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柳盈。”慕容恒掏出染血的信,颤抖着递给江吟,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我尽力了,父亲。
他笑到一半,忽然胸前一凉,一柄雪亮的匕首插入了左胸。
第36章
慕容恒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柔弱的女子,她抽出匕首,用佯装抹泪的帕子细心地擦拭上面的血。
“为什么?”他感到全身的气力在迅速流失,后背发冷。
“因为你是北狄的细作啊,这还需要问吗?”江吟收起匕首,冷静地擦了擦溅上血点的衣襟。“你肩头上的箭,尾部刻着“忠君报国”四个字,是禁军专属,用来对付北狄的兵器。”
“仅凭这个,你就能对我痛下杀手?倘若我是好人呢?”慕容恒气极反笑,“你是我见过最残忍的女子。”
“可惜你不是。”江吟淡淡道:“谎话连篇,狗急跳墙,你符合好人的哪一点了?”
最重要的原因江吟没说,来源于陈梓。是他提过那个细作肩膀上受了伤,中了特制的玄铁箭,所以,江吟从一开始,就清晰地判断出了慕容恒的真实身份。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慕容恒眼里燃起刻骨的仇恨,“你耍我,此仇不报非君子。”
“即使我不除了你,你中的毒同样会要你的命,何苦纠缠我。”江吟淡淡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做的孽,自然是报应到你们身上去了,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估摸着捅得太轻,正想补上一刀时慕容恒眼一闭,彻底停止了呼吸。江吟犹恐他没死透,探了探鼻息、摸了摸脉搏确认人死绝后,才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拆开信。
里面是两行歪歪扭扭的外族字迹,和鬼画符似的,江吟没看懂,折了折放入怀中,戴上帷帽缓步离开了巷子。
陈梓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她等了一会没等到,嫌身上的血腥味太重,正烦闷时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你、你上哪了?”陈梓跑上前,气喘吁吁道:“我把整条街都找遍了,没见你人影。”
江吟清清嗓子,镇定道:“我杀了个人。”
她声音不大,却足以惊得陈梓目瞪口呆,像是被雷劈了一般。
“用的是你的匕首。”
江吟添上的这一句对陈梓来说,又是一层震撼。
“你是说笑吗?”他嘴唇颤抖得厉害,“别吓我。”
“我没有。”江吟无辜地眨眨眼,“我像是骗你的人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事?”陈梓急得抓住了她的肩膀,语无伦次地问道。
隔着朦胧的白纱,他看见江吟嫣然一笑,然后掏出折成小块的信纸,递到他的手上。
“请你速速派遣手下,去红袖楼寻一位名叫柳盈的姑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大概就是你要找的人。”
她语气十分坚定,使陈梓不自觉地听从,顺着她的心意召来了下属。
途中江吟娓娓道来,讲述了方才经历的种种,当她讲到慕容恒诅咒自己那一茬时,陈梓的脸色不禁沉了下去,拳头攥得紧紧的。
“他凭什么诅咒你,该死的。”
江吟只当没听见,并不作答,全部说完后才望着怒气冲冲的陈梓,慎重地发问。
“你也和他一样,觉得我很残忍吗?”
慕容恒死前的废话对江吟来说不值一提,但那句残忍却刻在了心中,令她耿耿于怀。
陈梓没有作声,低头思索着什么。江吟得不到回答,微微失望。她素来不喜争辩,但毕竟,这个人是陈梓。也许他会理解我,也许他不会,那很正常,我没必要烦恼。
“我确定他是北狄人之后,才刺的。”江吟深吸一口气,“不管你理不理解我的所作所为,我都不会因此后悔。”
陈梓抬起头,莫名其妙道:“斩草除根,天经地义,你纠结什么?是个正常人都会杀了他的。我是在想,怎么处理他的尸体,要让他尸骨无存,到不了地底下,就威胁不到你了。一把火烧了如何?”
江吟哑然失笑,瞬间轻松了不少。
“随便你,反正我不在乎。”
她端详着那把匕首,手指抚过刀鞘上的“梓”字形刀痕,感慨万千。这把匕首陪着陈梓下了江南,赴了塞北,最后回到京城,以防身为由赠给了江吟。
历来年少成名的武将都会拥有一把趁手的兵器,从不离身,象征着武运。江吟知道它对陈梓意义深远,拒而不收,却抵不过他的一再恳求。
“传言道出鞘的匕首饮了血,携了杀气,便有了驱逐恶煞的效用。我命硬,扛得住,所以赠予你,望它护你周全。”
面对这样迫切的陈梓,江吟说不出一个“不”字。
“好。”她最终接过了,并学着开始保护自己,像陈梓保护她一样。
两位小兵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首经过陈梓身边,恭敬地问道。
“巷子里的尸首我们已经抬出来了,您要亲自看一下吗?”
陈梓厌恶地摆摆手,叫他们赶紧拖出去埋到乱坟堆里,免得节外生枝,引起路过的行人围观。江吟心头却忽地掠过一丝隐隐的、说不上来的恐慌。
她不好的预感一向很准,希望这次是例外。
“等等,让我看一看。”
其中一个小兵见开口阻拦的是个陌生女子,便不耐烦地推开她,呵斥道:“你是谁,岂是你说看就能看的?区区平民一个,妨碍官兵办事,是何居心。”
陈梓连忙扶住险些摔倒的江吟,对着小兵上去就是一脚,冷声道:“方正奇,你好生无礼啊。难怪禁军在京中的名声一日较一日差,都可称得上臭名昭著了,原来是你们咎由自取,肆意打骂百姓,活该声名狼藉。”
“小人、小人不敢。”方正奇见他发怒,狼狈地爬起身,辩解道:“我是请这位姑娘别挡着路,小人没读过几本书,言语粗鲁了些。”
江吟拉了拉陈梓的袖子,示意他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陈梓心领神会,指着地上的尸首道:“掀开白布,给她看一看。”
“一个死人而已,只会脏了姑娘的眼。”方正奇不情不愿地嘟囔道:“咱们兄弟几个都证实过了,他肩上扎入的玄铁利箭是禁军独有的,就是我射中的那一箭,千真万确。”
诚然,方正奇说得没错,可江吟瞧着那具硬邦邦的尸首,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脸庞沾满血污,难以识别容貌,但肩头上的箭、胸口的刀伤都能一一对上,还有什么不妥吗?
江吟手一抖,出人意料地扯开了尸首胸前的衣襟,然后倒退了两步,失声惊叫。
“不,不是他,他没有中毒。”
这具尸首的胸前没有梅花状的印记,皮肤也没有红肿溃烂,是有人偷天换日、在短短的半个时辰内转移了真正的尸身。
“不可能。”陈梓还未答话,方正奇突然大叫起来。“打造玄铁利箭费时费力,我们很少用,而且只针对北狄的细作,几乎每一支都记录了去向,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多出一支。至于毒不毒的,我们堂堂正正,压根没给他下毒。”
“我见到他的时候,是中了剧毒的。”江吟脸色难看,“不管你们有没有下毒,我都可以证明。”
“她不会说谎。”陈梓一锤定音,“她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先别管箭和毒是怎么来的,继续去查红袖楼的柳盈姑娘。”
他按下心头的焦虑,不在方正奇面前表露半分。其实箭是怎么多出来的,陈梓很清楚,内部出了奸细,走漏了风声,后果比他想象的更严重。能调动禁军、铸造箭矢的人不止他一个,但全是位高权重的亲信大臣,如果是上面勾结了北狄,那边地的将士们所做的努力都将化为乌有,付之东流。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江吟的身子摇摇欲坠,第一次陷入了困境。
“我明明刺死了他,套走了情报,为什么那些同伙还要多此一举,运走尸体。既然伪造了刀伤和箭伤,为什么不杜绝后患,做得滴水不漏。”
“江吟,江吟。”陈梓焦急的声音拉回了江吟的神智,“我派人送你回府歇一歇。今天的事是我的过错,连累了你。”
“不,我陪你。”江吟拒绝了,“我问你,你身在禁军中,听没听过一种叫“一枝春”的毒药?”
陈梓沉吟半响,摇了摇头。
“一枝春是极其稀有的毒药,举世罕见。”江吟渐渐摸索出了头绪,“我在想,给他下毒的人和带走他的人或许不是同一批,那些偷梁换柱的人拿得到代表禁军的箭,却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如法炮制出一枝春,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无可奈何地蒙混过关。”
“幸好被你识破了。”陈梓不由得庆幸,“加上我领的这一批人,一共是三批,各有各的心思。隔墙有耳,我怀疑我的人里早就有对方埋下的钉子了。”
“除了你在明,他们都在暗,浑水摸鱼,伺机而动。不过有一点值得注意,下毒的人是敌是友,还需要进一步衡量。要是他和你怀着同样的目的,结盟未必不可行。”
“有一点我非常肯定。”陈梓揉了揉眼睛,“他掌握的信息一定比我多。”
“可是你也有他不知道的东西。”江吟莞尔一笑,“我相信,那封信会告诉我们答案的。”
第37章
“情况有变,另辟蹊径。甘愿一死,挑起纷争。”
陈梓认识北狄的文字,顺畅地念出了信纸上的两行语句。
“北狄人说话真是简单,两行字就概括了大意。”江吟翻来覆去地读了几遍,仍旧是一头雾水。
“情况有变指的是他被下毒和追捕,纷争是和三方势力有关,字里行间像是北狄筹划着再起战事。”陈梓撕碎了信,神色黯淡。“该从何查起呢?”
江吟聪慧,一眼看出他在寒心,京城中的某一方势力竟和北狄来往,对于一个常驻边境十几载的将士来说,实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倘若你不想追查箭的来源,也可以从别的方面入手。不然以你的资历,贸然向上挖掘,多半会得罪重臣,遭其打压。在得到详细的物证前,不要向旁人提起,就当此事已了。”
“谢谢你。”陈梓咽下满腔的酸楚,“我只是懦弱,不敢去面对。一想到这帮人与北狄里应外合,就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斩首示众。曾经我以为求和派是最不能容忍的。原来,在求和派之下,还有更无法饶恕的存在。”
“小人喻于利,在他们眼中,没有是非黑白之分,所谓的家国情怀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你也不必过于介怀。”江吟主动握住了陈梓冰冷的手掌,“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般重义轻利的。”
“我有点累了。”陈梓勉强笑了笑,浑身上下弥漫着疲惫的气息。“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在江南的生活,与青山绿水为伴,成日看着庭前雨雨打芭蕉,花开花落,做个闲散君子,岂不乐哉。”
“回不去了。”江吟心下怅惘,“从我坐船离开临安的那一刻起,就不可能再回头了。”
“是我对不住你。”陈梓自责道:“要是我没有和父亲吵架、负气出走,没有下江南求学遇到你,是不是你就会一直待在祖宅,过着自得其乐的安静生活,也不会和林家人生出芥蒂,是我打破了这一切。”
“不,这和你关系不大,更多的是为了我自己。”江吟诚实地表明了心迹,“纵使我们不相见,我也不会长久地留在江南,林家对我有养育之恩,但京城是我的另一个家,我的父亲、叔叔、姑姑都是重要的亲人,舍弃不下。”
“那就好。”陈梓的目光由凌厉变得温和,“其实,我还总是在想,什么时候回雁门关。我很自私,一边贪恋着和你共度的时光,即使不能日日见面也胜过相隔万里;一边记挂着驻守边关的同袍,誓与他们同甘共苦。如今我身在繁华的京城,吃的穿的都是最上等的。然而接受朝廷丰厚的俸禄却无甚作为,常常愧怍,寝食难安。”
江吟望着陈梓漆黑的眸子,里面压抑着难言的哀伤,听他喃喃地问道。
“这一次,你会跟我走吗?”
君非堂前燕,不入权贵家。陈梓的归宿终究是铁马金戈、卧雪眠霜;而非杏花春雨、朱楼绮户。
“我——”江吟刚刚说出一个字,就被去而复返、慌慌张张的方正奇打断了下文。
“不好了,不好了。”方正奇“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下了,“红袖楼、红袖楼的柳盈姑娘自尽了!”
“什么?”同一时间的东宫内,萧寂远听完暗卫的叙述,手一挥,不慎打碎了茶碗。“你们让他在眼皮子底下溜了?”
“属下无能。”暗卫跪倒在地,“当时在场的还有陈小将军带领的另一群人,属下委实不敢惊动他们,便用涂了毒药的梅花镖划伤了细作的腿,三日之内必死无疑。”
“我说过多少遍了,能直接弄死就别用毒。”萧寂远不悦道:“这个人行踪成谜、阴险狡诈,若不趁早杀了他,天知道他将会在京城掀起多少风浪。”
“但那是一枝春,先帝自创的,用来牵制亲王的绝密毒药。”暗卫自信道:“解毒的方法只存在皇家暗阁里,只有您和陛下拥有解药,掌控生死。况且,属下看见陈梓的人也在满京城寻觅那细作的身影,口里叫着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