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官比着小时候都没什么变化,只是眼尾又拉长了些, 那张有点厚的嘴唇安在小时候的脸上是敦厚, 安在如今的眉儿脸上,就有了那么点魅。
这点魅又被她眼中倔强中和, 鹅蛋脸妩媚风情的倒有了三分英气。
三娘手中的梳子划过眉儿过长的头发,发丝从尺梳中滑落,日光氤氲轻柔和煦,三娘轻声道:“可想梳了什么发髻。”
“小时候都是辫子随意梳梳的。”
“虽要赶路了, 太麻烦的是不行, 梳个姑娘家的单螺吧。”
发丝半垂, 另一半在头顶婉转成型, 两鬓垂了小股辫子, 买来的首饰简单, 珠钗插入发间。又等衣裳穿戴整齐, 红色襦裙配黑色上衫,那上衫薄, 外又套了一层妃色大袖。这般的穿着对眉儿来说已经是及其华丽了,殊不知这打扮在安定世道的时候也就是平常人家穿着。
“料子都是再普通的不过的, 刺绣手艺也一般,好在这身儿你穿着不错。”三娘上前一步帮着眉儿理了理胸前的绑带以及垂在肩颈两侧的绦带:“一会儿祇儿看到你,该是会多瞧两眼的了。”
私下里打趣没什么,眉儿还是有点羞耻,抬眼看着三娘道:“这话还是别说了吧。”
“好好好。”
从东屋出来,眉儿还有些扭捏,因着她瞧见沈祇早已换好了衣裳收拾好了行装正站在门口与师父交谈着。他那衣裳不稀奇的也,黑色窄袖,袖口是深蓝绣着云纹,长靴穿着显得人更挺拔了点儿。这回没再束了高马尾,而是用了普通的发冠整齐的束了起来。
再扭捏,还是要见人,当沈祇侧了身子回头看了眉儿之时,眉儿就有些讨厌他身上的黑色,这黑色让他看着更难接近,那双眼里仍旧平静如深潭,沈祇只冲着眉儿笑了笑道:“好看的紧。”
便没说什么了。
倒是顾潇多夸了几句。
眉儿点了点头,心里头那点儿扭捏一下子就消散无踪了去。她也不是盼着被夸好看什么的,只是想从沈祇眼里头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毕竟这打扮她在看镜中自己之时都有些陌生...和惊艳。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扯着心口下坠,蝉鸣又开始变得恼人,热意又开始变得让人烦闷。眉儿一下子没了什么对衣裳首饰的兴致,索然无味品咂不出什么乐趣了似的,只想赶紧上路。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晚些吧,累了困了,夜里再说。”
顾潇把沈祇和眉儿轰到山上去摘野果子,直接拉了三娘去午憩。虽然不知道马上都要启程了,为什么还要让她二人来山上摘果子,但眉儿还是乖乖照做了。
说是摘果子,其实顾潇说得那片野果林就在屋舍后头不远,穿过一片竹林就是了。眉儿没走许久就到了,沈祇就那么跟在后头,眉儿也没什么说话的心思。
摘了几十颗拿包裹包了,眉儿就打算回去,沈祇却在竹林里头找块儿岩石坐了下来,拍了拍岩石一旁的空当:“等顾大哥和三娘睡醒了再回去吧,歇歇,也不急这一会儿。”
“大白天的睡什么也是不明白。”
沈祇耳朵有点红,抬手挠了挠眉头:“习惯不同罢了。”
也是,眉儿便也没什么纠结坐在了沈祇身侧,他一洗干净,身上就有淡淡的药草香气。这味道让眉儿羡慕,她身上是没这好闻的香气的,歪了脑袋看着他干净模样,眉儿还是问道:“缘分这事儿稀奇的,我也没想着我俩都遂了愿。”
沈祇蹙眉:“说不上来,感觉顾大哥和三娘是好人,但太顺了我又有点不安。”
“可能是咱俩苦日子过多了,一下子顺起来都害怕。”
沈祇唔了一声:“可能是。”
“还好都遂了愿,不然我若是不跟着你,你都打算一个人走了。”眉儿说这话其实就是心里头还是有些委屈,说出来看看他会是什么个反应,心里倒是没再怪他的意思,毕竟决定是她做的,也是她想留在沈祇身边,没什么好怪。
竹林幽静,青翠盎然,眉儿一低头能清晰看见三两虫子在地上爬着,爬到枯叶之上时正好撞上日光的碎影,那虫子就在碎影之下停住不再爬行,似是对这阳光极是喜爱,哪怕这虫子模样丑陋,哪怕踩着枯叶靠腐肉而活。
可这一点阳光碎影此虫便觉满足。
“也是舍不得的。”
沈祇轻语的一句,在耳边,眉儿听得清楚,未挪视线,只还指着那虫子开口道:“我就和这小虫子似的。”
“胡讲什么,和虫子有什么好比。”沈祇也瞧见了那虫子,说不出是什么种类,只瞧着那么多只脚,怕人的,便又加了一句:“你该是悬崖边的兰花才是。”
眉儿不懂自己为什么就是兰花了,她也不知道兰花长什么样子。笑了笑起身理了理衣裙,又将发丝理了理站到了沈祇身前,放松的扯了裙摆转了一圈。
裙摆上的纹理随着眉儿动作而晃动,她手腕处的那点紫色的花纹若隐若现,沈祇看着她,便见眉儿嫣然一笑问着他:“好看吗?”
“你一直都是很美的,眉儿。”
“我和阿月谁更美?”
不懂为何要和楚之月比,沈祇当真认真的回想了下两人面容,想到什么笑了出来:“你二人倒是也满相称,打起架来一般的吵闹。”
“哪有啊,她很会打架。”
“你也不差。”
“那你当时为何不护着我?”
“晚间儿不是哄你去了么?”
“看着我哭什么都不说,就会念叨别哭了也算哄么?”
“你哭得太入迷,我说旁得好像也无用。”
“你下回说了试试,说不定就有用了。”
“那我还是盼着你可别哭了,哄人蛮累的。”
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不知道有没有意思的话,时间有麻雀飞过,有竹叶触碰发出辅奏之声,竟也惬意。
似故意等了许久,两人才从竹林出去。
待日头倾斜,晚间晚霞漫天之时,四人终是启程离了这山间的野客良居前往风沧山。
风沧山地处岙州以西一百里地,想去风沧山岙州则成了必经之地。
岙州一共有七山四湖十八城,地域大小却只达暨龙州地域三分之二。也因此,城与城之间链接紧密,百姓相对富庶。
如果说暨龙州是边疆第一大洲,那岙州则是边疆最富有的洲界。只可惜乱世之下,再富庶能富庶到哪里去呢。
“岙州如今受慕容家管辖,对于难民等一概不收。城门守卫极严,连在城外官道驿站之处都设有关卡,对过路人都会一一细致盘问,文书户籍名册缺一不可。若是遇到从东山域方向来的难民,不论老弱病残男女老少,一律烧死,也是慕容家下的死令。”
顾潇拨动手中的树枝,将火堆又烧得旺了些。
这火将夏夜的潮湿燃烧,并不舒服,只是让额角的汗更多了些。
见眉儿面色不好看,顾潇继续道:“不要觉得慕容家残忍,慕容一族掌管岙州多年,乱世凶年之下,岙州百姓还能过得像个人,都有赖慕容家主管治有方。天下走势按着这般,慕容家逐鹿天下,当真建立了新朝也说不定。”
这些就不是眉儿这种小老百姓能操心的了,她心里想着难民能逃到此处,就说明身子无甚问题,不论男女老少都这般烧死,这慕容家的人真够没人性的。
“心思也太冷硬了,说烧死就烧死的么。”眉儿没忍住道。
“这道死令是慕容家少主下的,道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倒也得了岙州百姓拥戴。”
眉儿想着自己得至亲会不会往岙州来,还有婶婶,要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话,岂不是凶多吉少。想到此眉儿看了眼沈祇,沈祇感受到视线,似知道眉儿所思,只是摇了摇头。
“师父,那我们要去风沧山,岂不是要经过岙州,我和沈祇身上都无户籍名册什么的,如何进入岙州境内?”
三娘插嘴:“也就是发愁这个,我和相公文书齐全,你二人却是无的。岙州境内也有熟人,只是不知如今能不能办了。”
“而且也需要些时日,短则三五天,长则十天半月。”
沈祇道:“这般久的么?可能绕路?”
顾潇道:“只有一条不算路的路,此山往西再翻过两座山,就有一条水路,跨了那条江再往白云山走,也可到了风沧山。但白云山有毒瘴,没听人说过那毒瘴如何能过去。便是能过去,也不能趟过去,太危险了。”
没想到这般麻烦,眉儿接过三娘递过来的吃食,心里有些烦躁:“那师父与三娘是要明日下山之后去岙州城内帮着伪造文书户籍么?”
“是,你二人得在山上待几日了。”
第36章 、意外遇见
顾潇对此山脉熟悉, 选择的休憩之地挨着一处小小温泉,绕过一处荆棘便是一片带有小小岩石的矮坡。梳洗方便,阴凉也干净, 大夏日里人清爽了, 心思也就烦躁不到哪里去了。
师父和三娘走了两日后, 眉儿那股子烦躁终是消去了不少。
四季长青的香樟树带着一点点木香,用绳索与布条绑了两处吊床,眉儿此刻就躺在吊床上拿着一册志怪集子在看着。
这志怪集子是三娘随行带着的, 眉儿认得的字不多就没翻开过,这两日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就翻开看看。不认得的字连蒙带猜书里头的意思就能理解个差不离。
实在难以理解的问了沈祇, 也算多学了点字。
妃色大袖的纱袖在吊床边缘晃荡摩擦,红色的裙摆随着脚上的动作略有翻转, 三娘不在,眉儿将头发悉数散开了,发丝垂落,比之袖衫还柔, 那张脸被书册挡着, 只能看到一双并不那么细润的手。十指修长, 指甲被咬的磕磕巴巴, 手腕处的紫色花纹醒目, 像是随着身主的心情也艳丽了一些。
沈祇从温泉处下来, 隔着荆棘遥遥相望, 就看到了眉儿这副闲散模样。
她这么舒展的时候甚少,平日里她多是沉静的, 话也不多,偶尔会有些脾气波动, 小性子多,却不大表露。以致于沈祇很长一段日子对眉儿的印象都很模糊,她刚进沈家的时候,沈祇连她那个时候的面容都有些想不起来。
第一次陪着她归家时候,眉儿这个人就要鲜活了一点。
风吹过,荆棘的叶子动了动,挡住了沈祇的视线,抬手轻轻拨开,正好看到眉儿不知看到了那书册里头的什么内容,当着没人一只脚还踢了踢,随即翻了身子,便只能看到她的后背。
她长大了。
十五岁出落的亭亭玉立,小时候长辈总是说小娃娃是没有腰身儿的,眉儿得了老天青睐,身条长得舒展,这般躺着,那腰,那腿都能清晰看清楚线条。
她的头发太长,沈祇看着她半撑起身将头发拨到了身后,妃色大袖从肩膀滑落,露出上衫的那一层黑色的料子。
她的手指轻轻将大袖拉起,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甚至除了她的手再看不到其他的肌肤;许是山野的绿色太青翠,也许是荆棘上的刺让手指不适,甚至也可能是刚沐浴从温泉里出来之后的沈祇不习惯这周遭的温热,看着眉儿如此,他莫名有了些燥意。
不知名的燥意一起,再看那吊床上那般舒适的眉儿,沈祇心里头就有点别扭,乃至别扭到想着是不是眉儿还是那般的无言沉静的样子他就能舒服点了。
山间多有蚊虫,眉儿看了会儿书册,被蚊子烦扰,抬了胳膊朝空中来回挥了两次,循环往复几次,就有点烦了,便索性将书册往脸上一盖,正好是午后刚过不久,眯一会儿。
她的双手叠在腹间,双腿交叠,头发随着吊床些微晃动着,那么的柔。沈祇看着这副场景,还是没动,片刻之后才离开,不过不是出了温泉,而是从反方向走不知往何处去了。
鸟啼蝉鸣,树叶沙沙,轻轻晃动的吊床,眉儿一身细碎光影渐渐入了梦,等睁眼的时候,日头已西斜,热意褪去不少,身子更疲懒。
眨了眨眼睛,将书册搁置一边,眉儿抬手,袖子就遮住了她整张脸,午睡之后这心里头说不上来的一股子失落。像是这天地只有她一人似的,不是难过,只是寂寥的厉害,这份寂寥却又不是盼着人陪。只是一时受情景影响,一点惬意的失落罢了。
缓缓便好。
想着沈祇去洗个澡怎的还不回,一翻身,就看着他背着个竹篓子从矮坡上下来。还是不喜他穿黑色,看着碍眼,估摸是杠睡醒有点起床的恼性,等沈祇快靠近吊床的时候,眉儿直接拿了册子往沈祇沈上丢。
被书册砸到,不痛不痒,沈祇莫名,低身拾起之后走到还懒懒躺在吊床上的眉儿身边,又将书册放到了她身上。
“丢我作甚?”
“看你穿这黑色衣裳,碍眼。”
“缘由?”
眉儿微微撅了撅嘴:“就是碍眼。”
这点小女儿情态也是少见,沈祇笑了笑,觉着女子还当着与男子不同,想一出是一出,小性子是个没完没了,无伤大雅的,就当着是孩子般调皮了。
“你下午哪里去了?”
“蚊虫多,去找了点儿白花蛇舌草。山里头碾碎成汁洗衣裳是不大方便了,是以我采了许多,铺在身侧,你明日或者晚些睡,就不会受蚊虫烦扰了。”
眉儿点点头。
日子这么一晃就又晃过五天。
等于是顾潇与三娘已去了八日,一点音讯都无。
沈祇倒是还好,每日在山里头摘摘草药,钻研钻研不一样的吃食,那野味怎么做了才好吃,类似乖乖草一般当了佐料的药草还有多少。
七八天里头还真整出了些不一样的。
眉儿没这般闲情雅致,等到顾潇和三娘整整十五日未归,日子都到了六月的时候,眉儿嘴角就起了个燎泡,哪怕抹了点儿下火药草汁那燎泡都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