还有许多的话听不明白,难得有人解惑,他还是想要问一问的。
可抬眸望去,映入眼帘的,是端庄雍容的皇后娘娘温柔含笑望着皇上的模样,济度忽而就不忍打扰了。他也不敢继续打扰了。
要不,就自己琢磨去吧。
济度出门,替帝后将门带上了,望着外头的天空,济度扪心自问,他有真正的爱过一个人吗?
济度想了想,要不然,还是等日后回府时,去问一问福晋吧。
皇上心深似海,皇后娘娘的话更是晦涩难懂,他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可福晋是皇后娘娘的亲姐姐,福晋兴许能懂的。他是该去请教请教福晋的。
等人都走了,含璋才慢慢的撩起床榻上的帷幔挂起来,瞧一瞧福临的样子。
她一醒来都来不及照镜子,吃了点东西就赶过来了。
只来得及看了看手,她觉得自己是瘦了的。
饿了五天谁能不瘦呢?
福临也瘦了。但他被照顾的很好。
痘疹没有继续发下去,浑身都是红红的,高热不退,昏迷不醒,看着是很严重的,但情形几乎是停滞的,没有恶化的迹象。
他呼吸略有些急促,应当是高热的原因。
含璋也不知道他现在正在经历的是什么。
只是闻着他身上的药味,她脱了鞋袜,小心翼翼的到床榻上挨着他躺下来,洇着残泪望着帐顶承尘。
“我选择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是为你,心甘情愿回来的。我发现我真的好喜欢你,甚至可能比我自己知道的,还要更喜欢你。更舍不得你。”
“福临,如果醒来的那个人不是你,哪怕帝星长亮此生,我也不会放过你的。我会杀了他,再去找你。要不然囚禁他也可以,不能伤了你的身体嘛。”
娇小的小皇后声音很软,却在说着狠决的爱语。
“济度可能下不去手。你要是真的心疼我,就别让我杀人。”
“你要是丢下我了,那就是你失言了。我也不会守信的。”
之前昏迷五天哭的眼睛疼,高烧烧的嗓子也哑了,难受得很。
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含璋就觉得出声很难受。
她又不能碰福临,怕把他的痘疹碰破了会留疤,心里既笃定又惶恐,几乎是之前压抑的身体和心理上的痛感都在这一瞬间袭来了。
她默默地望着福临,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你知道吗?原来放弃我的原生,真的是很痛苦的啊。”
“你早就答应过我护我此生的。福临,你不能辜负我。”
――我此刻最想要的幸福,就是你醒过来,能平安健康的陪伴我度过此生。
――我要你是你。只能是你。不能是别人。
第83章 是你
望着福临的眉眼, 含璋想,嫁给福临四年,除了最最初的时候他有点凶, 过后就再也没有让她疼过了。
什么事都没有让她亲自动过手, 只要他在她身边, 都是他在照顾她的。
可是现在,他高热不退, 昏迷不醒。她知道他一定会醒过来, 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过来。
太医进药,内服外用的药汤与药膏,都是含璋给福临涂抹的。
他虽有高热, 昏迷不醒,但是还能吃的进药,这便是好的迹象。
她没有让人贴身照顾福临,自她醒来后, 这一切都是她亲自来做的。
含璋倒是没有想到, 有一日, 她竟也是情愿做这些事情的。
为了能好好的照顾福临,含璋一直都有好好吃饭, 配合孔嬷嬷和太医好好的涂抹药膏。
她的症状基本上都已经好转了,太医说了只要醒过来退热后, 就已经没有大碍了,她这是种成功了。
而她与福临是特例, 旁人再来种痘, 应该不会似她和福临这个样子的, 没有这么凶险。
就这么过了好几日,就在含璋身上手上的痘痂脱落了一大半后的黄昏, 退热了两天的福临慢慢的睁开了他的眼睛。
他似乎还沉浸在梦魇之中,过了好一会儿,蕴满了破碎星光的眸中才渐渐汇聚光亮,似乎反应过来他已经回来了,回到了现实之中。
躺了十来日,身上的疲惫感很重,那种病后的感觉也留在了身体之中。
但持续不退的高热和昏迷不醒的状态才是最让人难受的。现在回落到正常的体温与清醒的神志,都让福临的身心觉得很舒适。
激烈跌宕的情绪,也在看见身边握着他的手靠在软枕上睡着了的含璋而一瞬和缓稳定平静下来。
福临轻轻出了一口气,眼底的笑意弥漫上来,情不自禁捏了捏含璋的手指尖。真好啊,他回来了。
是他回来了。
含璋睡不踏实的,这些天都是这样,很少有沉入的酣眠。
福临稍微动了一动,她就有了感觉,立刻惊醒,一抬眸,就对上了福临黑亮温柔的眼眸。
含璋一瞬间眼就红了:“你回来啦。”
福临探身过去抱住她:“是,朕回来了。”
“辛苦你了。含含。”
含璋吸了吸鼻子,这是高兴的事情,她不能哭的。而且脸上刚抹了药,哭了就没用了。
她刚想用力,忽然看见了福临脖颈上的痘痂,即刻就反应过来现下的境况,连忙手忙脚乱的放开福临,生怕压到他有些还没有结痂的痘疹。
“先不能抱不能抱。一会儿把疹子弄破了,水流出来会留疤的。”
福临才不管那些,依旧用力的抱紧他的心上人:“朕昏迷多久了?”
“朕昏迷前就觉得事情不好。似乎要与你分离多日。也不知真正多久了,如今见你,恍若隔世。叫朕抱一抱。为了这个,朕甘愿留疤。”
“胡说。”含璋舍不得瞪他,倒是嗔怪一眼。
却还是任由他抱着,只是力道被福临放轻了些。福临倒不是怕他自己如何了,是怕抱疼了他的含含小皇后。
含璋感受到他的温柔,也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身:“皇上昏迷半个月了。正是最后的期限。你要是再不醒,我都要哭死了。”
“别乱讲。”这回轮到福临说她了。
福临细细看她,凝望的视线温柔又缱绻,含璋想用衣袖遮一遮,遮脸遮手遮脖子:“哎呀,别看啦。至少现在先别看了。我身上还有痕迹,是不是很丑呀。”
福临先前没醒的时候,含璋照顾完他,就会拿着药膏抹自己,掉了痘痂的地方还有红痕,需要抹药才能消除。
这一场‘出花’到底是将她一身的好皮肤给破坏了许多,是能够养好的,但是要想养到原来那样的柔嫩细腻,大约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但现在还没有好。禁不住福临这样看。
谁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维持最好的状态呢?
福临柔软的唇落在含璋的脖子上。
那里有一小块痘痂,是上午才掉的。新长出来的肉幼嫩得很,嫣红一片,福临刚刚吻上去,含璋就敏.感的轻轻颤了一下。
“不丑。怎么会丑呢?”
福临温柔眼中似乎隐隐有着水光,“朕的含含是最漂亮最好看的。谁敢说丑,朕杀了他。”
含璋忍不住笑,还是这么疯。
她自己说丑了,难道还能杀了她不成。真是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