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凰引——紫微流年【完结】
时间:2023-09-14 14:42:59

  韩七知他性情高傲,不好相与,突然间却和蔼起来,她谨慎道,“不敢当裴大人夸赞。”
  裴佑靖微微一笑,“我与你母亲相识,她当年曾唤我为兄,并非只有韩家记念旧谊,你就如我亲侄女一般,不必拘礼。”
  韩七越发诧然,见他言语温和,的确有亲近之态,方改了称谓,“多谢裴叔。”
  裴佑靖端雅的一颔首,“韩家将你教养得很好,今年多大了?”
  韩七没想到对方居然和自己叙起家常,“已经十五了。”
  裴佑靖取下一枚玉扳指,“天德城不便,未及给一份见面礼,这次给你补上。”
  他衣饰极精,佩饰无不名贵,这一枚扳指更是碧光青润,必非凡品。
  韩七哪里肯接,“得裴叔一赞已是荣幸,不敢当此厚赐。”
  裴佑靖的目光投向数步外的韩戎秋,带上了戏笑,“这算什么,我给侄女一份见面礼,难道令尊还能不许?”
  韩戎秋也留意到这边,听了话语只得一咳,“既是长辈所赐,你就收着。”
  韩七这才双手接了,行礼谢过。
  裴佑靖很满意,走去与韩戎秋说话。
  韩家三子瞧在眼中,见妹妹退到一旁,韩平策当先一问,“给了什么?”
  韩七摊开手,扳指给阳光一映,透水般鲜翠灵润。
  韩家作为一方名门,家风尚简,除了节宴外不常佩饰,珠玉宝器并不少,韩平策纵是见惯了也不禁一赞,“好东西。”
  韩昭文审视片刻,道出疑惑,“小七与裴家不熟,还曾与裴少主冲突,怎么突然得了礼?”
  韩平策一怔,忽然忍俊不禁,“没准正是为此,裴行彦不是给小七气回了甘州?听说他一头扎进锐金营,不顾一切的苦练,连母亲的哭闹也不理,假如能长几分出息,确实得多谢小七。”
  韩七忍不住分辩,“我可没有辱他,从头到尾都很客气,更没动他半根指头。”
  韩昭文莞尔,对心高气傲的裴家少主而言,当众受挫于一个女孩,已然是莫大的耻辱。
  韩偃武常随父亲参与几大家族的议谈,开口道,“这扳指我有印象,裴叔任家主后常戴,不是随意的物件。”
  如此一说,几个人皆敛了笑,各自生疑。
  韩七欲言又止,韩昭文明白其意,“此时退还就是得罪,不妥。”
  韩平策犹豫道,“总不会一点东西就想把你哄了去,你跟裴行彦又不对付。”
  气氛一时凝滞,韩七捏着扳指不知所措。
  韩戎秋沉厚的声音响起,“一个见面礼而已,值得你们胡思乱揣?”
  他才送裴佑靖离去,过来就听见儿女的议论,没好气的一斥。
  韩偃武见父亲眼神一掠,立时开口,“我还有事要办,先去处置。”
  韩昭文当然也懂,“我跟大哥一道走。”
  有两个兄长作样,韩平策也不傻,跟着溜了,余下韩七一人。
  韩戎秋这时才道,“兰州大捷,五军的将领都夸你不让须眉,裴大人欣赏后辈,出手一向大方,别给小子们的胡话吓住了。”
  韩七望着父亲,迟疑的应了一声。
  韩戎秋现出一点笑意,“你年纪还小,不必为亲事想太多,我还得再挑几年,总要择个好的,配得上七丫头的能耐。”
  韩七稚凝的神情松了,“谢谢阿爹。”
  韩戎秋抚慰了女儿,又提起军务,“这一战折损不少,营里要尽快补兵,邓霄的伤未愈,暂时管不了事,我让昭文先兼着,你跟着学,有不懂的就问。”
  说起营里的事,韩七格外精神,听父亲提点了几桩要务,皆记在心头。
  韩戎秋又说到用人,“练兵之余也要留意人材,抽调了一批将官驻去兰州,空缺也得补上,有可造就的不妨大胆些——听说陆九郎做了亲卫,目前在军中怎样?”
  韩戎秋安排陆九郎进赤火营后从未提起,此刻却了如指掌,显然一直有关注。
  韩七心里明白,也不多问,“他在士兵中算优秀,但性子滑脱,遇强敌怯避,不宜领兵。”
  韩戎秋踱了几步,思忖道,“依你看,这人如何才能调训成器?”
  韩七观察已久,自有一番见解,“陆九郎自私多疑,不屑恩情与义理,强压会激起反扑,哄着反给他拿捏,最好是不偏不倚,视若寻常。眼下将他拔成亲卫,我再给些指点,他既然自视甚高,不甘于人下,一定会抓住机会,能成什么样全看他自己。”
  她其实也瞧不上这小子,但阿爹在意,还是能教且教。
  韩戎秋的眸中多了赞许,“你拿透了他的脾性,难怪在赤火营老实了,就依你的法子办。”
第41章 夕阳斜
  ◎一人一马在夕阳下,美得如一个幻相。◎
  枪影的攻袭倏忽莫测,陆九郎全神贯注的应对,周旋良久渐渐窥出枪隙,他压住狂喜,捉住时机大胆一击,谁想到竟是对方的诱招,一瞬间左侧枪芒乍现,击中他无防的腰肋,撞得他倒跌开去,隔着皮甲依然肋骨生疼。
  湿汗混着尘灰,陆九郎又颓又累,狼狈不堪。
  逆光中的纤影看不清面目,无情的抛下两个字,“不行?”
  这两个字陆九郎听了无数遍,一次次懊怒如狂,影子就似一个不可战胜的梦魇,他发狠的握住枪,跃起迸声,“再来!”
  他一次又一次倒下,一次又一次爬起,领受无尽的汗水与挫折。
  不行与再来之声交错,到最后响遏耳边,宛如一阵巨浪轰鸣。
  陆九郎在草丛深处惊醒,眼前是晴蓝的天空,身侧摇曳着高长的野穗,夏日的艳阳正炽,烈风拂过绵软的丛草,坡下一条弯长的河流穿越原野,向远方绵绵流去。
  梦中的狂怒消散了,他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一队人远远的策马奔来,领头的是伍摧,王柱的马上还绑着一只羊。
  石头老远就开始喊叫,“九郎——我们练完啦——抓了野羊——”
  草中的野虫给奔近的蹄声惊动,纷纷乱蹦,陆九郎眼疾手快的抓了一只松鼠。
  一队人晒得汗流浃背,盛夏难得能出营操训,见了河水比什么都亲,纷纷扒光了下河打闹,搅得水面一片浑浊,尽兴后才爬上来,小兵先行回营,几个亲近的伙伴在陆九郎身畔坐下。
  石头扯了扯湿衣,艳羡道,“日头晒得要命,还得吃灰爬沙的训练,只有九郎舒服,躺在坡上睡大觉。”
  谁能不羡慕,李相取笑,“你要是能在校考中拔头名,也可以不用操练。”
  王柱又一次感叹,“大伙一起入营,陆九当时就是个稀松货,怎么几年后差别这么大。”
  几人望着陆九郎,竟有些想不起从前的样了。
  少年已经成了青年,身量也蹿拔起来,如今的陆九郎不再是雌雄莫辨的秀气,变得高大英挺,肩阔臂长,眉眼狭锐灵狡,气息强悍而桀骜,即使在漫不经心的拔弄松鼠的尾巴,仍有一种奇异的魅力,让人移不开视线。
  石头摸了摸脑袋,“九郎一直与将军对练,当然不同,要是我也有这运气就好了。”
  几人皆笑起来,伍摧谑道,“换你一天都撑不过,已经给打傻了。”
  一帮人私底下都觉得陆九郎很特别,这小子说好运当真好运,得韩七将军亲自指点,几年下来成了军中翘楚;但说到升迁又令人费解,练到如此能耐,连个小头目也没混上,至今仍是普通一兵,远不如一帮伙伴。
  伍摧问起他来,“营里在传五军竞武的事,史勇肯定要上,你上不上?”
  王柱跟着撺掇,“当然要上,听说许多大人物要来观看,陆九正好一显身手。”
  陆九郎捻着草籽喂松鼠,漫不经心道,“显了又如何,难道还肯给我升一级?”
  石头对此愤愤不平,“九郎这样强了,为何不能升拔,定是有人故意压着你。”
  还能有谁,自然是韩七,史勇已成了近卫营的营长,曾大着胆子向她提过,依然无果。
  陆九郎垂着眼皮,漠然道,“无所谓,反正军中的赌战也没少赚,日子照样快活。”
  河西十一州归治,沙州越来越繁华,陆九郎的银子交给王柱投在商队,连本带利滚了不少。
  李相在一旁道,“据说竞武的奖励极优厚,如果能赢就发财了。”
  王柱想开盘口,一个劲的怂恿,“没错!一旦得胜,上头再压着你就说不过去了。”
  众人纷纷劝诱,陆九郎不置一辞,撒手放了松鼠,“你们先回营,让我独个清净一会。”
  辰光确实不早,几个人还念着回去烤羊,依言上马走了。
  陆九郎对着长草胡思乱想了一阵,日头渐低,朦黄的光笼罩着天地,四野安静柔和,野鸟咕咕的鸣叫,远处有蹄声渐近。
  他从草缝里望去,一匹高骏的黑马停在河畔,马上正是韩七。
  几年来二人对练无数,似乎该是熟悉的,然而韩七除了指点从不多言,哪怕他成长到足以与之相抗,她也没有半分特殊,始终淡薄如一。陆九郎一股积怨憋了许久,隐在草中也不出声,不无恶意的想,若她也脱衣洗沐,倒不妨看个乐子。
  韩七从城中过来,大约也热了,跳下马走近浅滩,夕阳映得河水明灭不定,宛如一条粼粼的金带,托着她轻盈的身影。
  韩七俯身掬水洗脸,黑马在一旁舒惬的饮水,快活的顿蹄,溅湿了她的衣裳,她也不恼怒,抵着庞大的马首蹭了蹭,温柔又纵容。
  这样的神情很不像韩七,她在营中威严冷肃,令行禁止,如一根规约的鞭子;上阵时又凌厉锋锐,血溅眉额也不动神情,不会有半分柔软。
  但这的确是她,韩七比少女时高了许多,稚气已然褪尽,软茸的眉凝似翠羽,眼眸明烈而英亮。或许四野无人,她居然笑了,红软的唇轻翘,露出一点莹白的齿,欢悦又明媚,她拭去眉睫的水珠,脱靴卷起裤脚,踩进河中与黑马嬉戏,泼起一串串莹亮的水花,裸露的臂腿纤长优美。
  待欢闹沉静,她轻抚爱马,指尖细细梳过浓密的黑鬃,布衫的边缘给阳光沁亮。
  远阔的天地,蒙蒙的芒草,金色的河水汨汨而淌。
  一人一马在夕阳下,美得如一个幻相。
  直到天光暗淡,河滩空无一人,陆九郎才回过神。
  河西五军虽是同盟,平时各据一州,难得这次各遣精英竞武,军中无数好男儿摩拳擦掌,誓要拔个头筹。
  青木大营正在修整,竞武之地放在了赤火营,消息一出全营乐疯了,眼看竞武的观台开始搭建,恨不得去帮忙扛木头,士兵们热切的议论,连饭食也似更香了。
  军中的选拔同样沸腾,年轻儿郎热血好胜,无事都要争锋,何况此次机会难得,一旦入了贵人之眼,岂不就此飞黄腾达。
  大营的校扬声浪激扬,连日较技筛拔,胜败无数,有人喜笑颜开,有人垂头丧气,也有侥幸来混场的滑稽百出,围观的嘘笑阵阵,比过节还欢乐。
  连夜里的巡营也放松了三分,王柱弓着腰,如藏了八个月的肚子,偷摸溜进营房。
  史勇从王柱的怀中掏出一坛酒,喜得咧嘴,“有你的,老子的钱没白花。”
  王柱得意的又掏出一包卤肉,一帮伙伴闻着香气,乐哈哈的围坐一圈。
  史勇给一人倒了一碗,舔去指上沾的酒,“我跟陆九入选,不管能不能胜,先喝它一回。”
  伍摧信心满满,“一定能赢,等你们五军扬名,咱们跟着长脸。”
  酒是好酒,虽不如百味楼的名酿,在军中已极为难得。
  陆九郎无声的啜饮,他不似史勇,心思藏得深,谁也瞧不出在想什么。
  石头欢喜之余有些忧心,“听说裴少主也要来,没准还要找麻烦,九郎是不是得避着些。”
  史勇豪气万丈,“怕他个卵,这是韩家的大营,还能在自己营里吃亏?等陆九得个头名,正好看那家伙是什么脸!”
  李相跟着嘲笑,“近年总传裴少主年轻英武,身手不凡,就没见他上过阵。”
  王柱也不屑,“哄抬名声罢了,公子哥的性命何等金贵,哪舍得阵上拼杀。”
  伍摧一样瞧不起,“韩家就没这般作态,韩七将军是女人都杀敌无数,谁不赞一声赤凰。”
  韩七带兵屡立战功,不弱于声名卓著的兄长,近年已掌了半个赤火军,她出战时黑甲赤缨,英勇无畏,士兵多以赤凰而呼,百姓间也渐渐传开了。
  陆九郎端着酒,不咸不淡道,“什么赤凰,吹嘘过头了,也不怕别军听了笑话。”
  伍摧满不在乎,“笑话什么,韩七将军有能耐,全军心服口服,裴家就算想给少主冠个虎狼的称号,锐金军的几万兵肯认?”
  陆九郎懒得争辩,转了话头,“你们猜为何突然竞武。”
  伍摧给问得一愕,“谁知道,或许大人物一时兴起,想瞧些热闹?”
  史勇也不明所以,“你小子想啥?有机会露脸不好吗?”
  陆九郎也不解释,“最近城里有什么大事?”
  王柱听闻的外头消息最多,懵然道,“没什么特别的,好像朝廷有使者来了,将韩大人褒奖一通,赐了些宝物。”
  陆九郎暂时按下思虑,对着史勇一哂,“我要冲头名,你也拼着些,别教我比下去。”
  史勇骂骂咧咧的一呸,“放屁,老子要是输了,亲自给你打洗脚水!”
  几人哗笑,陷入了胡吹的欢闹。
第42章 千军竞
  ◎这小子可别败得太快,裴家正等着看笑话。◎
  赤火大营号角悠长,五军旌旗猎猎招展,万千士卒翘首以盼的竞武之日终于到来。
  四年前,河西光复十一州,天子狂喜,入长安的韩家长兄获封金吾卫大将军,留居帝都。韩戎秋受封河西节度使,管内观察处置使,检校礼部尚书兼金吾大将军、食邑二千户,实封三百户,成为天下十大节度使之一。
  时至今日,假如韩戎秋再至天德城,连防御使周远庭也要执下官之礼。
  韩戎秋也确实未负众望,他鼓励耕种,保护商旅,使民众安然生息,商货往来自如,一年比一年兴旺,成就了空前的塞上繁荣,百姓无不盛赞,众多部落甘心为之驱策。
  此次名为竞武,与盛会无异,观看者不仅有五军将领,还有十一州的众多高官与豪族,许多人还是头一次踏入威名赫赫的赤火大营。
  赵家的家主赵奢是武将出身,如今养尊处优,腰腹宽硕,仍看得出年轻时的潇洒倜傥。他从兰州之战后就不再掌兵,将军务交给了几个儿子,此时展眼一望,当即道,“平素说你总是不服,瞧一瞧韩家大营,比咱们家的如何?”
  赵英见赤火营数万兵卒列阵而立,军容威肃,宛如铁铸的森林,偌大的校场不闻丝毫杂声,治军如此可谓极难,不禁一默。
  赵奢喃喃道,“据说赤火军掌营的还不是韩家小子,而是韩家的丫头,好生厉害。”
  赵英还未回答,就见裴氏家主行来,少不得致礼。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