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凰引——紫微流年【完结】
时间:2023-09-14 14:42:59

  他还没说完,狄银已挥戟袭来,方毅失了一臂,自知招架不住,横心一枪掷出,自己给利戟劈碎胸骨,长枪也洞穿了狄银的马腹,迫得对手落马。
  方毅的近卫悲哭出声,发疯般与蕃兵厮杀,方毅气绝时犹在望陆九郎,嘴唇微动。
  陆九郎不知他要说什么,见人已没了,趁着狄银换马杀出围堵,直奔远处厮杀更密集的一处,那是韩七的所在。赤凰是赤火的军心,哪怕被敌人重重围住,只要她不倒,众多士兵依然能战到最后。
  陆九郎生生杀出一条路,冲近韩七的身畔。
  长夜未尽,火光零乱,韩七通身给血覆住,唯有双眼明澈森寒,每一次追斩从不落空,马下无数尸体,宛如幽冥的魔神,然而蕃兵密集如蚁,仍在不断涌上。
  陆九郎扬声高喊,“韩七!”
  韩七的眼眸掠过,毫无波动,扬刀劈碎了一个蕃兵的脑袋。
  陆九郎知道她已经杀木了,更加用力的吼出来,“韩七,方毅没了!”
  韩七微恍一下,终于回神,现出一丝怔讶,“陆九郎?”
  她什么也没问,也无暇再问,环顾身侧没了可用的将领,垂下陌刀驱马跃近,嘶哑道,“方毅没了,你去!带人将后营的辎重烧了,我还能战小半个时辰!”
  陆九郎瞬间懂了,抓过一个熟悉的面孔,吼叫道,“伍摧,走!”
  伍摧也战得昏头,给陆九郎一扯才清醒,嘴都张大了,“怎么你小子——”
  伍摧也只说了半句,带着一队人跟着陆九郎猛冲,学着他绝不缠斗,一沾就走,等回神已经稀里糊涂滚进了营外的长草,又吞掉追进来的小队蕃兵,等从草中出去,十来人已换成了蕃兵的服饰。
  纵然韩七将敌军的主力引在中营,闯到后营也难如登天,但陆九郎扮成蕃兵,借着天光未明,四下混乱,根本无人留意,居然一口气蹿到了蕃军辎重的所在。
  黑压压的粮车望去不见头,将地上的长草都压平了,还有几百士兵留守,伍摧瞧得吸了一口气,如此惊人的数量,自己这十来人哪够,还没点燃几辆就要给蕃兵聚拢宰了。
  粮车的对面是牛马休歇的圈栏,扔着大堆干草,散出臭哄哄的粪味,没什么士兵把守。陆九郎伏在暗处,眼珠来回打转,半晌后一示意,一队人悄悄摸进了牲畜群。
  看守辎重的蕃兵望着中营的火光,正议论前头的战况,冷不防旁边的畜圈一阵马吼牛嘶,宛如炸开来一般。
  蕃兵惊极望去,许多牛马屁股后头腾起了火,惊得满圈牲畜发狂,轰轰冲出了栏圈,不分东西的逃蹿,甚至冲着粮车而来。
  众兵赶紧阻拦,然而吓疯的牛马力大无穷,哪里挡得住。
  这些牲畜的尾巴被人绑上长草,火焰在地上拖扫,很快燎着了大片野草,又沿着木轮爬蹿,随风卷舔车上的粮包。粮车紧挨着停置,顿时一辆接一辆的烧起来,蕃兵又是赶牛,又是去河边舀水扑救,乱成了一锅粥。
  陆九郎和伍摧带人混进救火的蕃兵,趁乱往粮车深处甩燃烧的木头,弄得火势越来越盛,有的蕃兵觉察不对,方呼一声就给利刀贯腹,满地火牛与火马乱奔,谁还顾得上其中的细微。
  赤火军被绞杀得越来越少,韩七在激战达枷,陌刀依然凶猛,谁也看不出她双臂肿胀,每一动酸疲至极。达枷的实力不及狄银,被刀势压得汗出如浆,苦苦支撑。
  冲天的火焰从后营燃起,火星随着热气四散,红光映亮了河谷,与天际的晨曦相映,汇成了绚烂而赤烈的朝霞。
  韩七在浓烈的血腥中抬起头,感受夜风拂来的热意,就知道后营在何等盛大的焚烧,如一场华美无伦的火葬。
  她微微笑了一下,倾最后的力量一斩,陌刀泛着森冷的光,映出达枷恐惧的脸,眼看就要将敌人头颈斩碎。
  一刹那间,一支利箭穿透韩七的黑甲,刺入了胸口。
第50章 陷敌阵
  ◎他疯啦!跟着蕃军做什么?◎
  狄银驻立后营,望着燃烧未歇的粮车,神情异常狰狞。
  蒙布那硬着头皮禀报,“是赤火军,业已全歼,主帅据说是韩戎秋之女。”
  达枷近乎难以置信,险些斩杀自己敌将竟然是一个女人。
  狄银默了一刻,冰冷道,“伤亡如何?”
  蒙布那禀道,“阵亡两万二,重伤一万七,轻伤三万。”
  狄银寒气森森,目光阴戾,“一个女人用两万人折了我七成兵力,烧了十万人的粮草?”
  蒙布那不敢说话了。
  狄银的额角一跳,半晌迸出话语,“整兵撤回凉州。”
  “那回鹘——”达枷话一出口又闭上了嘴。
  战力仅剩三成,粮草又烧了个精光,万一河西军援兵来击,岂不是全军覆没,当然只能撤了,然而出战时气势盛极,却如此狼狈而归,达枷恨不能将敌人的主帅活撕了。
  狄银如何不恨,硬梆梆道,“给回鹘人传个消息,愿他们好运,赤火的主帅还活着?”
  蒙布那回道,“暂时还有气,王子的一箭极深,军医不敢拔,不知能不能活。”
  狄银的牙齿咯崩一响,“毕竟是韩戎秋之女,别给轻易死了,我要她活着慢慢领受。”
  日头渐高,河谷黑烟袅袅,血腥遍地,数不清的尸体交叠横摞。
  河滩边一个死去的蕃兵忽然动了,坐起长嘘一口气,正是石头。
  他在方毅阵亡时给敌兵一阻,没能跟上陆九郎。后来战得精疲力尽,同袍相继身亡,索性倒下装死,好在蕃军撤得匆忙,并未清理战场,居然活了下来。
  石头四顾无人,蹒跚的走去记忆中厮杀最烈的一带,整个近卫营都在这里,一具具尸体无比熟悉。石头看得眼泪直流,等扯开一个蕃兵尸体,瞧见底下的史勇,他哭得更厉害了。
  史勇满头是血,双目紧闭,再没有憨狡的笑。
  石头哭得没了样,鼻涕淌到对方脸上,赶紧抻着袖子去抹,哪想到才擦了两把,手下脸皮一动,吓得他一屁股蹦开,等想过来又大喜,一探鼻端似有呼吸,登时激动欲狂,“史营!你是不是没死!”
  史勇在拼得最激之时给锤头一撞,当场昏厥过去,臂弯恰好绞死一个蕃兵,尸体盖在身上,侥幸没给人与马踩死,这会迷迷糊糊,脸上湿搭搭的以为落雨,没想到接下来就给甩了两耳光,气得脑袋疼都忘了,睁眼骂道,“哪个孙子!敢打老子!”
  石头咧嘴大笑,又抱住他号啕起来。
  哭声引出了河谷深处的几个蕃兵,石头一看浑身紧绷,赶紧挡在史勇前头,仓惶在地上找兵器,谁想到对方一看乐疯了,领头的狂奔过来,“妈的!老子就知道!一定有没死的!”
  石头这才认出来人赫然是伍摧,登时喜极,“你也活着!有没有瞧见九郎?”
  对方的脸瞬间从大喜到大忧,石头一颗心沉下去,颤着嘴唇方要哭。
  伍摧蓦然一拍大腿,“我们烧完粮车,听说将军倒了,陆九就叫我们装死,结果他自己跟着蕃军跑啦!”
  石头听傻了,史勇也懵了,“他疯啦!跟着蕃军做什么?”
  伍摧哪里知道,他躺在地上见陆九郎烧完粮草也不躲,乔装成受伤的蕃兵,乱哄哄的居然无人觉察,最后随大军开拔了。
  几人想不出所以,继续在地上翻找,遇上有气的就拖出来救治,零零散散发现了不少,正在忙碌之际,谷外来了一个女人,骑着骆驼四处张望,见有人立即拨转要跑。
  伍摧一眼瞧出是嗢末女人,跳起来喊叫,“嘿!那娘们,我们是赤火军的,还有没有骆驼?”
  嗢末女人回头,认出伍摧才放了胆子,带着骆驼行过来。
  伍摧禁不住奇怪,“韩七将军不是让你走了,到这来做什么?”
  女人这时不怕了,开始翻寻地上的尸首,“我瞧见蕃军走了,过来给她收尸。”
  众人都沉默了。
  女人自顾道,“我帮着找了很多马,她给了我金子,我问还能不能再见,想知道她的名字,你们的将军说不用了,她会死在这里。像她这样的好人,该有一个埋葬。”
  所有人静静的听,谁也没有说话。
  女人并没有过于悲伤,又道,“我埋过三个男人,知道怎么处理死人,她在哪?”
  石头的眼眶又蓄起泪,难过极了,“将军受了重伤,被蕃人抓走了。”
  不知怎的,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愣愣的问出来,“九郎他——是不是——救韩七将军去了?”
  蕃人的行军十分随意,各部之间规制松散,队伍极为混乱。
  陆九郎的头脸裹着沾血的布,混在队伍里佝身而行,浑如一个虚颓的伤兵,四周几万敌军环绕,稍现异状就会被剁成肉酱,令人如芒刺背,不寒而栗。
  陆九郎却有一种极至的冷静,垂着眼不露痕迹的观察,人的胆子很奇妙,他起初不愿死拼,待从尸山血海闯出来,反而变成自己都想象不出的疯狂。
  蕃人带了大量伤兵,行近速度不快,浩浩荡荡行了半日休歇,陆九郎也终于寻到了韩七。
  韩七被安放在笼车上,她头盔已失,战甲也给卸了,胸前嵌着一支折断的箭,日头无遮无拦的晒了许久,一直在昏迷,嘴唇已干裂了。
  蕃兵聚在笼车旁指指点点,见她脸上凝着血痂,看不清样貌,隔栏泼了几瓢水,她依然一动不动,蕃人的嬉笑消失了。
  洗净的脸庞苍白秀美,宛如佛国的仙子,黑衣浸出的水却是化不开的暗红,这是最强战士的荣光。
  有人生出了敬畏,也有人对美色动了猥心,将手探进木栏,突然一旁传来怒嘶,绑在附近的黑马见主人被靠近,愤怒的挣跳不休,试图冲过来踩踏。
  蕃人爱马如命,见黑马高骏漂亮,如此忠诚通人性,不禁生出了赞叹,围近啧啧称奇,连笼车旁的守卫也给吸引过去。
  一个头脸裹伤的蕃兵慢吞吞的路过笼车,蹲下来整理腿际的绑带。
  笼中的韩七发衫俱湿,依旧在昏迷,只是睫梢微微一颤,似被风所动。
  韩平策臂肌贲起,击得回鹘主将半身麻木,虎口溢血,被攒心一□□死。河西军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加上朔方军的夹击,回鹘军心溃散,败如山倒。此战斩敌九万,受降三万,俘虏回鹘贵族一千余人,缴获的牛马骆驼无数,可谓大获全胜。
  即使如此,韩平策毫无笑意,回帐交令后又提起,“阿爹,首战胜了——”
  韩戎秋知儿子要说什么,摒退左右,“不行,回鹘人仍有二十万大军,接下来还有硬战。”
  韩平策犹不死心,“给我三万兵就够了,不会影响大局。”
  韩戎秋沉声道,“七丫头阻敌是为什么,她要你分兵去救?”
  韩平策当然清楚,但如何忍得了,“独山海不算太远,轻骑过去兴许还来得及。”
  韩戎秋沉默以对,目光温厚又悲伤。
  韩平策一刹那红了眼,“我知道晚了,可那是妹妹——”
  韩戎秋沉毅如一座山,对着小儿子慢慢道,“征战必有伤亡,纵是我也难保没有这一天,七丫头是个好样的,你也不能差,好生打完这一仗,别对不起她的拼命。”
  韩平策忍着鼻酸,垂头应了一声。
  帐外的王柱眼巴巴的等,见韩小将军出来的神情,就知道没了指望,实在憋不住难受,蹲在地上抹起了眼泪。
  裴引贤过来议事,一瞥认出了赤火军的服色。
  跟在后面的裴行彦初次上阵,顺利杀了几个敌兵,意气正骄,瞧得很不顺眼,“才得胜怎么还哭上了,晦气!”
  裴引贤已经听闻过内情,默然不语。
  这个兵定是韩七派来传讯的,同袍应该都成了亡魂,要不是十万蕃兵被阻在独山海,回鹘人迟迟不敢投入全部兵力决战,今天的胜负可能截然相逆。
  韩家女儿的确不凡,但想聘入裴家为媳,大约是不可能了。
第51章 挟千军
  ◎能活一个也好,你回去见阿爹——◎
  狄银的大军行了一日,到黄昏扎营的时候,黑马的神骏吸引了一群又一群的围观,它并不拒绝食水,肆意嚼着人们送上的草料,但一切试图触碰者都会被它毫不客气的踹开。
  韩七醒了气息依然微弱,以至于蕃人担心她死了,给笼内垫了软毡,灌下了一点米汤。
  粮车给烧了个干净,一路上全是戈壁与荒丘,只能靠干粮顶着。陆九郎分到两把炒米,默不作声的吃了,缩在一旁等入夜,蕃军夜战后接着行军,人人都很疲惫,今晚一定会睡得极沉。
  然而天不从人愿,没等到天暗,狄银带着一群将领来了,他本打算回凉州再慢慢折腾俘虏,听军医说她命如游丝,随时可能断气,当下改了主意,与其让她轻松的死于箭伤,不如趁活着狠狠□□一番,出一口恶气。
  达枷险些死于韩七之手,更是恨毒了她,打量笼车里拖出来的女人,现出一抹恶笑,“阿兄,这女人既然生了张好脸,不妨拿来乐一乐。”
  周围密密围满了蕃兵,兴奋得目光变了,人们纷纷议论,觉得她过于气息奄奄,只怕没两下就死了。
  达枷毫不在意,“断气了也能用,都尝尝韩家女的滋味,将来说给河西军听。”
  人群轰的乐了,迸出了各种各样的污言秽语
  韩七坐靠着木轮,样子极糟,黏干的散发沾在脸颊,嘴唇隐约透青,看起来毫无表情。
  达枷要的是敌人屈辱而求,不是石头般的无觉,当下叉住她的脖子结结实实甩了几个耳光,人群顿时一静。
  韩七没有挣扎,或许也没了力量,被打得颊面肿起,口鼻溢血,一滴滴坠在襟上。
  达枷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掐着她的颔骨展示,“这是韩戎秋的女儿,一会将她绑起来,你们脱了裤子挨个服侍,让她见识勇士们的能耐。”
  周围的蕃兵大笑起来,气氛越发淫猥。
  韩七终于一挣,从达枷的手中滑脱,无力的躯体跌向了地面。
  她身上还带着断箭,撞入心口就要当场毙命,达枷哪容她如此死了,一把扯住头发提起,见她四肢绵软,出气多进气少,完全任人摆布。
  狄银目光阴鸷的踏近,“要是能说点有用的,你可以死得体面些。”
  韩七被扯起头望向狄银,终于动了一下唇,声音微弱,“有人递了消息,说殿下在独山海。”
  狄银神色骤变,戾气翻腾。“是谁?”
  韩七呛了一口血,慢慢道,“消息来自蕃部,但没透露大军的人数。”
  达枷一听赤火军的阻击赫然是有内奸通报,也给惊住了。
  狄银一扬手,旁人悉数退后,空出一个大圈,他狰厉的逼问,“继续说!”
  韩七仍被扯着头发,呼吸受窒,张着唇发不出声,达枷赶紧放开。
  她喘息了半晌才缓过来,竟然指向了达枷。
  达枷惊得汗毛都炸起来,赶紧辨白,“阿兄!不是我!这女人死前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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