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微低着头没好意思接话。
要是叫人知道她连袜子都做不好,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皇上的眼神落于春萍面上。
一旁的春萍当即一个激灵,连忙跪地道:“皇上,是主子给您做袜子时伤了手指头!”
映微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谁知皇上却是仔细摩挲她的手指头,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朕难道还能缺了你那几双袜子不成?”
映微却是正色道:“皇上,话可不是这样说的,皇上缺不缺是您的事儿,可嫔妾做不做,那是嫔妾的事儿。”
说着,她含笑看向皇上:“前几日嫔妾听乌雅常在说起给您做里衣的事儿,嫔妾的女红自是比不上乌雅常在,可想着皇上对嫔妾的好,嫔妾却对您什么表示都没有,所以这才想着给您做几双袜子,还请皇上莫要嫌弃。”
皇上抬手就将案几上的袜子递给一旁的顾问行,吩咐他好生收起来:“你送给朕的东西,朕自然不会嫌弃。”
说着,他扫了一眼放在炕上的箩筐,这箩筐他前几次就瞧见了,只是并未放在心上,还以为映微与寻常女子一样靠做些针线打发打发时间。
如今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映微平素根本不好这些,正色道:“剩下的这些袜子也不必再做了,朕不需要你回报什么,只要你每日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就行。”
映微摇摇头:“皇上,嫔妾还是想将这几双袜子做完。”
说着,她更是抬起受伤的左手,道:“这是最开始戳伤的,这几日嫔妾的手艺进步了不少,没有再戳到手指头。”
皇上想了想,认真道:“你若真想给朕送些东西,不必做袜子了,这袜子做起来麻烦,你给朕做一个香囊吧!”
香囊?
映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她可是听阿圆说起过的,给给皇上送礼物最忌讳的就是香囊,毕竟这东西是日日要挂在身上的,让人瞧见岂不是多事?
皇上似猜到她在想什么,笑着道:“朕并不是要你做平素挂在身上的香囊,就你这手艺,你做的香囊也得叫朕挂的除去才是。”
“朕啊,是想要你做一个日日压在朕枕头底下的香囊。”
说着,他更是揉了揉眉心道:“如今到了夏日,朕本就睡得不大好,再加上公务繁多,有的时候朕一个人在乾清宫睡得并不踏实。”
“前几日孙院正开了些助眠的药材,到时候你做了香囊,将这药材装进去,朕日日将这香囊压在枕头底下,若你不在朕身边,也有这香囊陪着朕!”
映微一听这话,头点得宛如小鸡啄米,当即便问皇上喜欢什么颜色与纹路。
到了在前去清华园的前一日,映微紧赶慢赶,总算将香囊做好给皇上送了过去。
她做的香囊是宝蓝色并蒂莲纹路的,与寻常方方正正的香囊并不一样,她做的是一个环形朵纹形状的,下头的络子上还串着一颗颗小小的南珠,十分精巧。
映微对这香囊挺满意的,但皇上收到香囊时却是笑了笑——这是小女儿家才用的东西,他哪里会用南珠和金丝线?
可就算这般,皇上还是好生吩咐顾问行将东西收到枕头下头,更交代他明日动身前去清华园的时候也莫要忘了。
***
翌日一早,皇上便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出发前去清华园。
皇上与太皇太后等人的马车自在最前头,映微身份不显,马车在后列,可就算这般,依旧挡不住她那好心情。
听着外头传来喧嚷的声音,一早起来的映微是半点睡意都没有,与春萍,阿柳猜测如今马车行至何处。
等着日头渐渐起来,映微便觉得昏昏欲睡,马车里虽搁着冰块,依旧有些憋人。
好在很快就到了清华园。
映微被太监带去了蔚秀园。
这院子不愧是皇上替她选的,她一进去就能感受到一阵阵凉意,一旁的小太监更道:“……这院子离湖边不远,便是到了盛夏,也有水风吹过来,连冰都不必用了。”
映微很是满意,瞧着前院葡萄藤上已长出一颗颗青涩的小葡萄,更吩咐小卓子好生照顾它们,说不准等着他们回宫之前还能吃到这葡萄。
众人都很高兴,就连向来沉稳的阿柳的话也多了起来。
映微留下阿柳与小卓子在院子里收拾,自己则带着春萍前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这是紫禁城中的规矩,每到一处便要问候太皇太后与太后一番,询问她们身子可还受的住。
和映微想的一样,太皇太后并未见她,并未见每一位妃嫔,更是放出话来——别院不比紫禁城内规矩繁多,叫她们不必拘束,更不必前去给她与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都这般发话,原还想着拿捏贵妃身份一番的温僖贵妃也不好拿乔,也放话众人不必前去陪她说话。
映微是愈发高兴,只觉得自己不说无拘无束,起码比起在紫禁城里却是松快不少。
等着映微从温僖贵妃处回来时,这蔚秀园已收拾的差不多,阿柳更是高兴道:“……主子,这园子里有个小厨房,皇上将才派了两个厨娘过来,说主子若是不想吃膳房送来的吃食,只管吩咐这两个厨娘开小灶。”
映微笑道:“那敢情好,晚些时候你就问问她们有没有什么拿手菜,等我逛完园子回来吃。”
话毕,她就要带着春萍出去逛一逛。
清华园就是后世的畅春园,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过上几年皇上才会重修这清华园,并将此处改名为畅春园。
这地方乃是前朝所建,虽年代依久,却依旧富庶雅致,处处显露出皇家的底蕴与气派。
将才马车驶入进来,一路走来,映微很喜欢这地方。
到了湖畔,微风习习,湖面上粼粼波光,随处可见开的正好的紫薇花与挺拔肆意的柳树,映微更是忍不住道:“……怪不得先前皇上时常夏日来此处小住些日子,若我是皇上,只怕我住在这里会舍不得走。”
春萍也忍不住点点头:“对,这里比不得紫禁城规矩那么多,从明儿起,主子不必日日前去贵妃处请安,这里的妃嫔也没那么多,清净得很……”
这话若是叫映微在宫里头听到,肯定要提点春萍几句的,可在这儿,地大人少,她都觉得松快不少,只觉得没必要将下头的人管那么紧。
又走了几步,映微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影。
她再仔细一看,这不是太子是谁?
这次皇上前来清华园避暑,不光有妃嫔一同前往,还有太子与几位阿哥。
因身份尴尬,为避人口舌,映微在宫里头瞧见太子不仅不会上前,还会绕道而行,就怕有人嚼舌根子,但是今日,她瞧着太子只带着两个小太监在湖边徘徊,那两个小太监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却是不能不管。
映微上前请安。
太子冷不丁听到人声儿,吓了一大跳,看了看映微,奶声奶气道:“你是……姨母?我记得你!”
映微笑着道:“多谢太子还记得我,不过太子这是要做什么?您怎么一个人过来了?湖边危险,若是一不小心落水了就不好了。”
说着,她更是扫眼看向跟在太子身边的两个小太监道:“如何太子身边只有你们两个人伺候?”
那两个小太监是知道映微的,当即吓得连忙跪下,连声认罪,可旁的话却是一个字不敢说。
太子皱着眉头道:“姨母,是我趁完颜嬷嬷不注意自己偷偷溜出来的,你也别怪他们,是我与他们说,若是他们将此事告诉完颜嬷嬷或者皇阿玛,就治他们的罪!”
寻常长辈听到这话已出言责怪,映微缺蹲下身子,看着太子的眼睛道:“那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湖边危险,您年纪尚小,若是出了事儿该怎么办?更何况,这地方不比宫里,要是有坏人怎么办?”
太子嘟着嘴,有些不高兴道:“我,我就是想要出来看一看走一走。”
说着,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五阿哥与我说过,他会游水了,夏日泡在水里凉飕飕的,可舒服了,我也想游水。”
话毕,他更是忙道:“这是咱们两之间的秘密,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这是自然。”映微虽一口答应下来,但心里却思量起来,这五阿哥正是惠嫔所出的长子,如今皇上膝下儿子并未重新序列,所以后来的大阿哥如今尚排行第五,几个月前刚从宫外接回来。
她并不想将小孩子想的太坏,可身在紫禁城,很多事她不能不多想:“五阿哥会游水吗?这么厉害!连我都不会游水了……”
“对,五阿哥可厉害了!”太子从小长在皇上身边,被保护的极好,如今突然出现个兄长,对五阿哥是极其崇拜:“五阿哥不光会游水,还会钓鱼了,说是命人捉几条小虫子,用绣花的针烧弯,将虫子穿在针上,就能掉起鱼儿来……”
小孩子说起这些眼睛里是亮晶晶的,更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恨不得想要自己亲自试一试才好。
映微却是越听越皱眉,不管是游水也好,还是钓鱼也罢,这些都是极危险的,一不小心,连命都没了。
偏偏五阿哥算准了太子不会在皇上跟前提起这些,太子是储君,是大清未来的帝王,皇上也好,还是他身边的人也罢,都对太子管教极严,每日散步都是挤出来的时间,哪里敢在这些闲事上耽搁时间?自然是偷偷摸摸出来玩。
这时候啊,就愈发容易出事。
太子本是兴趣盎然,说着说着却见映微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姨母,是不是你和他们一样,觉得我是太子,每日就该安心念书,不该惦记这些?”
映微瞧着眼前只有五六岁的孩子,若搁在寻常百姓家,这般大年纪的孩子正在父母跟前耍赖玩闹,头一次大着胆子摸了摸他光秃秃的小脑门,笑着道:“自然不是,我只是在想五阿哥可真厉害啊,小小年纪就会游水,我小时候可笨了,缠着阿玛要他请人教我游水,可我学了几天就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肯再学,我想,若是太子愿意学游水一定很快就学会了,只是,只是……”
说到这儿,她的话头止住了。
太子的兴趣顿时被她勾了出来,“只是什么?”
“只是学游水太吓人了点!”映微看着太子那双澄澈的眼睛,看着他那胖乎乎的小脸,很难将眼前这个小娃娃与多年后那个被废的太子联系到一起:“太子您想啊,水下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乳娘小时候曾与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水下可能有水鬼,不过这应该是骗人的。”
“可就算水下没有水鬼,却也有螃蟹啊,泥鳅啊,它们保不齐会咬你的脚,更不必说水下的石头,水草会划伤你的腿脚。”
“至于钓鱼,嗯,小时候我也曾学过一阵,可整日在大太阳底下还是怪无聊的,好不容易钓上来东西,指不定不是鱼。”
太子瞪大眼睛,惊愕道:“那会是什么?”
“水蛇啊!”映微瞧他那小模样,觉得有点好笑,她可没有骗人,说的那都是实话咧:“您见过蛇吗?这水蛇长得与蛇差不多,不过要小一些,虽说水蛇无毒,却还是怪吓人的,咬起人来也还是怪疼的。”
果不其然,太子一听这话脸色就沉了下来,也不说要钓鱼,更不说要学游水之类的话了。
映微深知小孩子不能吓,虽说她这话是实话,可落在小孩子耳朵里还是怪吓人的,只道:“不过啊,不管是游水,钓鱼也好,还是别的事儿也罢,都是有风险的,就像太子跟着谙达们学骑射,不也是危险吗?可有谙达们盯着,不就没事儿了?”
“如今在别院,规矩没有在紫禁城多,若是您真的想游水或者钓鱼,大可以与皇上说一声,要皇上陪您一起试一试,到时候若真有什么事儿,皇上也能保护您不是?”
太子点点头。
在他的心里,他皇阿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当下他就道:“那,那……我就先回去了,可别叫水蛇跑出来了。”
他最怕的就是蛇。
还记得先前他随着他皇阿玛一同去木兰围场打猎,就算他被皇上抱在怀里坐在马上,可远远瞧着那蛇吐着舌头,直冲他而来,将他吓得直哭……
那时候就算他只有三两岁,很多事情都忘的差不多,可想起那条蛇来还是觉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