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客气了。那宅子我去看了两回,倒甚是干净, 四周幽静得很, 我已打听过了, 附近住的也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家, 住在那宅子里,想来应是极稳妥的了。”
云初弯了弯眉, 心里觉着格外满意。
她的调香手艺日趋老练, 铺子也已经空了出来, 眼下,便是连她和离后的所居之处也已经寻好了。她心中盘算着的那些事, 都在一步步地迈上正轨。
鲍掌柜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那宅子别的都还算好, 就是屋子偏小了一些, 是个两进院落。”他有些踌躇地仰头望着云初, “也不知少夫人可住得惯?”
少夫人可是北定侯府的少夫人, 住在两进院落里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可京城里的宅子向来不便宜, 手里统共就这么些银子,饶是他再怎么想尽法子,也只能找到这么一栋小宅子,他真怕会因此委屈了少夫人。
云初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她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鲍掌柜无须顾虑此事,手里头的银子不能全都用在宅子上。若是单单为了住得舒适些便大手大脚地将银子花个精光,耽误了生意那边的事情反倒不好了。”
眼下只能将大部分的银子都用在调香生意上,免得日后坐吃山空。待生意做上去了,宅子也好,吃穿用度也罢,便能跟着宽裕起来了。
“况且鲍掌柜你也说了,那宅子虽不大却胜在洁净,且又是在一个幽静之处,街坊邻居们也都是些本分的人家,我已觉着很是不错,鲍掌柜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此话一出,鲍掌柜心中一直压着的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少夫人既是觉着满意,那我今日便去跑一趟,将那定金给付了,如此再过个几日便可将宅子过户了。”
“有劳鲍掌柜了。”
鲍掌柜挠了挠头:“少夫人说哪里话,这原是我该尽的本分。”
他忽而想起一事,默了几息又继续道:“先前少夫人曾说过,过年前夕便会用到宅子,今岁天气冷得紧,我担心着年前会下大雪,故而已找了人,想着宅子过户后,将宅子重新修缮一番,该加固的地方加固,另外再粉刷粉刷,便可放心入住了。”
云初点了点头,唇边含着笑:“做得好,鲍掌柜果然想得周到。”
鲍掌柜做事妥帖,竟连下雪天也考虑到了,今年应该可以跟玉竹和青竹一道过个好年了吧。
鲍掌柜交代完,又将云初叮嘱他的事宜一一记下了,便离开了听雨居。
云初见屋里头只有她跟她的两个贴身丫鬟,忙招手叫她们凑近些。
她眼角眉梢微扬,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喜悦:“玉竹,青竹,鲍掌柜已找好了宅子,不出意外的话,年前我们便能住进去了。”
玉竹拍手笑道:“那敢情好。看来今岁呀,我们能过个舒坦点的年了!”
云初捏了捏玉竹的脸颊,眉眼间的笑意愈发加深了几分:“到时候呀,青竹帮着剪窗花,我写对联,你也不许躲懒!”
玉竹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是自然,少夫人尽管差遣奴婢,奴婢保准不喊累!”
青竹忍不住在一旁拆她的台:“你这小懒猫,可别光说不干活,到时候我可要整日价地盯着你!”
玉竹撒娇般地抱住青竹的胳膊:“青竹姐姐,你就心疼心疼妹妹我吧!”
青竹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瞧把你惯的!”
云初忽而敛了笑:“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们俩,那宅子不大,跟侯府是没法比了,就连咱以前住的云宅也比不上,到时候你们兴许会觉得住着有点挤。”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玉竹率先喊道:“少夫人去哪儿,奴婢们便去哪儿!”
青竹也跟着说了句:“奴婢跟玉竹的想法一样,少夫人在哪,奴婢们就在哪。那宅子便是再挤再简陋,奴婢们也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你们俩能如此想最好。不急,待哪日我把店铺里的生意做出来了,手头宽裕些了,咱便找一栋更好、更宽敞的宅子住!”
不是她只会口头上作承诺,事在人为,凡事只要去用心做了,总会有所收获。
万事开头难,熬过前面最艰难的,后面就会变得越来越顺,她们定会一天比一天过得更好。
裴源行掀帘步入屋内时,刚好瞧见云初她们三人笑作了一团。
他脚下一顿,竟因云初眼中的神采恍惚了一下。
他知道她的眼睛长得极好,分明是一双清澈纯真的眸子,却又不失半点妩媚。
可两世与她结为夫妻,他鲜少见过她眼中的光彩。
在这府里,她的眼眸总是透着点淡漠疏离,在他面前唯一流露出情绪的那几次,他从她眼中看到的皆是失落和倔强。
而如今的她,眸光细碎,还带着些许憧憬。
今日她定是遇到了令她欣喜不已的喜事。
也不知是何喜事,竟能让她开心成这样。
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她,唯独他送药去云宅的那一次,她曾在他面前展现出鲜活的一面。
可自从嫁给他后,他便再也没看到过这样的她了。
愣神间,云初已抬眸瞥见了他的身影。
她收敛住笑容,起身对他屈膝福了福身子。
依旧是他平日里早已见惯的恭敬模样,眼底的光彩却已悄然褪去。
他敛了敛眸子,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青竹和玉竹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退出了屋子。
裴源行在桌前坐下,云初给他递过来一杯茶,继而也落了坐。
他静默地看着桌面,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杯沿。
听雨居向来是安安静静的,他自己是个沉默寡言的,也素来不喜身边的人太过聒噪。
可今日的寂静却让他感到满心浮躁。
即便再傻,他也算是看出来了,云初显然并没有半点想要跟他提起今日之事的意思。
是不信任他,还是不愿与他分享?
他压下心中的情绪,清了清嗓子:“方才我进屋的时候,瞧见你跟你那两个丫鬟倒是笑得很欢,可是有什么喜事?”
话音落下,云初竟眼睛一亮,眸中又渐渐染上一丝飞扬神采:“嗯,是天大的喜事。”
裴源行握住茶盏的手一紧,面上佯装无所谓地道:“哦,是吗?”
云初微微垂下眼,唇角依然不自觉地弯了弯,随后便不再对他吐露过半句。
他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手中的茶盏在指尖打转,觉得自己没必要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她不愿说,他不问也罢。
只要知道她心里高兴,那便足够了。
服侍太夫人躺下后,杜盈盈便出了屋子。
出了院门,便遇上了迎面而来的五姑娘裴珂萱。
想起太夫人曾提过,平日里无须搭理府里那几个出身低贱的庶子庶女,没得反倒叫人连带着瞧不起她。
杜盈盈垂下眸子,有心想要装作视而不见,不料裴珂萱已快步走近前来,抿唇笑了笑招呼道:“今日怎这般巧,我正打算过去找盈儿姐姐说说话呢。”
裴珂萱终究是施姨娘的女儿,跟着施姨娘将攀高踩低那一套学得得心应手,但凡她愿意,讨人欢心的话张口就来。
自打杜盈盈在府里住下后,她虽鲜少有机会跟杜盈盈碰面,却也瞧出来了,杜盈盈在太夫人面前很是得宠,若是能借着今日搭话的机会跟杜盈盈走得近些,日后杜盈盈在太夫人耳边替她美言几句,太夫人或许就能因此对她另眼相看了。
她平时倒想巴结太夫人来着,可太夫人向来瞧不上眼他们这些庶子庶女,她每每总在太夫人的面前碰一鼻子灰。
杜盈盈微微颔首,眉梢眼尾皆透着点冷淡。
裴珂萱丝毫不以为意,朝她跟前越发凑近了些:“盈儿姐姐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里?”
“去听雨居看云初姐姐。”
“呵,原来是她啊。”裴珂萱敛去脸上的笑意,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些不屑。
杜盈盈的目光忍不住朝她扫去,眼底染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跟祖母闲聊时,她并未完全说真话。
祖母以为她想嫁给裴源行只是因为她心悦他,却不曾疑心其内还有另一层缘故。
祖母待她是好,可祖母年事已高,焉知哪天祖母就突然去了,到了那时候,她在这侯府又能依靠谁?
她固然还有杜家在背后做她的靠山,只是如今杜家已自身难保,怕是能护得了她一时,也护不了她一世。
何况既然已来了京城,在最为繁华的地方住过,她便不打算再回去了。
她姐姐是太子殿下身边的良娣,虽在一众妻妾中最为得宠,可终究不是正妻。
她要比姐姐过得更好,她要嫁给裴世子,她还要当他的正妻,是以她绝不可能由着云初继续留在裴源行的身边。
光依靠祖母是不够的,既然五姑娘也不喜云初,且又是五姑娘自己送上门来的,那她自然得好好利用一番才是。
心里这般思量着,杜盈盈放柔了嗓音,没了方才那副高高在上的气势:“横竖左右无事,五姑娘可否愿意跟我一道过去看看云初姐姐?”
“算了,我可不去听雨居。”
云初生辰那日,二哥哥为了云初抢白了她一顿;没几日,她便在街上跌了一跤,在床上足足躺了小半个月才能下地。
她才不愿踏足听雨居,没得自找晦气。
杜盈盈的唇角不由弯出一个弧度:“既然如此,五姑娘莫如去我屋里坐坐吧,我们姐妹俩也好在一块儿聊聊家常。”
裴源行从居仁斋径直回到听雨居时,早过了掌灯时分。
走进里间的时候,他瞧见云初正低垂着头坐在炕上,跟她身边的丫鬟青竹一起在缝制着什么。
他脚步极轻地走近了些。
是一双虎头鞋。
两人正聚精会神地做着针线活,竟无一人察觉到他回屋来了。
云初一壁头也不抬地缝制着鞋子,一壁感叹道:“也不知大姐姐会给我添个小侄女,还是小侄子。”
青竹手中针线不停:“少夫人是希望大姑奶奶生个大胖小子呢,还是生个闺女呢?”
闻言,云初的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小侄女和小侄子我觉得都好!”
“少夫人这话说的极是。依奴婢想来,若大姑奶奶诞下的是个男孩,大姑奶奶在夫家的日子定要好过得多,可倘若生下的是个女孩,那也没啥不好的。不是有句老话嘛,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儿子哪比得上女儿贴心?”
云初巧笑嫣然地瞥了她一眼:“青竹,我在想啊,若是大姐姐此次能生一对龙凤胎,那便更好了,也不知能不能如愿呢。”
“少夫人,您还别说,有时候这种事还真说不准,到时候呀,莫说您了,便是三姑娘,肯定也得高兴坏了!”
“那我还是做两双虎头鞋吧,免得两个孩子见了,要怨我只偏疼他们其中一人呢。”
两人兀自说笑着,却未留意到裴源行的脸色倏然变得阴沉可怕。
第三十七章
一连下了几日小雨, 直到十一月初九方才放晴。
前一日平国公府来下了请帖,邀请北定侯府的女眷们赴平国公府老夫人的七十大寿。
太夫人年纪大了不大出门,侯夫人和世子夫人云初自然是该去这一趟的, 杜盈盈的身份略为尴尬, 照理是不该赴宴的, 可禁不住太夫人坚持要让杜盈盈一道去,侯爷和侯夫人被个“孝”字压着, 见太夫人执意如此, 便也不敢再多言什么了。
原本五姑娘裴珂萱是没资格赴平国公府的寿筵的,可她仗着自家姨娘在侯爷面前甚是得脸,加之又见太夫人的娘家亲戚杜盈盈此次也能跟着侯夫人一同去, 心里便觉着有些不服气, 愈发坚定了想要赴宴的念头。
裴珂萱的亲娘施姨娘跟她自然是同一个想法, 裴珂萱只是单纯地想要出趟门凑热闹, 施姨娘却还带着几分想要替自家女儿谋一门好亲事的心思。
平国公府邀请的可都是高门大户里的人,那些人虽不会仅凭见上一面就定下裴珂萱的亲事, 可裴珂萱若能借此机会在各位贵妇面前混个脸熟那也是好的。
心里打定了主意, 施姨娘立刻换了套衣裳, 带着裴珂萱径直去了颐至堂。
太夫人对她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从丫鬟的手中接过茶盏, 掀起眼皮冷声道:“今日天冷,你们俩不在屋里待着, 又巴巴地跑来做什么?”
施姨娘面上挂着笑:“妾身听闻再过三日便是平国公府老夫人的寿筵了。”
太夫人慢悠悠地啜了口茶, 不咸不淡地道:“好端端地,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施姨娘有些局促地扯了扯手中的帕子:“其实今日妾身过来, 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求太夫人能允了妾身。”
太夫人两眼直视着她, 既不催促她说下去,也没开口许诺她什么。
“妾身想着,能不能让萱姐儿也跟着一道过去,让她能有个机会见见世面?太夫人您也知道,萱姐儿再过不久便要及笄了,原是该……”
太夫人将茶盏放下,猛地打断了她的话头:“去什么去!”
施姨娘只愣了一瞬,便识相地闭上了嘴,裴珂萱可没她亲娘那般深藏不露,虽畏惧于太夫人的威严不敢插话,眼里却闪过一丝恼意。
见施姨娘母女俩出了屋,太夫人微阖上眼,按着眉心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坐在下首的杜盈盈忽而出言问道:“祖母,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觉着哪里不适?”
太夫人睁开眼,面上带了几分不屑于掩饰的嫌恶:“真是闹心!咱侯府是亏待她们了还是怎么,好好地当她们的姨娘和庶女不好?偏生要惦记着那些不该惦记的东西,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福分!”
杜盈盈起身走到太夫人的跟前,抬手替她轻揉着太阳穴,嘴里还不忘宽慰道:“祖母莫要为了这些小事烦闷,要盈儿说呀,此事说来也简单!”
她偷瞄了太夫人一眼,笑吟吟道:“依盈儿之见,祖母莫如答应了施姨娘,准了五姑娘与我们一同去赴宴。”
太夫人伸手将她拉到她跟前,诧异道:“盈儿,你这是……”
“祖母,您且听盈儿把话说完。盈儿刚来京城不久,人生地不熟的,虽说按规矩五姑娘是不该去赴宴,但不管如何她总是咱府里的人,好歹算是自己人,盈儿若是在寿筵上有什么不知晓的,或是遇见了什么不相熟的人,五姑娘总还能告知一二,盈儿也不至于在平国公府闹出什么笑话来。”
见太夫人脸上的神情松动了些,她忙又继续道,“何况盈儿是要在侯府待些时日的,虽您百般照拂盈儿,可盈儿也不能事事依靠您哪,盈儿总得跟府里的上上下下好好相处才是。”
太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终是被她说服了。
“罢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此次便让萱姐儿跟着一同去吧,假使有什么不知道的,就叫萱姐儿多提点着些。若是那丫头敢对你藏着掖着或是在你背后故意使坏,你说与我听,看我怎么收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