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凰引——紫微流年【完结】
时间:2023-09-14 14:42:59

  这确实不大容易安慰,韩七想了想,“以后不会的,到了沙州你可以找个长命的男人。”
  塔兰对她的建议很满意,抛开了死鬼,“那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你现在应该不会死了。”
  韩七轻浅一笑,“韩明铮。”
  塔兰复念了一遍,生出好奇,“是什么意思?”
  韩七声音低柔,“明明其容,铮铮其骨,算是一种祝愿,和你一样是娘给的。”
  塔兰顿时愉快起来,“那我们很像,你就是我的好运,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正好炉子上的羊奶温热了,她丢开剪子,端来给韩七喂下。
  陆九郎倚靠着土墙,默然一念,三个字如在舌尖一滚,滋味绵长。
第55章 人如棋
  ◎不必指望,他不会回来了。◎
  云娘安排使女置上两盘鲜甜的瓜果,配上新烘的胡饼,加上几色果干与肉脯,营造出闲叙的氛围,待香雾从博山炉袅袅腾起,仆人也挑起门帘,迎入了来者。
  李睿含笑一唤,“陆九来了,郑先生昨日输得不服,今日定要再战。”
  那次长谈之后,陆九郎每日均被邀来,起初是为知晓河西之事,后来发现他不仅言语得趣,心思灵敏,还通晓双陆、投壶、樗蒲,簸钱之戏,懂得辨香与品茶,甚至通丝竹之韵,竟是雅俗皆能,越发的刮目相看。
  在李睿看来,此人的价值已经远胜安家,收用之心更切,但试探总被绕过,也就不急于一时,权当个旅伴结纳。
  但凡陆九郎在,气氛一定是欢愉的,众人闲叙了一阵,郑松堂拉着他斗起双陆,忽然外头护卫来密报,李睿面色微变。
  陆九郎觉察有异,但对答均是耳语,显然不欲被闻听。
  待人走后,李睿沉吟良久,似有些心神不属,望了一眼陆九郎。
  他心下更疑,又不便打听,只有佯作不知的行棋。
  几局过后,外头骤然喧闹起来,蹄声杂乱,夹着模糊的呼喝,陆九郎听出是回鹘音,神情剧变,霍然起身。
  李睿此时方开口,“来了一支数百人的回鹘乱兵,外头十分凶险,不可妄动。”
  陆九郎冲出屋外,见商队的一众护卫严阵以待,刀剑出鞘,而镇子另一头烟尘滚滚,正是韩明铮等人的所在,惊得血脉俱凝,脱口道,“李公子,请救我家主人!”
  李睿踏出来观望,答得很冷静,“当前情势不利,商队只能自保,无法分兵。”
  他以为将面对陆九郎的苦苦哀求,谁知对方僵了一刹,居然不再说,转身向外行去。
  李睿一个眼色,仆从上前拦下,他作出关怀之态,“不可冲动,敌兵凶暴残忍,此时出去绝无生理。”
  云娘也在一旁道,“你已为安小姐竭尽所能,主人若为此迁怪,大可另投别主,不必为一份差事枉送性命。”
  陆九郎垂下眼,片刻后道,“我有幸得公子庇护,自是感激无尽,但回鹘兵素来贪婪,未必肯放过商队。”
  李睿本来决意将人打晕也不放去,听他如此识时务,放下心来,“你无需过忧,商队护卫精良,纵是敌人来犯也能一战。”
  陆九郎却道,“我既蒙公子大恩,怎能置身事外,愿与众护卫一同守卫,略尽薄力。”
  李睿见他坚持,让侍人引他去寻夏旭。
  郑松堂一直不言不语,待他离去后方道,“殿下有意如此,是打算借势将他收为己用?”
  李睿默然,其实斥候来报时尚早,但思及安家女一殁,陆九郎难逃失主之责,再加以收留就成了施恩,索性将消息按了下来。
  郑松堂见他不答,叹道,“此举形同迫陆九郎弃主,他若心怀主人,纵然被迫投效殿下,也难免暗怀怨恨;他若轻易弃主,就是一无义之人,殿下要来何用?”
  李睿瞬时一怔,省觉过来,“不错,是我想左了。”
  郑松堂知是这人太过出色,引得李睿动了盘算,然而人心至为微妙,越聪明的人,越不能以心计挟迫。
  一名护卫忽然奔入,“禀殿下,陆管事突然打翻数人,冲出了商队的围护,我等未及阻拦!”
  李睿神情难辨,不知是懊是恼。
  郑松堂暗忖,倒是个忠义的奴才,不枉殿下欣赏,只是这一去,怕是难有性命了。
  回鹘乱兵入镇之时,伍摧恰好蹲在外头晒阳,一见火烫屁股般冲回了院子,直吼出来,“回鹘兵来了!最多一刻就要搜过来!陆九呢?”
  石头正在提水,吓得木桶呯然坠地,慌张道,“哪来的回鹘兵?九郎去了商队还没回来!”
  商队有大量军卫,自然有一战之力,但两下已给回鹘兵隔断,外头的尖叫与哭喊由远渐近,乱兵正在挨门挨户的抄刮。
  伍摧头皮发麻,语无伦次的道,“完了,带将军跑吧,但敌兵太近了,一定会追上——”
  石头一样手足无措,“将军还伤着呢,大夫说不能颠动——”
  屋内突然传出韩明铮的声音,“将院子抄乱,灶堂浇瓢水,从后门把军马放了,所有人撤到主屋的阁楼上。”
  她的话语冰冷而镇定,一言就稳住了神,伍摧和石头赶紧行动,不多时院子一片糟乱,厨房散出一股浓烟,宛如给洗劫过一般。
  主屋的阁楼黑洞洞的半人高,搁了些杂物,石头托着韩明铮和塔兰从木梯上去,伍摧放走军马也跟着攀上,抽了梯子用朽板盖住洞口,乱兵已经到了墙外。
  院门被凶猛的砸开,回鹘兵进来没见着人,大失所望,把唯一的母羊拖走了,随着乱兵一轰而出,隔院又迸出了惨号。
  石头和伍摧攥着刀柄,脊背满布冷汗,这时才敢喘气。
  韩明铮给塔兰拥在怀中,牵动伤处疼得脸色发青,她一直在静听,待确定附近没了乱兵,极微的开口,“陆九郎每日都去商队,是做什么?”
  石头吞了下口水,用这辈子最轻的声音回答,“不知道,那商队很奇怪,大多是军卒,李公子有个随从蹲着尿,但没有男人□□。”
  饶是韩明铮一向聪慧,也没弄明白,怔了好一会,“没有是什么意思?”
  石头发窘,不知该怎么说,“九郎让我去厕所瞧的,不是完全没有,只剩一半,像是给切过。”
  伍摧跟着解释,“商队的头领是李公子,陆九说他大约无聊,爱唤去陪着叙话,没啥正事。”
  石头心里慌得紧,“商队那边人多,九郎肯定安全,就不知能不能回来。”
  伍摧丧气道,“他一个人回来有什么用,除非请商队的来救,这么多回鹘兵,我看人家不会冒险。”
  裂开的墙缝透出微光,韩明铮静了许久,目光淡远,“不必指望,他不会回来了。”
  半个镇子哗闹无比,村人惨烈的哭号,回鹘兵纷乱的呼叫,宛如兽群的狂欢。
  陆九郎死死咬牙,清楚自己犯了错。
  近期的顺遂让他忘乎所以,炫弄太过,成功引得贵人欣赏之余,反而觉得原主成了妨碍。
  但那不是商家女,是他拼死从数万蕃兵手中抢出来的韩明铮!还有石头与伍摧,一起从死人堆里滚过来的伙伴!他怎么会抛下这些,去奉承那些傲慢的蠢货!
  天渐渐暗下来,如无边的夜毯覆住他的愤怒,包容他的匍伏,向镇子的另一头挪近。
  一个乱兵醉醺醺的走到墙边,刚解开裤子,幽影无声的贴近,回鹘兵挣扎着被拖入墙后,片刻后又踏出来,身形似乎更高了。
  黑夜与乔装给陆九郎带来了隐蔽,依然得极其小心。
  回鹘兵个个连髯结辫,发式与河西截然不同,陆九郎无法混充,乱兵又无伤员,裹头反而更扎眼,他只能利用墙根或边角潜行。千难万险的摸到半途,又一群乱兵纵马入镇,大约从别处劫了商队,押着一长串的骆驼,驼背载有硕大的货包。
  陆九郎险些给冲个正着,仓促躲进一间空屋,哪想到几个回鹘兵也相中了这间,轰笑着扛着一个毡卷冲入,扔在地上迸出一声痛呼,竟跌出了一个女人。
  陆九郎在乱兵来临的一刹抄起柳筐扣在身上,万幸没给发觉,正琢磨着如何不惊动的挪出去,突然从筐缝里瞧见女人的脸,居然还是个熟人,正是安夫人之女安瑛。
  安夫人给女儿挑不到满意的人选,又盘算起招赘来,然而没本事的男人守不住庞大的家业,有本事的又野心勃勃,怕女儿单纯太过反而受欺,遂让安瑛跟着走一趟商,长一些见识。去时十分顺利,哪想到归途已经远避了战地,仍是撞上一支回鹘乱兵,队里的男人皆给屠杀,甚至为争抢安瑛,乱兵之间还打了一架。
  此时进了屋子,回鹘兵急不可耐的甩上门,将火把插在壁架,开始脱衣裳。
  安瑛迸出恐惧的尖叫,这不奇怪,换个大汉被光屁股的回鹘兵按住也要吓傻,她拼命的挣扎,眼泪糊了一脸,只换来猥笑和亵弄,如一头可怜的羔羊。
  陆九郎无动于衷,趁着她吸引了回鹘兵的心神,极慢的顶着筐向门边挪去。
  安瑛彻底崩溃,恨不得神佛降下雷霆将这些人劈死,她绝望的咬住敌兵的手,对方吃痛一怒,一巴掌扇得她摔跌出去。
  安瑛头昏眼花的撞上一个柳筐,筐子一斜,现出一双男人的脚。
  回鹘兵的□□凝住了,还来不及反应,柳筐飞起刀光乍亮,割断了最近的敌兵咽喉。
  热血哧的飞溅而出,余下三个兵面露惊恐,还来不及摸到武器,陆九郎的利刀已经剜进第二回 鹘兵的胸腔,痛喊未出口就给截灭,剩下两人骇得魂飞魄散。
  他们仓惶的要逃,要呼叫外边的同伴来援,第三个嘴唇才张,给陆九郎一刀甩中背心,最后一个光着屁股,手已经握上门栓,从背后给陆九郎扑住,撞得牙齿迸碎,被直接拧断了脖子。
  屋里仿佛给血洗了一遭,外头的乱兵依然喧闹,无人觉察。
  陆九郎半面染血,犹如修罗,他丢开回鹘兵的尸体,擦掉溅上的血,从屋内翻出件旧衣换了,将利刀揣回,侧身从门缝窥看,方要溜出去,突然给安瑛扯住了裤脚。
  安瑛认出他,什么也来不及想,连真实与虚假也顾不得,哭着乞求,“——救我——”
  陆九郎毫无怜惜,拔脚而走,只扔下一句话,“躲起来别让人发现,熬到天亮就能活。”
第56章 命搏命
  ◎要是如此佞物,死了也不足惜。◎
  夜色沉沉,阁楼下头挤了十来个回鹘兵,院子里更多,众人架着火堆翻烤整羊,发出酒后的胡叫,声音嘈乱不堪。
  肉香顺着阁楼的板缝飘上来,石头忍着肚饿,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幸亏抽梯封上洞口,底下的兵全然不觉,头顶的一板之隔就藏着屏息静气的几个大活人。
  几人熬得饥肠辘辘,下方一直闹腾不休,一个传令兵来呼喝几句走了,院内外一阵哗叫。
  石头不明所以,望向了将军,唯有她懂回鹘语。
  韩明铮以唇形示意,伍摧看明白了,精神陡振,附耳咬给石头,“回鹘人要在半夜攻商队。”
  石头登时一喜,商队那么多军卒可不好惹,最不济也能趁着交战下去寻些吃喝,设法逃走。
  果然回鹘兵听说半夜要行事,闹嚷声渐低,纷纷睡倒攒精神,不一会鼾声四起。
  又熬了一个时辰,石头一泡尿憋得要炸,忍不住悄悄沿墙尿下去,没发出一点声音。
  不料墙边躺了个回鹘兵,给热尿浸醒了,一嗅大怒,举火把照见水渍从顶而下,当即叫喊起来。
  阁楼里的韩明铮情知躲不过,也不责备,“抄家伙,能杀一个是一个。”
  石头大汗淋漓,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众回鹘兵都醒了,围过来将桌柜堆起,一个兵执锤爬上,咣咣的要撞开挡板。
  伍摧与石头死命按着,挡板毕竟是薄木头,没几下给锤得稀烂,乱兵探上头来,给伍摧一刀劈中头脸,吃痛跌下。
  楼下的回鹘兵大怒,也不攀爬了,一个肥壮的执锤朝阁楼的底板一掷,咔嚓砸了个大洞,反复几次阁板脆烂不堪,再承不住人,哗啦一声垮了。
  石头与伍摧一齐跌下去,给乱兵围住拼杀起来。
  塔兰与韩明铮在阁楼一角,身下的残板勉强支了一刻,逐渐滑塌下来,好在落地势头缓,屋内打得激烈,谁也没留意。
  主屋不大,里头七八个一围,院里的根本挤不进去,反让石头和伍摧得了益,两人豁出命的拼砍,也不管受伤多处,直杀得鲜血淋淋。
  一个回鹘兵发现墙角的塔兰,一手卡住她的脖子,生生将人提起。
  塔兰给捏得动弹不得,喉间咯咯欲裂,眼看要给活活掐死,蓦然一蓬烫热袭脸,她还以为自己没命,吓得尖叫起来,脖上的手却松了,直到她抹开满脸的腥血,见敌兵软倒,韩明铮倚墙持刀,方才明白过来。
  其他回鹘兵听得尖叫,发现队友被杀,大怒挥刀斩来。
  韩明铮一击救了塔兰,却也牵动伤处,痛得浑身发软,手都抬不起来,眼看要命丧当堂,屋顶骤然一声巨响,碎裂的朽瓦与稻草坠落,中间夹杂着一个黑影,以惊人的猛力踩中挥刀者,喀啦一声踹得对方胸骨俱折,屎尿都流了出来。
  黑影落地而起,颀长精健,杀气激沸,正是陆九郎。
  石头在绝望中瞧见,眼泪不由淌出来,“九郎回来了!”
  陆九郎发了狂,刀势狂猛暴虐,斩得屋内血雨纷飞,他的战力远胜二人,接连砍死多个敌兵,但屋内的敌人一少,院里的又扑进来,始终源源不绝。
  伍摧受了几处伤,本来已灰心,见陆九郎来又有了劲,死命的撑下去。
  屋里的火把烧尽了,余下一片黑暗,三人不知杀了多少,刀也砍缺了口,鲜血浸得浑身湿腻,耳朵充斥着敌兵的怒吼,仿佛无休无止。
  塔兰近乎窒息,她从小胆子大,也仅是放马宰羊,哪见过这样可怖的厮杀,不断有血飞溅过来,不知出自哪一方。正当她心神崩溃,一个敌兵被踢飞跌近,爬起来目现凶光,决定先宰了两个弱女。
  塔兰恐惧万分,退无可退,手中被塞了一把刀,耳畔有声音道,“握紧,从右侧砍他。”
  她也顾不得思索,当真砍去,然而不会使力,轻易就给击飞了刀,敌人轻蔑的扯住她的头发,正要宰鸡般割断喉咙,忽然肋间一痛。
  就在他分心的一刹,另一个女人已经然近身,她脸色惨白,目光毫无惧意,森冷的一转刀,搅得他内腑俱碎,迸出惨烈的嘶号,拼尽全力一推。
  塔兰被扯得头皮险些掉了,痛得眼泪汪汪,惊魂未定的看着敌兵倒下,见韩明铮给敌兵大力撞在墙上,口角溢血,赶紧过去扶住。
  韩明铮近乎昏厥过去,忍痛将喉间的腥血咽下,气息微弱,“好塔兰。”
  塔兰似突然生出了胆子,她爬去拾刀握住,拦在韩明铮身前,只要跌近了没死的敌兵就扑上去一顿乱戳,当牛羊一般宰,竟然也杀了三四个回鹘兵。
  陆九郎勒住一名敌人,挑开斩向石头的一刀,回刀抹了怀中的敌喉,将尸体甩去伍摧身前,阻滞那边的围攻,如此不断相帮,石头与伍摧还是逐渐耗尽了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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