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单自然而然递到陈兰君手上。
看了一圈,陈兰君点了烧鹅、白灼菜心,又依次让其余人点菜。
按理说要喝点酒,可是主席的几位女子都不爱在这种场合喝酒,嫌劝酒之风不舒服,于是还是喝龙井茶。
陈兰君吃了两块烧鸭,又吃了几块红米肠,吃饱了,才端起小茶碗,浅酌了一口,说:“这些天辛苦大家,’运动力’才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只是销售火爆,我们的生产却更不上了。这次我去鹏程市,也去看看有无合适的厂房,可以作为新的厂房使用的。”
“我和兰姐想到一块去了,”童彤笑着说,“确实要扩大生产线。不然,我批条都不敢给开了,只是要麻烦兰姐多看一看。”
“都是为自己的产品做事,谈不上麻烦。”
“嗯。其实我前两天和领导吃饭,他们也提了一个主意。”童彤说,“领导是建议我们,可以承包其他效益不太好的饮料厂。”
“哪位领导说的?”
童彤把声音压低:“彭市长,就是那位主管工业的。”
陈兰君端茶的手一顿。
主管领导既然发话了,没有动作肯定说不过去。那么就势必要承包其他效益不好的饮料厂。
她正色道:“既然这样,你那边也要好好考察一下,有合适的小厂,确实可以试着先承包下来。”
童彤连连点头:“会的,兰姐。”
一顿饭下来,言笑晏晏,陈兰君顺便提了想要分红还贷款的事,童彤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按照之前商定的五五分,将这一次的一半利润等分出来。
将银行支票递给她时,童彤言辞真切地说:“兰姐,请你相信,我永远把你当姐。”
陈兰君伸手,抱了她一抱:“好,我相信的。”
第128章
教学楼为阳光所照, 空气中浮动着新漆的气味。
陈兰君沿着台阶走上去,连带着白色长裙一角微微摆动。旁边过路的人忍不住向她看多两眼。
“你好,我是来报道的。”陈兰君敲一敲办公室的门, 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一边将所带的材料从包里拿出来。
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女子接过报到证, 打量了她一眼:“欢迎,陈同志, 我是□□, 是我们支部书记。材料都带齐了吗?”
“基本都带来了,请蔡书记看看有无遗漏。”
蔡书记检查了一番,点头说:“行,我先带你去办组织关系转入。”
他们前后脚刚出门, 教研室里其他几位老师不约而同停下手里的活, 开始议论起来:
“这位就是那个最后报道的陈兰君啊。”
“她还真是踩着报到的最后一天来。”
“看着好像有点清高。”
这年头,大家基本上抱着“一进单位, 就是一生的同事”概念,对彼此的情况都很关注。陈兰君是最晚报道的一个,人也好看, 因此同事们八卦起来尤为有兴趣。
陈兰君填各种征集家庭信息的表格时, 就有几个好奇的人凑到这一间档案室里来,做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实际眼光都往陈兰君身上瞥。
看到填父母户口时, 一位同事问:“咦,你是本地人吗?那怎么这么晚才来报道。”
“算是新本地人吧。”陈兰君说, “我父母的户口前年从乡下迁过来的。”
“是工作调动吗?”
“买了房。”陈兰君轻描淡写道。
听得人可没那么淡定:“是配备户口的那种吗?那很贵诶!”
“是, 我有个姐姐在香江。”
“啊,难怪。”
打听到想要的信息, 那人就抱了一个文件心满意足地出去。陈兰君不抬头也知道,他肯定是与其他人分享这个八卦去了。
她不自觉弯了弯嘴角。
想来新同事们很快就能知道,她的职场人设了。家里有人在香江,很有本事,能买得起房将父母户口搬过来,本人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生,这样的人设属于稍微有点背景,但也没到让人忌惮的程度,最适合陈兰君这种还要搞“副业”的人。
知道她家里有些背景,一些活就不会轻易堆到她头上,这样很好。
办好手续,陈兰君的户口也换成了“鹏程市”,只不过也有条件,至少要在学校内工作两年。一并更换的还有油粮本等物资领取本。按照定级,陈兰君一个月的工资是每月68元,学校提供住宿,但是是一个三人间。
听说之后,陈兰君便表示宿舍的话,她不会长住,因为家在这里。如果学校的住房紧张,这间宿舍可以分配给其他人。
这句话听得蔡书记心里舒服,她是很讲原则的人,认为大家都要一心为了学校的发展努力,而绝不是扯后腿。学校里也有在本地有住处的,但还要占一个住宿名额,为了方便放东西。像陈兰君这样主动提出来不需要管住宿的,确实令她有好感。
眼看到了饭店,蔡书记领她去食堂打饭――用的是蔡书记的饭票。
“来的第一顿,我请你。”
陈兰君头一天来,没带饭盒。教工食堂的师傅便用一个搪瓷缸子给她打饭打菜,底下铺着一层米饭,上边浇着土豆丝烧肉、烧冬瓜。
边吃,蔡书记边简单地和她介绍一下情况。作为本科毕业生,她现在主要的工作,是给教授当助教,熟悉上课的流程,为交一门基础课程做准备,顺便要管一下学生。下周一正式开学上班。
熟悉了一圈环境,陈兰君离开校园,喊了一辆的士,匆匆离开。
的士在一家银行前停稳,表哥赵宏已经在里面等她许久。
有一个男的正在与赵宏聊天,脖子上挂着一串大金链,手舞足蹈的,陈兰君走过去,听到了几句:“……那可是比银行贷款来钱还快得多。”
“在说什么呢?”
赵宏转过头,笑了:“终于来了,听这哥们说他发财的事。”
那男的点头哈腰:“你好你好。”
陈兰君微笑着,并不回应,拽着赵宏往柜台走,边小声说:“那人估计是赌场的,你可千万不能沾。”
“那肯定呀,谁赌谁傻。”赵宏满不在乎地说。
因在外头,陈兰君不好直言,只点点头,就去办正事。
分红到账之后,她的私人账户数额已达九十八万,绝对称得上是“款姐”,出示存折后,立刻有人把她请进了里面的办公室,专门为她服务。
这一次她是过来取买房钱的,就在父母家小区不远,一个新建成的面向内地户口的商品小区,她买了一套五十多平米的房子,预备自己住。
一是因为原来那套房子面积小,住不下。二来,她也是希望能住的自在一些。来到鹏程市,好不容易闲来下些,想睡个懒觉,结果爸妈还是维持了从前五点钟起床的习惯,挪凳子、烧水、喊去外头夹煤……总是很容易把人弄醒。
于是她便决心从帐上取个八万块,给自己买一间房。
位置也比较靠市中心,去鹏大或者去火车站去关口都方便。
交了钱,领了钥匙,一开门,家徒四壁,什么家具都没有,肯定住不了人。
还是回家里吃饭。
茜茜要上小学了,凤君已带着她回香江,周末再回来。
陈志生在厨房里挥动锅铲,郑梅和小妹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听见钥匙转动声,齐刷刷回头。见是陈兰君与赵宏,小妹立刻说:“二姐你看,在播运动力的广告呢。”
陈兰君走过来一瞧,彩电上正是第四食品厂热火朝天出货的镜头,出镜的是童彤,换了一身西装,正大谈特谈“运动力”所获成就。
她一边看,一边从雪柜里拿出一罐运动力,“呲”一声拉开拉环,仰头饮下。
就着一罐运动力,一顿饭快吃完。见大家都差不多吃饱了,陈兰君很郑重地说:“我们家现在也算是有点钱了,有件事要提醒大家,黄赌毒,哪一个都不能沾。”
也是时候和家人三令五申,要保持清醒。
这是一个容易富裕的年代,踩上一个风口,也许就能一夜暴富。可是富,也只是一个开端。一旦富起来,一些心怀不轨的人,就能如盯猎物一样盯上你。
陈兰君听过几个例子,都是某某骤然富贵之后,他或者他的孩子为一些掮客所诱,或去赌桌上一掷千金,或是吸食一些不该尝试的东西,“富”这一字竟然成了勒住脖子的项圈,将整个人甚至整个家庭拖向深渊。
她的语气很严肃:“倘若有什么朋友,想要带你去赌钱,去买码,去碰一些违法乱纪的事,那绝不是朋友,而是坏人。”
她鲜有对家人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刻,因此在座的家人都记在心里,纷纷表示自己绝不会沾染不良习俗。
亲耳听到保证之后,陈兰君方才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烧鸭沾酸梅酱吃。
第129章
“二妹像我, 凡事都想得长远,确实大家要警醒一点,别被带坏了。”
回到卧室, 郑梅一边解头发,一边得意的说。
陈志生穿着睡衣, 正靠在枕头上看报,闻言笑了:“是, 凡是优点都像你, 缺点嘛肯定是我不好。”
郑梅瞪他一眼:“就会讲怪话。”
她想到餐桌上陈兰君的郑重神情,竟真的有几分威严在,感慨女儿确实是长大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想着想着, 又有点伤感, 她还怀念着女儿小时候完全依赖自己的时候,结果一转眼, 好像悄无声息的,陈兰君就已经成长为完全独立的模样了。
“好不容易一家人都到鹏程了,她还要出去住, 真是的。”郑梅不由得抱怨了一句。
陈志生放下报纸, 说:“孩子大了,该有自己的空间,再说, 这房子不比老家,也住不下呀。”
“道理我是知道, 只是……哎……”郑梅忽然一停, 说,“G, 她搬出去了,那小邵应该也会去看她吧?”
这年轻人待在一起,又没人看着,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两个人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凝重。
“你有空还是和她讲一讲,要注意些。”陈志生说。
他其实一直隐隐有些担心,邵清和虽说人不错,但家境放在那里,对比起来确实有些悬殊。作为父亲,他没办法不担心。
更何况还有大女儿凤君坎坷的情路摆在那里,即使两夫妻平常不对此展开议论,但心里都有些戒备。
二妹和那个邵清和,不知道能走多久。
郑梅点头答应:“行,我想想要怎么和她说。”
静了一会儿,陈志生开口:“你说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二妹还在读书,可现在也毕业了,按理也该讲谈婚论嫁的事。”
他和郑梅就是经人介绍,见过面后就定下来,同年结婚的。加上一直以来接受的都是“不以结婚为目的恋爱都是耍流氓”的教育,所以陈志生有点弄不大明白陈兰君和邵清和的状况。
郑梅对此倒是有不同看法:“多接触接触也好,正是为革命奋斗的年纪,结婚了反而可能给她带来不好影响。”
一旦结婚,许多事会默认为女方的责任,对于事业也会造成影响。她也懵懵懂懂过去之后,方才有所领悟,平心而论,陈志生是不错的丈夫,家务事也有很积极地在做,但她依旧会因为婚育影响追求进步的路程。
大概三十岁左右,因为带领村里妇女挖塘中的优秀表现,她被称为“铁娘子”,有位下乡视察的领导很看中她,能把她调到城里工作。
这可是鲤鱼跃龙门一样的好事,一旦调动成功,就能脱农转非,吃上城里的皇粮。
事是好事,可是家人都不大看好。那时陈志生的妈妈还在,明里暗里说凤君离不开妈妈,旁边一干亲戚也以为她已经是个母亲,该以孩子为重,哪有亲妈把孩子丢家里,自己出去升官发财的理?
好在陈志生与她一条心,逐个把问题解决,支持她去追求进步。
事情差不多谈妥了,然而郑梅发现,她怀孕了,肚子里有了陈兰君。偏偏这一胎反应特别强烈,吐得天昏地暗,根本无法胜任繁忙的工作,调动的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二妹想拼事业,现在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不妨好好拼搏一番。
郑梅心里想着,一抬头,见陈志生一副不明白的神情,好笑又好气,站起来哼了一声。
“哼,你一个男的才不会懂呢。”
然后扭头出了门,徒留一脸懵的陈志生。
因凤君与茜茜尚未回来,陈兰君便住她们的房间。
台灯亮着,她坐在书桌前,梳理着鹏程市较为合适的建厂地址。
最好是能在方便面厂边上弄一个厂房,这样以后运输之类的方便。可是那一带并没有合适的房子,要扩建,又要与村里合资。
以前是没钱没办法,但现在手里的资金算是毕竟充裕了,陈兰君还是更愿意自己单独建设一个厂房。
如此一来,或许工业区更合适,毕竟是有明文规定的可租赁厂房,不会有权责不分的情况。
但是现在佘口工业区基本上厂房都被租完了,要想弄到一个新的,只怕费用会比较高。
她正琢磨着哪一日去看看工业区,忽然听见敲门声。
“二妹,睡了没?”是妈妈的声音。
“还没,门没锁。”
郑梅单手拧开门把手,一只手还端着一个瓷碗。
“喏,番薯糖水,喝完了刷牙睡觉。”
他们家的糖水,甜味一向是淡淡的,绝不腻人。陈兰君想了许久的事,正好累了,捧起瓷碗,用调羹挖番薯糖水吃。
郑梅看着她吃,顺手关上门,声音低低的:“那个,小邵明天会来吗?”
“应该会,之前打了电话,他一般星期六会到这边来。”
郑梅挨着床,缓缓坐下,膝盖并拢,有点拘谨的样子:“嗯,到时候叫你爸爸多炒几个菜。”
欲言又止的神情。
陈兰君余光瞟见她这模样,有些奇怪:“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你也大了,”郑梅清了清嗓子,“就是……在真的决定要成为一生的革命伴侣之前,还是要发乎情止于理哈。”
她后半句话说得飞快,像雨珠滑落荷叶一般,然后立刻站起来,自顾自地拧开门:“行了,天也晚了,早点休息。”
龙卷风一样迅速离开。
陈兰君愣在原地。
唔,她大概明白妈妈在讲什么。
只是……她回顾了一下与邵清和的相处,由于一直是异地,所以他俩真正待在一起的时光并不多,多半是有其他人在的,而且她格外忙碌也无暇他顾。
别说到发乎情止于理的程度,就是亲吻,好像也只是脸颊上的蜻蜓点水。
辗转反侧了一阵,才渐渐睡着。
第二天,她坐在沙发上,面朝着门的一侧,手中虽翻着报纸,但其实没怎么看进去,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远远听见楼下玩耍的小妹的声音:“二姐,你看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