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等着公主,要和公主玩儿么?”她笑着调侃。
四岁了,人又机灵活泼,女孩儿又比男孩儿早熟些,看二阿哥就知道了。二阿哥如今都六岁了,还是虎头虎脑的样子,倒是跟大阿哥小时候似的,没那么多心眼,成日里就喜欢舞刀弄剑的。
跟大阿哥六岁的时候太不一样了。也没那么多敏感的心思。
有时候瞧见他们兄妹在一起,竟还是听岁岁的,二阿哥有什么不会的,还认真叫岁岁教他。可真是一个敢听一个敢教了。
这丫头的心眼是孩子们里头最多的了。
跟熟悉的人,那就是古灵精怪的。跟外头的人瞧着,她就跟福临一个样,板着脸不笑的样子,还挺能唬人的。
外头怕是都以为,出身尊贵的固伦雍华公主是酷酷的性子呢。
她人缘偏又很好,都喜欢和她玩。含璋有时候也想,这女儿生的真好,她真是喜欢的不得了。
孔嬷嬷搬来了和含璋一模一样的躺椅,岁岁一下子就爬上去坐着了,学着她额娘的样子摇晃,又去捻葡萄吃。
“好多活动,但是我都推啦。”
岁岁扒着躺椅的扶手,一双大眼睛灿烂得像星辰,落满了光亮,“额娘,我听见他们说,阿玛要立我为皇太女,是吗?”
含璋倒是不意外,只笑道:“你听谁说的?”
岁岁道:“他们都这么说。太多人了。额娘,是不是啊?”
孩子们和她,还有福临,也不是生活在真空的罐子里,要会接触的人太多了。谁也不可能把彼此拿着铁链锁起来,不去接触外面的人。
哪怕是父母至亲,也都不能够控制彼此以及孩子的正常人际交往。
含璋也没继续追问是谁,追问也没什么意义。
岁岁越大,福临越重视岁岁,这样说的人自然会越来越多了。尤其是,外头的人只知道,中宫如今只有嫡公主,而且自从岁岁后,她也有三年多没生育了。他们大约以为,她不会再有孩子了吧。
这种不确定,只能叫他们把目光放在岁岁的身上。
含璋半阖着眼,笑道:“有可能吧。”
“有可能?”岁岁没得到确切的回答,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她还真是懂得挺多的,她说,“阿玛还这么年轻,正是干一番大事业的时候,而且立太子太女,不都是皇帝临终的时候才会选立的么?”
“这个都知道了?”含璋就笑了,看了岁岁一眼。
小姑娘吃葡萄吃的优雅,一点汁水都没沾在手上。
含璋也不糊弄她,就笑道:“你是这样想,谁不是这样想?他们自然都是知道的。但是呢,你阿玛膝下也有几个孩子,可他最重视的是你,这个你如今大约也是明白的。你阿玛只爱额娘一个人,这皇位就只会是额娘的孩子的。”
“既这么着,在他们看来,皇位迟早是你的。皇太女也迟早是会有的。他们啊,和阿玛额娘不一样,咱们最重的是眼前,他们不只是要考虑眼前,巴不得把往后的余生都要算计筹谋进去。美其名曰,替皇上分忧。”
要么说皇家的孩子早熟呢。岁岁是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成日里耳濡目染,自然和普通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含璋和福临养女儿,更是胸襟眼界宽广如许,岁岁这孩子,从出生见到的风景就和别人不一样。
含璋的话,她能听懂。
就是小公主有点懒散,吃饱了就不吃了,擦净了手,仰躺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看月亮:“虽然说,我是阿玛和额娘唯一的孩子,但是立皇太女这个事情,额娘和阿玛是不是该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呢?”
含璋失笑道:“这话也对。是该问一问你的想法。”
这总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小公主立刻道:“我的意见就是,我不愿意。我不想当这个皇太女。”
含璋问:“为什么呢?”
小公主就等着含璋这一句呢,忙道:“当皇太女太累啦。”
小公主掰着指头给她数,“大哥哥还是个阿哥呢,可从五岁起就上书房读书了,天天习字读书,弓马骑射的,一年才只能休息五日。大姐姐她们也是如此的。这身上都还没有爵位呢,就这样了,要我成了皇太女,那岂不是要往死里学?”
她苦着脸道,“额娘,我不喜欢听那些老先生说话,偏生阿玛教了,说不许无礼。我听见他们和我说文章我就头疼。我不想读书,我还听见他们议论,说五公主聪慧,到了五岁就要把我送到书房去开蒙。额娘,这太狠了吧?”
岁岁小公主一点也不想上进。咸鱼躺平,这才是她自由自在的人生。
如果一定要学习的话,那就学一下也是可以的。但皇太女那种十项全能的,她做不来,真的做不来啊。
含璋听着都笑了,这倒是很和她的性子。想岁岁更小的时候,不就是不耐烦在福临身边听他们讨论政务么。
“好吧。不想当就不想当吧。依你就是了。”
“真的啊?”岁岁一高兴都坐起来了,她都没想到额娘这么好说话的。她还指望着额娘这么说不成,就得想法子去求阿玛了。
含璋笑得很温柔,招了招手叫岁岁过来。
躺椅宽大,母女俩一块儿在上头坐着都很舒适。
含璋牵起岁岁的手,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上,才温柔笑道:“你啊,要是只有你一个孩子,这可就由不得你了。不过额娘现在呢,肚子里揣了个小的。你不想干的事儿,也不好勉强你。这不是还有他么?说不准他是愿意的。就指望着这个小的吧。”
岁岁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孩子小,后宫这几年都没有嫔妃怀孕,她不知道这个事。
可经过含璋一暗示,她想起高云姨姨先前有孕时候的事情来,一下子就抓住了含璋话中的重点。
“额娘,你有身孕啦?”岁岁小公主还挺高兴的。完全没有含璋担心的来了个小朋友会抢走她阿玛额娘宠爱的那种独占的别扭。
岁岁怎么就这么高兴呢?因为如果再有个弟弟或者妹妹的,是额娘生的,就没人追着她说什么皇太女的事情了。就像额娘说的,一切有这个小的承担啦。
岁岁小公主的快乐就是这么的简单。
含璋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有熟悉的男声冷不丁响起。
岁岁一眼望过去,高高兴兴地喊:“阿玛!”
福临正回来呢,就听见含璋的话,一下子大步走过来,迎上妻女,将含璋抱入怀中:“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和朕说呢?”
含璋笑道:“就方才的事。我也是心里有点怀疑,还没顾得上和你说,又怕是我想错了。就悄悄叫了太医来,结果一瞧还真是,都两个月了。想着你一会儿要回来的,谁知和岁岁说话,你就听见了。”
含璋再度有孕,这可是意外之喜了。
谁说皇后不能生的,这不是又有了么?
其实也就是含璋月事不准才这样。若是准的,依着福临这样的要法,还不知道要有几个孩子呢。毕竟她如今可是正当年的二十岁呢。
福临高兴,哪怕是如今在行宫,也是大赏。
含璋由着他了。她自个儿也是高兴的。虽说顺其自然,但总不是还想着要给岁岁添个伴儿该多好啊。
这样大赏,也是该叫外头的人瞧一瞧,皇后又有了身孕,皇后还是能生的。
等福临高兴完了,抱着含璋在坐塌上,才想起好一会儿没瞧见他的宝贝女儿了。
“岁岁呢?”福临问。
含璋笑道:“现在才想起来问呢。她趁咱们不注意,早跑了。这孩子得偿所愿了,这会儿时辰还早,又要约着人去她屋里玩了吧。”
先头母女俩的话,福临没听见几句,就问含璋。
含璋与福临说了:“如今又有了,就不逼着她了。横竖这一个要再是这样,到时候看看就是了。有了这一个,我心里倒是踏实了。我这个年纪在育龄里头,冷不丁还能再有的。这谁知道呢,甭管是再有个公主或者皇子,那也都是好的。横竖总有一个,能给你做继承人的。”
“实在不行,就慢慢来。等岁岁长大了再看看。”
福临如今的心态倒是比生岁岁的那时候更稳当了。
他笑道:“她都与你这样说了,朕怎么舍得逼着她呢?你都应了她,咱们做阿玛额娘的,也不能食言的。到时候瞧瞧就是了。这往后还有几十年呢,朕就不信了,难不成朕同你的孩子,个个都是爱躲懒的?”
他就很勤奋啊。他的含含也能勇于担当责任的。没得说孩子不随爹娘的。
含璋倒是想起岁岁先前跟着福临祭拜朱元璋的景象来。
这孩子在她面前说怕苦怕累,可在外头,却是一点都没有掉过链子的。
固伦公主的气派拿捏的稳稳的。这孩子其实是很有责任心的,未必就不成。
含璋心里这个想头,与福临说了,夫妻两个心里就更坦然了,她说:“看看再说吧。如今还早,依着她也没什么不好的。这功课她也没有说不做,就是躲懒,就随着她吧。有些人就是天生聪慧,不需要学太久,就什么都懂的。”
福临就笑了:“含含这是拐着弯在夸自己么?”
在他眼里,他的含含小皇后就是这样的。
两个人照旧没有谈论孩子的性别。如今都有了决断了,不管儿子女儿,总是能够交付基业的。两个人就真的佛系随缘了。
儿子女儿都是心爱的孩子,他们也会和爱护岁岁一样,爱护这个孩子的。
当年岁岁出生前,几乎是承载了所有人的希望,大家都盼着呢,想看看皇后能生出什么样的天之骄子来。
如今含璋再度有孕,盼着的人里头,又多了一个岁岁小公主。
这一回的期望,竟都拧成了一股绳,跟那回似的还要强烈些,叫含璋知晓了。
“都盼着我生个小阿哥呢?”含璋笑着问孔嬷嬷。
孔嬷嬷笑道:“是。奴才听见都是这样说的。倒也不是说公主不好。是好些替主子立了像供奉的老人家们说,一儿一女,是为一个好字。他们都是主子仁和慈爱,此生就该顺遂平安,是想着主子一定要圆满的意思。”
这是天下百姓都感念皇后娘娘的福泽庇佑。
“民间向善,这都是百姓的心意善念,我当然是要承情的。”
含璋看了看自己还不怎么显出来的肚子,“别的不说,我这一生,是一定要求一个圆满的。”
第93章 宏愿
时隔一年多, 含璋再度见到了孔四贞。
孔四贞比之前的状态还要好上一些,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的,十分精神。
大约是远离了战场的缘故, 她身上没有那种铁血沙场的味道, 穿着一身酷飒的衣裳, 腰带勒的紧紧的,倒是勾勒出一点女儿家的腰身来。
含璋这回有孕倒是也没有怎么折腾。她身体健康, 现在又正是年轻的时候, 怀孩子也没有那么脆弱,偶尔有些不舒服,慢慢也就过去了。
孔四贞上回见含璋的时候, 含璋还尚未有孕,孔四贞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见皇后娘娘精神尚好,也并没有憔悴多少, 反而还是从前那般光彩照人的模样, 而且似乎更温柔了些。
孔四贞也就放心了。
贺过含璋, 孔四贞就与含璋说起了海事。
她到福建后,因为越来越忙, 与皇后娘娘的通信就少了许多,后来更是出海了一段时间, 这就有好些日子没有写信了。
所以很多事,都是旁人告诉皇后娘娘的。但旁人说了, 总不及她亲自来说的清楚。何况海上的事情, 她知道皇后娘娘也是很关心的。
孔四贞所说的进度, 和含璋料想的差不多。
海岛上的事情,福临那边自有打算。出海的事情, 也有孔四贞施琅他们筹谋,含璋只是领了个头,实际上也是不需要她再费心什么的。
说完了正经事,孔四贞便与含璋闲坐,她饮茶,含璋只能用一点鲜果汁了。她有身孕,饮不得茶。
“如今人人称颂的女将军,倒是难得有这样悠闲的时候,能陪着我坐在这儿看花,饮茶。”含璋在这里从没有朋友。
她一穿来就是皇后,还是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出身就这么高了,谁敢跟她做朋友呢?
有亲人有爱人有孩子,一来就受到了呵护与关爱,但是却没有能交心的朋友。
她也不能随便把人当做朋友的。似巴氏杨氏那样的,也永远不可能成为含璋的朋友。
含璋现在想,她是真的将孔四贞当做她的好朋友了。总觉得她们两个人,从骨子里都是相似的。
从一开始,孔四贞交付了她信任,而她,也在尽心尽力的让孔四贞完成她的梦想。现在回头去想一想,两个人都没有提过,但是,这就是好朋友了吧。
“我还要在这里待上几日。娘娘若喜欢,可以允准我天天进来,陪娘娘看花,饮茶。”
孔四贞甚至还俏皮一笑,“只要皇上不嫌我烦扰娘娘缠着娘娘就好了。”
含璋就笑了:“你能来当然好。皇上也忙,哪能总陪着我呢。我也不耐烦和他去前头见大臣,听他们说话我都想睡觉。岁岁一日两趟的来,请了安就跑了,倒是外头的事更叫她感兴趣些。说什么京城里没有这么好玩,现在不玩等回去就没得玩了。要在外头玩个够。”
“阿哥公主们都要读书,出来也不得放松。倒是就我一个闲散的人了。”
孔四贞也笑。这么多年了,孔四贞难得这样温柔放开的笑一回。
她的心倒是比去年上京的时候更放松了些。
待在含璋身边,心情也是惬意下来了。
她由衷地道:“听见娘娘这样说话,看见娘娘这样说话,忽然就觉得国泰民安,岁月悠长,不外如是了。心里像是热乎乎的很舒坦。”
含璋笑了,慢慢回眸瞧了一眼身后侍奉的墨心,墨心会意,悄悄进屋去了。
含璋笑道:“孔姐姐向来待我真心,什么都愿意和我说。到了我这个地步,大约也是不好和人相处的。倒是孔姐姐一如既往。孔姐姐心里明白,我是拿姐姐当至交好友看待的。”
“姐姐看着我好,其实我这两年,也觉着姐姐越来越好了。”
“尤其是这一回,总觉得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大不一样了。姐姐走过来了,也走出来了。真好啊。”
孔四贞垂眸轻笑,眸光挂着几分云淡风轻的从容:“倒也不是娘娘一个人这样说。很多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她一路走来,见过太多的人了。最开始的时候见过的人,现在再见到她,当然会觉得她大不一样的。
人么,总是会变的。要么变得更好,要么变得更糟。
孔四贞转过眼眸,眸中有她这样年纪该有的灿烂与光亮:“说句僭越的话,我其实觉着,我与娘娘,都走过来了,也都走出来了。以后,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含璋很惊讶孔四贞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众人看来,含璋进宫就得了福临的宠爱,一日赛一日的独宠。有了含璋之后福临就再也没有碰过别的嫔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