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地如今的电话线还是稀罕物, 整个鹏程市怕是只有百来条电话线,幸而邵清和所居住的招待所是专门对外的, 因此有安装电话。
在一番折腾后, 他打通了友人的电话。
“稀奇啊,你怎么想到挂电话给我。”友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嘈杂,隐隐有音乐声,一听就知道是在派对上。
“有事问你。”
“稍等一下, BB, 我接个电话,乖~”
隔了一会儿, 渐渐远了音乐,友人的声音变得清楚些。“怎么了,阿和?”
邵清和轻咳了一声:“如果你邀一个女仔出去, 但她不很情愿, 是什么原因?”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杜锐!”
友人稍稍收敛些, 笑着说:“是哪里的天女临凡?能让你心动?”
“没有心动,只是无聊, 碰巧她看着顺眼而已。”邵清和高昂着头, 说。
“行,没心动。”友人仍是笑, “你把具体情形说一说,我帮你分析一下。”
邵清和将来龙去脉讲了一边,友人沉吟片刻,说:“会不会是觉得你没当回事?”
“一般女仔都很讲究仪式感的,你这样随便邀请人,是否显得有些太不上心了?”
“我如果看上了谁,一般是先送几天的花,然后挑个好地点,例如餐厅或者艺廊之类的,然后就水到渠成了。”
邵清和听了,觉得是有几分道理。
送花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陈兰君不也说过,她喜欢看花开吗?
挂了电话,他拿了些小费给前台,问:“这里有鲜花店吗?”
“什么店?”
……
在此时,花店是没有的,友人所提的送鲜花忽然成了一件难事。
邵清和皱着眉头,又问:“那附近有无花?”
前台想了想,说:“这个时节,郊外或许有姜花开放。”
第二日清晨,邵清和照着前台所说的位置寻去,果真见到一片摇曳的野姜花。
这样的花,香江所出售的高级花束是很少见到的,因此邵清和也未曾仔细注意过。
他俯下身,仔细打量,心想看起来还可以,于是俯身去采花。
时候太早,花茎上白露未干,折枝的时候,难免沾湿西装裤,但他也浑然未觉。
只是有一瞬,邵清和有些如梦的恍惚,他竟然会在一片旷野之中,为一个算不上钟情的姑娘,摘一朵默默无闻的小花。
一种很新鲜且奇妙的感觉。
他承认,这感觉不太坏。
甚至还挺好玩的。
没有什么好看的包装纸,便用旧报纸裁成合适的大小,用棉线捆好,做成可以送人的花束的模样。
只有一点美中不足。
站在镜子前,邵清和沉默地盯着自己眉心的一个红包。
采姜花的时候,一只当地特产――蚊子袭击了他,并且恰恰好留下了一个一时难以消除的印记。
可恶。
回去就投资一家杀蚊药厂。
邵清和望着笑得乱七八糟的陈兰君,冷哼了一声,微微偏过头去。
陈兰君掐了掐自己的手臂,止住了笑意,顺毛一般,在邵清和耳旁轻轻说:“仔细看,感觉帅气的很特别。”
“哼,你也就眼光有可取之处。”
陈兰君又想笑了。
好在领导的进门,让她稳住了神情。前边的会议桌上摆着名牌,作为贵客,邵清和自然是有一席之地的。但跟着来的陈兰君显然没有这个待遇。
她很自觉地在靠墙的旁边寻了一张小圆凳,坐下,暗中观察。
来的人不少,且有许多穿着打扮都似香江商人。
正中的袁老板虽然鬓边已见白发,却仍旧精神矍铄,开口说话,铿锵有力。
“近来,有一些传言,说我们的工业区、特区的新政策是否能够维持下去。”
“在这里,我很明确的告诉大家,我们的改革,一定会进行下去!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我们都会闯过去。”
袁老板就奖金风波详细地解释了一番:“之前,的确是有一些声音,反对我们实行的新制度,我知晓之后,立刻与□□进行联系,现在,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大家,中央是支持我们的!原来的奖金制度,会不折不扣的实行下去,推动工业区的快速建设,推动我们特区的建设。”
“不仅如此,之后,就在这片土地上,会有更多新的事物、新的发展。纵使在这一过程中,会遭受一些非议,但是改革的脚步永远不会停止!”
袁老板起身,指向窗外:“诸位,请看看窗外,那便是我们针对这一次奖金风波的回应!”
一众人纷纷随之望向窗外,陈兰君也转过身去――
窗外,在原有的“欢迎”广告牌对面,另外树起了一面硕大的广告牌,盖着红布,将内容遮得很严实。
袁老板领着众人步行至那块新广告牌前。
“揭幕!”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两边的工程兵手中用力,原本遮住新广告牌的红布轻轻落下。
灿烂的日光之下,新广告牌上的两行大字熠熠生辉:
“时间就是金钱”
“效率就是生命”
这是一个跨时代的宣言。虽然在重生之前,陈兰君曾不知多少次听过这两句话,但在此时此刻,面对这崭新的如初生红日一般的新标语,她的心不可抑制地怦怦狂跳起来。
何其有幸,她能亲眼见证这样一个奇迹年代。
*** ***
当傍晚的霞光染红了云彩,邵清和载着陈兰君往回走。
她在自行车后座,轻轻地唤他的名字:“邵清和,你是不是有点中意我?”
自行车小小地歪了一下。
邵清和的声音听起来依旧高傲:“没到那个程度。”
“那样最好,”陈兰君很平静地说,“我目前,是没有恋爱的计划的,你无需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静了一会,自行车链条哒哒的响。
邵清和终于开了口:“那你计划作什么?”
他以往接触过的富家千金,与陈兰君差不多岁数的,基本上都在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纵有在常青藤名校读书的大小姐,也不乏将名校文凭作为嫁妆贴金的存在。
陈兰君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说:“你瞧见了这些荒野吗?”
“怎么?”
“你信不信,虽然现在是荒野,不用二十年,就会有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就像你们香江的商业中心一样。”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邵清和说。
“虽然我现在也只是个无名之辈,但不用二十年,不,不用十年,我将成为一个传奇。”
她的声音非常笃定。
第49章
“所以, 那位小邵总就这么走了吗?”
员工洗碗的水声里,阿晶擦盘子的手一停,有些失望地问。
陈兰君坐在桌前算账, 双目中只有一行行数字,头也不抬地说:“嗯, 就这样了。”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邵清和又生来是那么个高傲性子, 她让他别无选择。
在开口之前, 陈兰君是做好了听到一些冷嘲热讽言语的准备的,例如“你未免太自作多情”“我什么条件会喜欢你”……这一类的话。
可是邵清和什么也没有说。
自行车链条转动,很平稳地前行。
她坐在他背后,也不再说话。
一路沉默着, 偶尔听见不知名的虫鸣, 异常的安静。
快到城里时,天色为霞光所染, 淡紫色绸缎似的天。远处低矮的房屋,路旁不知名的灌木,以及远处山丘上的树木, 一切皆朦胧在难得的淡淡紫色霞光之中。
也算得上是良辰美景。
她抬头, 望着天边的霞光,同时注意到,邵清和亦有微微抬首的姿态, 便知此时此刻,他们都在望着同一道霞光。
心中有很轻微的不忍, 陈兰君抿了抿唇, 试图忽视掉邵清和,只去看这片霞光。
可是不行, 他就在她身前的座位上,避无可避,无论如何总能瞧见他的头发。说来奇怪,这样一个人,发丝望着却是很柔软的模样。
陈兰君微微侧过头去,目光同时避开了那片霞光以及邵清和。
这个人,从她的角度,作为爱人来考虑,就两个字――“麻烦”。身份地位摆在这里,两人的鸿沟差距亦摆在这里,倘若有一天,邵清和厌倦了,处在不利地位的人绝对是她。更不用说谈婚论嫁时各种令人头疼的事,若真想修成正果,香江的邵家有的是各种难关与考验等着她。
太麻烦,耽误时间,也毁人精力。陈兰君向来是个理智的人,冷静评估之后,立刻与邵清和划清了界限。
就这样吧,她想。
能够共赏一道霞光,这就已经很好了。
她应该会记着这个黄昏的霞光,记到很久很久。
但是也只能这样了。
陈兰君定了定神,将心思重新放回到账本上,继续算下去。
梧桐餐厅的营收情况,非常好,好到超出了她预料。
不到半个月,前期投入已经收回,即使扣除与街道的分成、人工费、材料费等等,每日的毛利率达到了一百元左右。
除了在收入方面表现优秀,梧桐餐厅的名气也打出来了,现在城里的人基本都知道,靠近火车站的地方有一家快餐厅,且生意旺盛。
既已站稳脚跟,是时候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等姐姐陈凤君来到梧桐餐厅时,陈兰君笑着说:“姐姐,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做什么?是要多买些罐头吗?”陈凤君端着碗凉茶准备喝。
“我要你在香江注册一家公司。”
“什么?”
陈凤君眼睛瞪得溜圆,被凉茶呛了一下。在香江注册一家公司?这……这她可从没想过。
注册一个公司,光想想就要花不少钱!
“二妹,你这步子未免也迈得太大了吧。”陈凤君轻声劝,“香江不比这里,人工房租都很贵的,你是想在那边开公司?虽然我们现在经济状况很不错,但也很难支撑。你看这边的牛肉只要3元,到香江,要23币呢!”
“没事的,姐姐,”陈兰君说,“人工房租什么的暂时都可不要,最重要的,是要一纸文书。”
通俗的来讲,陈兰君想要的就是一个“空壳公司”,在后来这一类公司作为“皮包公司”而广为人知。
空壳公司是英制法律下特有的一种公司形式,为了方便一些有志于做生意的人快速注册公司,一些有头脑的机构便提前注册了许多公司,有公章、有股票书等一切正儿八经的全套文件,但之前从来没有开展过具体的业务,就跟个空壳一样,买来自己套进去就行。
香江如今还没回归,也是跟着这一套法律体系来的,所以陈兰君相信,只要肯出钱,想要买一个空壳公司绝对是一件容易的事。
听了她的计划,陈凤君还是有些犹豫:“这么简单吗?合法吗?”
“你放心啦。”陈兰君说,“我还要上大学呢,才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
其实空壳公司原本是一个偏中性的概念,只是之后一些“聪明人”把这套规则玩坏了,弄得皮包公司的名声全然烂大街。
但本质上,既然是合乎香江的商业法的产物,好与坏,在于人怎么用。
像陈兰君这种根正苗红的优秀青年,肯定是不会做坏事的。
陈凤君将信将疑的回到香江,一打听,还真有这种出售空壳公司的机构。
她原本还有些紧张,害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别弄黄了这事。然而对方极其老练,简直是流水线作业一般,不到一个小时,就全部完成了。
花出去大几百元,换回了一套纸,给陈凤君心疼坏了。
“花这些钱,弄来这几张纸,有什么用啊?”陈凤君将牛皮纸文件袋交给陈兰君,抱怨了几句。
陈兰君笑着说:“那当然有用啦,有了这个,钱生钱就容易了。”
她低头仔细检查了一番文件,这类型文件都是英文加繁体中文,阿晶和赵宏也凑到边上看。
“看着好洋气啊。”赵宏感慨。
“那当然,花了那么多钱,还是英文写的,能不洋气吗?”陈凤君说。
阿晶试图辨认了一下,问陈兰君:“兰姐,这公司名是个什么名啊?”
“啊,说到这个。”不等陈兰君开口,陈凤君补充道,“改名还要一笔钱。这些人真会做生意。”
“那改了吗?”阿晶问。
“当然改了,”陈凤君摇摇头,指着陈兰君说,“我们家二小姐下的命令,我就是再心疼钱,也得做到。”
陈兰君笑起来:“大钱都出了,何必在乎这点小钱。再说,虽然现在是个空壳公司,但以后慢慢地就不一样了,当然要起个响亮的名字。”
“喏,看这里,正梅公司。”
这是陈兰君与陈凤君商量之后决定的,以母亲的名字作为公司名。
公司法人代表是陈凤君,也兼任董事。
至于陈兰君……日后别人可以尊称她为――“正梅公司的总裁”。
第50章
陈大总裁新官上任第二天, 推开了中银服务网点的门。
破旧的两间门面,很是不起眼,一身西装打扮、戴着墨镜的陈兰君踏进大门时, 在场几个银行的工作人员都抬起了头。
这人通身的气势,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陈兰君站定, 缓缓摘下墨镜,气定神闲道:“你们行长在吗?”
*** ***
穿过阴暗潮湿的走廊, 蔡舒云快步往外走。
蔡舒云今年四十余岁了, 原本在省会工作,她有能力有本领,可是就是没有后台。银行人事变动,原行长调走, 作为副行长的她原本是最有资历接班的, 却抵不过另一个关系雄厚的男副行长,依旧没有升职。
生气失望之下, 听说了南边特区决定新建分部的消息。蔡舒云便报了名,自愿从原本繁华的省会城市,调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边港小城。
临走的时候, 那个男行长还作出一副为你好的模样, 劝说:“舒云同志,你何必这么要强呢,一个女人, 都这个岁数了,也是副行长, 还有什么不满足?非要去南方吃苦。G, 要是你多花一点心思在家庭上,你的孩子都该十几二十岁了。”
蔡舒云轻蔑地瞥他一眼:“你的脑子除了溜须拍马, 确实也只能想到这些。”
然后转身上了火车。
人到中年,却甘愿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与青云之志,蔡舒云的性格可见一斑。
或许人总是偏爱与自己相似的人,是以见到陈兰君的第一眼,蔡舒云就觉得看她很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