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请问要拨哪里?电话号码?接电话人姓名?”话务员例行公事的声音,透着疲惫。
陈兰君一一说了,然后将电话收线,守在旁边等。
等待的功夫,长途台忙着拨打电话找人。
隔了好久,电话铃声响起。陈兰君立刻接起。
“喂,你给的电话打通了,但是接电话的是个女同志,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还要通话吗?”
女同志?陈兰君挑了挑眉,她拨打的是邵清和书房的电话,书房按理说是很私密的地方,难道是别墅里的女佣。
后面的人催促:“麻烦快一点。”
陈兰君回过神,对话务员说:“请接通。”
又是等待,过了一会儿,终于听见话筒那边传来声音。
“你好,请问是哪一位?”
是个很好听的女声,柔柔的,一听就很有教养,像富家千金。
陈兰君很客气地说:“你好,我是阿兰,请问邵清和在吗?”
“啊,找阿和呀……”
听到“阿和”两个字,陈兰君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把话筒握紧。
那边的声音越来越小,“滋滋”的杂音,只依稀听得几个字。
“……阿和……他在洗澡……”
杂音忽然变大,彻底没有声音了。
“喂,听得见吗?喂……”
陈兰君“喂”了几声,都没有回应。排在后面的人提醒:“小妹,这个破电话是这样的,信号差到爆,就是不灵,你上蹿下跳都听不清。你还要再打,就要再打一次长途台。”
那人试探着问:“你不要再打了吧?反正也没找到人,别白白浪费电话费。”
“嗯,不打了。”
陈兰君淡淡地一笑,将电话放下,转身离去。
第110章
傍晚有雨落。
下课铃才响, 学生们匆匆跑回寝室楼,将晾晒的衣服收起,岭南潮湿, 一看有大太阳就忍不住将衣服挂出去晒,一下雨, 边喊着“死死”边往寝室冲,急急忙忙收衣服。
陈兰君趴在窗台, 看人收衣服, 看着雨打在宽大的绿叶上,滴答响。
正式开学第一日,就落了一场大雨。
因明日有早课,她就索性歇在宿舍, 想着等周末再与庞小M她们确认饮料研发进度的事。
雨一直落, 因这雨,室友们都留在宿舍里, 各自安静做自己的事,偶尔交谈几句。
一张小方桌,摆在下铺中间, 台灯亮着。陈兰君将钢笔笔帽摘下, 望着信纸出神。
良久,才提笔:
【清和敬启】
【偶然回到鹏程市,很冒昧给你挂了一个电话, 似是一女子接听。】
她悬腕,想了想, 继续写:
【不知她是什么人, 若你愿意可以解释与我听。】
额外添了一些问候的话语,不知不觉已写到结尾。
正试信纸上的墨迹干了与否, 忽然听见外头隐隐有骚动声,且越来越近。
寝室门被敲了三下:“请问陈兰君同学在吗?”
室友们纷纷瞟向陈兰君。
这么晚了,又这样大的雨,不知是有何事?
陈兰君心里也奇怪,将信纸翻过来以空白的一面朝上,边往门边走边答应:“在。”
门打开,宿管阿姨身后跟着一个穿雨衣的人。
“是陈兰君同学吗?”
陈兰君点点头:“请问有什么事?”
穿雨衣的说:“是这样的,我是学校保卫科的人,刚刚巡逻时,发现有一个男子在女生宿舍楼下徘徊,我就上去询问。并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但是他自称是你的表哥,所以想请你认一认人。”
表哥?陈兰君有些惊讶,是赵宏么?怎么这时候过来。
“好的,也许是家里有急事,我去拿把雨伞。”
和室友们打了声招呼,陈兰君提着长把雨伞,跟在宿管阿姨与保卫员身后,来到楼下。
穿过风雨连廊,在铁门的尽头,是一个供宿管阿姨居住的小屋。
雨大,小屋的玻璃都弥漫着些许雾气,朦朦胧胧。
隔着玻璃,陈兰君瞧见了一个身影,高个子,身形挺拔。
这绝不是赵宏,他没有那么高。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然而下一刻,又隐隐有些猜测。这样的身材,倒很像一个人――只是,不会吧?隔了那么远。
陈兰君皱着眉,跟着人往前。
“喏,就是他了,问名字也不肯说。”
风携着雨,砸在门板上,哗哗响。
屋里背对光亮处的男子转过身来,一身毛呢西装被雨打湿,黑色更深沉。原本一丝不苟、精心打理的发型也让雨浇了个透,几率呆毛湿哒哒黏在额上,神气显得很可怜。
是邵清和。
他用一双湿漉漉的眼望着她,无声的委屈。
陈兰君把手搭在门板上,神色复杂,真是这个人,可是,至于么?
静了总有五六秒,保卫员咳嗽了一下:“那个,陈同学,这位是你表哥吗?”
……
她抿了抿唇,说:“是。”
在风雨声之中,陈兰君缓缓走向他。
“怎么这时候来了,是家中有急事吗?哥哥?”
“哥哥”两个字一出,邵清和的睫毛颤抖了两下。
他喉结动了动,说:“是有急事。”
陈兰君一把挽住他的胳膊,以一副着急的神态说:“是不是二哥又发病了,天呐,我们赶紧回去看看。”
邵清和反应过来,一唱一和:“是的。”
见陈兰君确认了这人的身份,宿舍阿姨和保卫员的态度放松了不少。
“阿妹,过来登记一下,你赶紧和你哥回去看一看吧。”
“好,谢谢,谢谢两位,你们真是又负责又体贴。”
陈兰君双手合十,向宿舍阿姨和保卫员表示感谢。
雨依旧在落,邵清和撑着伞,默默往陈兰君所在的一侧倾斜。
“你放正吧,其实也没有用。”陈兰君说,“有风呢,雨都是斜的。”
“万一能替你遮点雨呢。”
风将雨吹满他们一身,沉默一会儿,陈兰君问:“你怎么过来了?是出差吗?”
“不是,是专门来向你解释。”
“写封信就是,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何必跑这一趟。”
邵清和缓缓地摇头:“不一样,阿兰。”
他忽然驻足,只望着她:“你对我而言,很要紧。”
陈兰君也停下脚步,微微仰头,对上他的目光。
雨像粉扑子一样轻轻洒在脸上,黑沉沉的长街,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再没有其余的人。这样的夜,这样的雨,就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人一般。
恍恍惚惚,不真切。
可是邵清和就站在她面前,眉与眼,是被雨打湿的凌厉。
他就在她面前,为了一个没接到的电话。
这不是假的。
陈兰君抬头,轻轻拭去他西服上一粒水珠。
“傻子。”
似风一般的叹息。
邵清和却笑起来,一双偏浅色的瞳孔像暗夜萤火一般,耀着光。
将人领回榕树下的房子,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一个水印。
这一身被雨淋得透彻。陈兰君想了想,知道他一定是冒着雨在外头站了很久,又不敢冒然打扰她。
即使被保卫员喊住,也只说是她的表哥。
陈兰君柔声说:“把湿外套脱下来,到卫生间去冲个澡,别着凉了……”
一边说一边去找毛巾,刚把毛巾搭在手臂上,忽然想起这里没有准备热水,只能冲冷水澡。
“要么还是打电话叫个出租车,去酒店吧――”她话才说出口,忽然一停顿。
不太对吧。
邵清和可是花园大酒店的东家,这么一个大少爷,甚至不用他特意吩咐,只要一个露面,汽车房间以及随行的人不就都能安排好了?
何以至于像没家的狗狗一样,在夜里淋雨?
回过神来,陈兰君猛地一抬头:“等一下,邵清和,你不是演给我看的吧?”
邵清和一脸无辜,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然而行动却快,迅速抽过她臂弯上的毛巾,转身锁上卫生间的门。
“我好像有点感冒的症状,先冲个澡。”
水龙头拧开,哗啦啦的水流声。
把想要追问的陈兰君隔绝在外头。
她以手扶额,笑着摇摇头。
呵。
男人的小把戏。
第111章
躲进浴室洗澡容易, 然而洗完了,麻烦事也跟着来了。
陈兰君家并没有预备男子的衣服。
外头雨还在下,望一望窗外, 左邻右舍已然睡下,并没有灯光或者烛光, 半夜去敲人家门借衣服似乎也不妥当。
“没事,我穿原来的衣服就可以。”隔着浴室门, 邵清和说。
陈兰君无奈:“你那身西装湿得可以滴水了, 真不怕感冒啊?外衣肯定不能这样穿。我找找。”
翻箱倒柜,搜寻了一遍,并没有合适男子穿的衣服。
陈兰君叉腰,目光在房间内逡巡一遍, 最终落在衣柜里整齐叠好的床单上。
那是她买的备用床单, 尚未用过,淡淡的蓝色棉布, 印着牡丹花,年代感十足。
“额……你确定我可以穿这个?”
浴室内,邵清和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浴室外, 陈兰君背对着门, 说:“怎么不可以呢,我们小邵总玉树临风,裹身床单也照样靓。”
越说, 越想笑,嘴角不禁上扬。
静默了一会儿, 邵清和叹了口气:“好吧, 不许笑我。”
浴室门打开,蒸腾的雾气中, “美人”出浴,裹着老式床单,像是披长袍的古希腊人――乡土版的。
陈兰君忍了两秒,还是笑出了声:“哈哈哈!”
只恨手边没有照相机,不然非得将这一瞬间拍下来,能笑一辈子。
邵清和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维持一向冷傲的神色,偏偏耳朵红透了。
“笑够了吗?”
“没――哈哈哈――”
邵清和无可奈何,只得偏过头去,说:“行吧,能逗你开心也是好的。”
开心是开心了,可是乐过了头,乐极生悲。陈兰君笑着笑着,笑岔了气,开始打嗝。
邵清和愣了一下,赶紧去拿保温壶倒热水,递给陈兰君,让她慢慢顺气。
好不容易停止打嗝,陈兰君也消停了,老老实实捧着热水杯坐在沙发上。邵清和坐在她旁边。
从衣柜里还翻出一张旧毛毯,散发着淡淡樟脑的气息。陈兰君搭着半边毛毯,另外半边毛毯分给邵清和。
夜里,又拉闸限电了,两三支蜡烛燃着,很温柔的光芒。雨声打在屋檐上,听起来有些遥远。
她捧着搪瓷杯说:“你解释吧,我听着。”
邵清和点点头,解释说:“接到你电话的,是我堂姐,Monica。算是家里亲戚毕竟熟悉的一位。她那时正好来我家,与我议论董事会的事。”
他望一望陈兰君,说:“抱歉,我这次是抽空跑来寻你的,集团的董事会是后天,我……来前已定了明天中午的火车票。”
“所以故意耍了心机,想和你多呆一阵,抱歉。”
跑来跑去坐两日的火车,就为短暂地见她一面,给个解释么?陈兰君不语。
她把两只手捧着搪瓷杯,水的温度透过搪瓷,妥帖地暖着掌心。
良久,才说:“你家的事,顺利吗?”
邵清和的睫毛颤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问起他的家事。
“还好。”邵清和说,“本就说来话长,只怕你没空听。”
“正巧,我现在比较闲。”
邵清和望向她。
她把两腿盘到沙发上,选了一个适于倾听的位置窝着,微湿的长发垂在脸庞,神态很认真,仿佛无论他说什么,说多久,她都愿意一直听下去。
一些原本讳莫如深的旧事,也渐渐从心里浮现。
并不是什么新鲜故事。
他的母亲苏柔,婚前即是富家大小姐,爱上他的父亲邵庆――那时邵庆是外祖父公司的一位秘书。他们年轻时应该是极其相爱的,不然母亲不会毅然下嫁,结婚那年才十八岁。
他曾经看过他们的结婚照,年轻的母亲一身高级定制的拖地婚纱,挽着西装革履、帅气不已的父亲,笑容明媚有如七月正午的阳光。
初次见那张结婚照,邵清和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将照片上那个笑容明媚的新娘子,和记忆里那张带着哀愁的脸对上号。
父亲能力强,又有岳家扶持,短短数年便在商界崭露头角,创立了属于自己的公司。而母亲,却因两次流产损耗了身体,在家里修养。
他出生的那一年,父母的关系应该还不错,因为父亲和母亲共同设计了一间山间别墅,作为邵清和的出生礼物。
他的母亲喜欢花,父亲便花大价钱从海外购置来名贵的花木,建造了一座精美的花园。
花木从移植到长成,需要时间。
等花园里彻底安稳下来的鲜花绽放时,父母的关系已然变化。
他三岁的时候,外祖父去世,母亲的名头从“苏家大小姐”转变为“邵太太”,再过两年,忽然听见有佣人在背地里偷偷议论,说还有“小邵太太”。
母亲病了,常常卧在床上,盯着窗外的天缓缓地变成黑色。
有的时候,她会无缘无故的哭泣,激动时,甚至会用额头将门板撞得哐哐响。
仆人怕吓着他,一旦母亲开始哭泣,立刻很警觉地将他带离母亲的卧室,将他带到花园里去玩。
木兰花树下,他一面拍着小皮球,一面望向二楼的窗户――那是母亲的房间,希望着医生能使母亲放松下来,期望着母亲推开窗,朝着他微笑。
更小一点的时候,母亲常常这样推开窗,朝他微笑。
只是事与愿违,那扇窗越发紧闭,不轻易打开。
后来,他的名头也从独一无二的“少爷”,变成了“大少爷”。
小邵太太生下了二少爷。
“再后来,母亲死了,”邵清和喃喃道,“我还活着。”
缥缈的烛光中,陈兰君伸手,牵住他的手,说:“幸好你还活着,不然,我就遇不到你了。”
邵清和不说话,只是把头朝她偏了偏,依偎着。
静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下去。
他同父亲、同二房的关系向来不好。但父亲的产业,有一半,该算作母亲与外祖父的功劳。眼睁睁看着这份家产落在二房手中?邵清和咽不下这口气,所以要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