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祇摇头。
阿蛮聪慧,知晓初次相识沈祇这性子是不会和自己说到底为何了,也知道了他对自己并无什么念头,恐怕还不止是没念头,恐怕连一丝一毫的旁的特别都无。越是如此,阿蛮对沈祇念头越多了些,要是一男子只看自己几眼,说了些话,就殷勤,那这般的男子有什么好要的。
没再说什么话,越往街尾走,人越多了些,路就难免显得有些拥挤逼仄。
被迫的挤着身子就挨着近了些,一靠近他,阿蛮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药草香气,奇怪为何谢怀夕身上就无这股药草清香,这般想着就瞧了一眼谢怀夕,阿蛮就看见前头的两人也被挤得挨着近了许多,眉儿头发比一般女子的头发长了不少,看样子是梳头的手艺不大好,头顶上的发髻松散,这么一挤,那发簪就掉了。
眼见着就要掉到地上,谢怀夕眼疾手快,从半空接住,又递给了眉儿。
眉儿无奈,只好将头发捋到肩颈一侧编了个麻花辫,谢怀夕则直接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帕子撕开给了眉儿当发带用。这一番你来我往,阿蛮瞧在眼里,对着沈祇笑道:“我与谢哥哥认识有个三五年了,可没瞧出来他是这般的细致人,帕子说撕就撕了。”
“瞧着也蛮般配的是不是。”
沈祇蹙眉:“那帕子丑的碍眼。”
阿蛮侧头看着沈祇,眼波流转,故意让其感受到了自己的视线,虽沈祇并未看他,但如此正好不是。自己看着他说话,没看着路,被人挤着没站稳,再被沈祇扶着不就顺理成章。
一只胳膊被沈祇扶住,靠得越近,他身上的药草香气就越明显,在这西北门处街道吃食胭脂水粉混杂的气味里,闻着这药草香真是让人脑子为之一清。他的手指节修长,力气却大,一只手就将阿蛮给扶正了,那手那般的白,茧子和伤口都不影响这只手的好看,手背青筋用力浮起又褪去。
而他的人还是那般的清清静静。
阿蛮看着月色灯火下沈祇的侧脸,一时被蛊惑,开口道:“你的名字与你甚是相配。”
“爹娘随便取得,代称罢了。”
冷冷淡淡一句,阿蛮知情识趣的闭了嘴。
刚才那场景,眉儿也看见了,双手隐在大袖之下抠得手心都发了疼。今夜遇到的这两个粉衣女子算是让眉儿清楚明白的知晓了沈祇在旁的女子眼中是个什么样子。
从何花,再到阿月,再到那丢帕子的女人,再到此刻的阿蛮;眉儿心里都忍不住骂一句沈祇招蜂引蝶,自己长了一副什么脸多招人眼是不知么,还伸手去扶。
这唤做阿蛮的姑娘一看就知康健,摔了又能如何,摔了才好,摔了就知道疼,省的不看路。眉儿气性儿上头,心里想的都没了个章法,原先想看擂台赛的兴致都消去了大半,加上人这么挤,耐心也被耗去了不少。
谢怀夕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什么眉儿也没心思去听了,直到被人墙堵住,也看到了擂台之时,眉儿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过没过脑子她也不知道,反正她就是看阿蛮不顺眼。
女子家家的与男子靠那般近的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么。
眉儿转身回头走了两步走到沈祇跟前,看了眼阿蛮又看了眼沈祇然后直接往两个人中间一站:“谢大哥太呱噪了,我想清净清净。”
谢怀夕:“......”
阿蛮心领神会,自往旁边去了去,让眉儿站在中间舒服点儿,她又去看沈祇脸色,瞧不出什么端倪,倒是谢怀夕还有些受伤似的。
有点意思。
一路行来,阿蛮没看出来沈祇对什么喜好,目不斜视的就往前走,连一旁经过的貌美女子也没错眼瞧过,在她看来,如此这般的不是没开窍的愣头青,就是好断袖之癖的男子。
显然,沈祇是前者。
晚些家去得问问阿娘,这般性子的愣头青得怎么个法子亲近,这般清冷,今晚看来是熟不起来了。
月上柳梢头,西北尾街更为热闹,七日一次的擂台赛在一声锣鼓之下开始。
黑衣红带的已然是守擂六次的胜者,红衣黑带的则是今夜的挑战者,谁输谁赢,南门处早已有人坐庄开了赌局,逢赛必赌,也不稀奇。
沈祇看着擂台上的黑衣,有了笑意,侧弯身靠近眉儿轻声道:“你猜猜今夜谁会赢。”
“黑衣的人看着健硕,精神瞧着也好,至于这红衣裳的,身子瞧着薄,年岁也小,我猜是黑衣裳的赢。”
“赌么?”
这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声音多了一丝蛊惑似的,眉儿受不住他这般模样,乖顺的点了点头,只问:“赌什么?”
第40章 、念头起
素净着的一张脸, 只额角有些细密的汗,让有几丝鬓发都粘连在了上面,沈祇的身子侧着, 看着自己背对着灯火而在她脸上产生的阴影。
那阴影随着他的动作有所移动。
四目相对, 对视一瞬路上行来的焦躁就去了不少。
沈祇视线下移, 看到缠在眉儿发间的那属于旁的男子的帕子。女子之三千青丝,娘亲常说青丝如情丝,年少与爹爹新婚时候便是爹爹每日为她梳发。
因此, 眉儿在沈家这些年,过得苦, 头发却一直都被周氏养的很好。
时日久了, 沈祇也就觉着,这女子的头发是不能被不亲近的人触碰的, 旁人的东西也不行。从未将眉儿看作自己的所有物,也从未将她看做自己的童养媳,在沈祇眼里眉儿是一个有自己主意的女子,他不喜干涉她, 是心里敬重。
沈祇一直是这般做的, 可此刻看着那帕子, 原该平静的心绪又像被小火煮着的焦灼是为何?不懂这感觉, 微微蹙眉, 身子就退远了些。
“你想赌什么?”
眉儿挨着他, 有些近的, 她欢喜他,只被多瞧了一眼, 心思都雀跃了:“我要是赢了的话,你便给我做一木簪吧。”
那被小火煮着的心肺, 一下子就像被温水熨帖了去,沈祇笑着轻声道:“好。”
黑衣已经是蝉联六场的霸主,当着会有骄兵心态,马步却扎的极稳。眉儿还没开始学武,但能感觉此人下盘极稳,下盘稳是好事,可也因此就失了一些灵活,如此,也等于是直接把弱点亮出来给了敌人看。
下盘一破,等于气破,气破了一次,再想起来却是不易。
那红衣模样则要松散许多,松散却不代表无力气,东山镇时候也时常能瞧见些老人打了太极当康健身子,这红衣的韵意就和那太极给眉儿的感觉差不多。
若说有时天注定也不得不说,眉儿虽是练武的根骨比不上沈祇,但敏锐,性子也够狠,若是心思能再沉稳些,对于武之一道说不定能有了造化。
“我感觉我要输了,我当着这红衣的是胸有成竹气定神闲,这会儿看其实有点花架子。那黑衣不愧蝉联六场的擂主,哪怕被试探了这么多次,丝毫不见慌乱,反倒是这红衣的,耐心似不够,已经急了。”
有点惊诧眉儿对台上境况的见解,旁人都是看招式,她倒看得更深了去。且说的看法与他是一样的,沈祇笑道:“估摸老天知晓你有学武的天分,这才让你遇到顾大哥。”
眉儿没回应,眼睛又被抓了去,在她看,还是有赢的机会,就看这红衣之人能不能发现自己的问题从而再寻机会了。
阿蛮是弱女子,看这擂台赛就看个热闹,眼见着离得沈祇远,人又太多,就没什么兴致,又去看谢怀夕,就咋呼了,恨不得蹦起来给黑衣的人喊气。
谢怀夕身条高,嗓门平时没觉着大,这会儿倒显出他来了,黑衣被一拳打到,谢怀夕呼喊的恨不得代其受过一般。整个场子都有不少人被谢怀夕这模样吸引了去,道之比擂台赛都好看了。
黑衣自然也看到自己的拥戴者,心就更稳,红衣败局已定,丝毫无悬念。
回去的路上眉儿没说话,甚至都没心思去看沈祇和阿蛮说话了,只想着那红衣之人输得当真是不应当,换做她上的话,有些武艺傍身,哪怕力气差了许多,胜算也可以拉到六成。
心思里头想着这事儿,眉儿就有些迫不及待往风沧山去,这岙州的东西似再不能吸引她了。回屋的时候将这想法说了,谢怀夕宽慰她:“不急,两日后我们再走,刚与阿蛮约好,她明日要带我们去游湖呢。”
不然怎说少年心性就是少年心性,游湖这事儿眉儿没干过,甚至连船都没坐过的,没犹豫的眉儿就答应了。
沈祇蹙眉,他发现眉儿性子有个特点,经不住诱惑,有一饵就被勾走了。照这么看的,行走在外别人要是吃准了她的性子吃软不吃硬,又加以陷阱诱饵,想骗她就变得容易起来。
以往还会问问自己意思,这两回倒是不问了。
“阿蛮明日来寻我们,说是辰时三刻左右过来,不用起太早。”
说完各自歇下,第二日天刚亮不久,沈祇就醒了。也不是他睡够了如何,只是谢怀夕睡觉不安生,虽然不打呼,但一会儿翻身,一会儿梦话,讨嫌的很。
此处客栈是一三层小楼,除却前厅接客,后厅中间一处天井,沈祇洗漱之后,便站在走廊之内看着天井之上泛着鱼肚白的天空。
天上有云,朦胧,层层叠叠被风吹过边缘就不再那般饱满,散开了些,再过了些时候,日头起,白云被朝霞沾染,似醉了,染上一层红晕。
沈祇背手而立,心思闲散,未束高马尾,也未束发冠,只纶巾绦带束发,半散的头发随着朝霞之色也有浮动。仍是黑衣,不过未再着了窄袖,而是穿了黑色大袖,那同色的黑纱绦带轻轻在沈祇脑后婉转,侧脸在日光浮动中也被笼上了一层光晕。
君子如松如竹,沈祇却如月如云,气韵淡淡,也不需做什么,只宵站于那处,便令人折服。
阿蛮昨夜与风姨笑谈许久,她们娘俩儿相依为命,常说了体己话,有点心思也会问了风姨,沈祇这事儿自然也就不会瞒着。是以今日阿蛮特意听了风姨的话,换了身儿打扮,也许是同是女子,总想有个高下,便也穿了黑衣襦裙。
眉儿没先下来,阿蛮就先看到了沈祇,看到两人相似颜色的衣裳,再看他那副冷冷淡淡样子,阿蛮就有些舍不得了。风沧山离主城可有些路程,去一趟不大方便,人一走,这感情可如何培养。
常年抛头露面的女子就没小门小户那点儿矫情,也没高门贵户女子的规矩,这一走日后再难得见,只等着这几人下山么,阿蛮不是这般守株待兔的人。
几乎是念头一瞬间,阿蛮就想了个主意。
第41章 、经不住诱惑
眉儿是女客, 住在客栈第二层,三人在天井处等候了片刻,才见眉儿现身。
倒巧了, 眉儿今日换了身衣衫, 似那心思与沈祇相同, 穿的很是闲散,鹅黄色的襦裙配淡粉大袖,配色瞧着很是清爽。
那发丝只用发环固定, 从楼梯处走下之时,还有些前人古韵。
一下来看到沈祇和阿蛮那同色的衣裳, 眉儿原还想开口的喉咙就那么一哽, 脸上的笑也顿住,一息就失了言语的欲望, 只默默的站了一旁。
沈祇看着眉儿,上前两步,凑身问她:“早间儿小二吃食可吃了?”
“吃了。”
“好,那便走吧, 今日日头烈, 我替你撑伞。”
眉儿这才发现沈祇手里还拿着一把伞, 伞上糊了一层黑色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其实颠沛流离这般久, 风吹日晒雨淋什么的早就习以为常, 眼下是因着师父缘由过得像个人, 但眉儿还是觉着又没下雨撑伞只为遮阳太矫情了, 便摇了摇头。
“无妨,姑娘家家该是小心护着的。”沈祇走在前头, 示意眉儿跟上:“只怪日子艰辛,能好过些, 自是不能委屈了你。”
说话的声音轻轻淡淡,又那般的温柔了去,虽那面上儿瞧不出什么呵护样子,但女儿家家总会被男子这些举止打动。
盼着是不是能更柔情了些便好了。
谢怀夕看着此情此景都咂舌,走在沈祇后头的时候和阿蛮小声道:“到底是做哥哥的,对妹子是真细心,带伞为女子遮阳这事儿我是想都没想过的。”
手中的帕子绕来绕去,阿蛮听不进去谢怀夕言语,想到昨夜沈祇对自己那副冷淡,再看他为自家妹子撑伞模样,心里头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总之就是有些急。
这样的男子不愁婚嫁,既总归要娶了媳妇儿,为何不能是她?阿蛮原先还嫌自己那主意是不是太没皮没脸了些,这会儿却是直接铁了心,连自己娘亲那处都已想好了如何去说了。
“谢哥哥可得好好学学。”
“学不来。”
“那你就自个儿呆着吧。”阿蛮说罢走到沈祇另一侧,自找了话攀谈。
那这两男两女走在路间儿就有些尴尬了去,青衣少年再后头走着挤不进去,黑衣少年走在前头,瞧着吧是和那黑色襦裙的少女是一处,可那伞只给鹅黄女子遮阳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