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无言,站在崖边坐了一会儿,身子一松就仰躺了下去。
那月光平时觉着甚美,这会儿却觉得有些凉,也不知月宫之中是否真的有了嫦娥仙子,如果有的话,沈祇是真的很想问问她,问问嫦娥女子该怎么哄了才好?
也想问问为何女子这般的容易生气。
还想问问这女子怎么生气起来说话这般恼人。
也想知道,嫦娥奔月,是恼了后羿什么,才这般决绝而走。
微微叹了气,心里头这般的异样感受是如此的陌生,伤心吗?好像不至于;寂寥吗?似也谈不上;憋闷吗?何止这般浅显。
弄不明白心绪,更弄不明白该如何排解才好。
只谢怀夕和阿蛮在另一处险峰啃着干粮,谢怀夕道:“沈祇不在没野味吃了。”
阿蛮道:“沈祇脾气是够大的,眉儿发火他竟然不去追,不去追就算了,我当时看他那眼神都被吓到了。”
这便有些滑稽了,旁人瞧着的,和自己心里想的感受的,完全是两个说法。
第53章 、难以周全
眉儿早早回了山顶处, 三娘瞧见人回来的时候,看小姑娘一身的风风火火,笑道:“吵架了这是。”
“三娘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很明显的么?你这伤心难受高兴不都是因了祇儿, 猜都是不用猜的。”
看院前师父不在, 只三娘一人穿着一袭广绣水蓝襦裙, 自打入了山里之后,三娘打扮再没了素净之说,每天的衣裳不见重样的了, 许多的样式是见也没见过的,再看三娘戴着的束发发冠, 两旁短短流苏坠着蝴蝶, 这会儿随着她的动作有些摇晃,在日光之下折射了七彩的光。
眉儿被三娘这幅闲散模样和脸上揶揄的笑散去了些对沈祇的恼怒, 叹口气道:“我觉着我自己好像是太较真儿了。”
“细细说来是怎么回事儿?”
“那我去搁个包袱,我师父呢?”眉儿问这话的时候已是错过了三娘的身侧,是以自然也就没看到三娘眼神一闪而过的异样。
“相公与谢一商谈些事儿呢,和我恼了, 这几日估摸不到山顶上来了。”
眉儿身影从石屋里头窜出来:“师父那般的心疼三娘, 什么事儿恼的人都不上来了?”
“嗬, 男男女女的还能有什么事儿了, 矫情着。”三娘朝着眉儿晃了晃手中的团扇, 示意眉儿过来, 后者乖乖坐到了三娘身侧, 三娘抿唇笑了,有些心疼似的, 半起身的给眉儿捋了捋头发:“说说吧,你和祇儿怎的了?”
眉儿便将来龙去脉都说了, 末尾加了句:“我这心总是摇摆,他好些我就又起了盼头,他坏些我一下子又盼着这辈子不如就不见了,可怎么也舍不得,狠不下心,那喜欢他的心思,总藕断丝连的清不干净。”
“我当着什么事儿。”三娘笑着都有点无奈,觉着年岁小就是年岁小:“男子对女子身段儿时不时瞧了,这是他们本能,控制不住的,且我听着,祇儿也没说被勾了去的。你是不知你师父年少时候,见着貌美女子,是道儿都走不动的,且,你心里醋劲儿大,该换个法子说了,像你这般直接回来,你这不是把人往外推么。”
“再深的感情这么闹几回,也会情冷的。”
眉儿嘴巴犟:“什么情冷,他对我都没男女之情,冷什么;而且我想着他平时那般正经的,结果私底下还是被惹了眼,我就难受,难受的要死。”
三娘直接拿了团扇敲了敲眉儿脑袋:“你自己扪心自问,祇儿对你到底有没有心意,你察觉不出来吗?不欢喜你天天往山顶跑?还是你心里头觉着你为着祇儿付出了许多心思,他该是比你多你才痛快,还是说,也盼着他吃些苦头。”
到底是过来人,三言两语就切中了眉儿的心中所想。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察觉,但是眉儿也不傻,沈祇对自己的心思估摸是有的,可惜确定不了有多少,也能肯定就算有了欢喜,必然也是比不上自己对他的。
之前为他伤心了太多次,难受了太多次,真当有点两情相悦的苗头的时候,眉儿第一反应竟也不是多欢喜了,而是想着你让我这么难受,我也该一一还回去。等这心气儿顺了,再公平的好好说说这欢喜什么的,不然实在是意难平。
三娘看眉儿咬着下唇不说话,就知道这是被自己说中了:“男欢女爱这事儿也就这点意思了,真到我这年岁的时候,就会觉着还是没说透的时候好玩,好好享受了就是。不过提醒你一句,情意这事儿经不住消磨,也经不住这一来二去的折腾,再则这男女之情里头,只能分个高下,却不能分个输赢。”
“为何?”
“自己领会。”
“那我这回这事儿该是怎么处理了才好?”
“你想和好吗?还是怎么?”
眉儿摇摇头:“我这心里头还是膈应,他要是不找我来,我铁定是不会去主动见他的。”
“你这妮子,脾性倒是不小,人真跑了我看你去哪里哭去。”
眉儿死鸭子嘴硬:“真跑了就不是我的,那我就不要了。”实际心里想的却是,真跑了就再抢回来。
小姑娘双眼里头的倔强认真是自己还是姑娘时候没有的,三娘回想自己十几岁的时候,那满身向往的都是花花世界,多少是游戏人间了,要说对人对事能有了三分认真都算稀奇。眼前这丫头和自己全然不同的性格,有些处事浓烈的都教人觉着烤灼,三娘又想到眉儿身上的毒,叹了口气:“想不想出去游历游历,总之你这基本功是每日练着,心法和招式你也都记下了,让桑婆和林伯带你去岙州十八城走一遭吧。”
“啊?这也是可以的吗?”
三娘点点头:“总还得是自己瞧瞧这世间是如何的,你虽身为女子,但必然也该找找自己日后的路是如何过。难不成就守着祇儿一辈子吗?”
“嗯,我从未想过要离开他。”
“女子若全心全意的全给了男子,得了真心算三生有幸,但若没有,岂不是成了他人的傀儡?这样的女子无甚风骨,也留不住人的。”三娘用心良苦,细细教导:“你现在是因着从来没为自己活过,听过往,为了血脉至亲,为了沈祇,那你自己呢?你也常说不想当谁的拖累,那是不是得出去瞧瞧,有了自己对这世间的见识,才能知道自己真的想要了什么?若走过一遭了,还想着沈祇,你再回来那才是一辈子的事儿。眼下当真只为了沈祇,你觉着按着沈祇的步子,日后你除了能给他暖个床,你还能做什么?”
三娘最后这一句,是真将眉儿给说动了。变动开始,自己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没了沈祇在的时候,吃饭都是问题,连着第一次月事来的时候,都是沈祇教的。不光是这些,过日子里头的习惯,道理,都因沈祇有了变化,那原本的自己该是什么样子的?
眉儿知晓自己到底还是见识浅了,一路行来的苦难,对他的欢喜,杀人的心结,因着沈祇在,都被他暂时的安抚给抹平了,说是抚平,更像是压下了自己的本来模样。不像是他的傀儡,倒更像是跟在他身后蹒跚学步的影子,学了个四不像出来越来越拧巴了。
“那我若是走了,师父你和三娘怎么办?”
“傻不傻,以往没你不是也好好过了。”三娘是真的心疼眉儿,同中紫笙虫之毒,自己是没几年可活了,却不能再拖累了眉儿,毕竟她还有那许多年的日子可去看看这大千世界:“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你好好想想,得你自己想去了才是,不管去和不去都是可的,想好了和我说了便是。”
不知道为何能在三娘眼里看到一股淡淡愁思,三娘这么看着自己的时候,眉儿觉着她好像是自己的娘亲,那么的温柔,给自己理着头发的时候,那手上的轻柔,眼里的心疼,都让眉儿感念。也基于此,眉儿觉着不能辜负三娘和师父的教导,夜里睡的时候,躺在床上将三娘的话细细想了。
心法是认真记下的了,基本功也不会落下,学武不在一朝一夕,每日必然要勤练功,这是基本;下山的话,可以自己看看这世间是如何的,能学到多少不知,可这一下山,什么时候能回来便不知了,如何也得用了一年了吧,那想沈祇的时候怎么办?他欢喜上别人怎么办?他把自己忘了怎么办?;不下山的话,只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就真的是自己想过的日子了吗?
翻来覆去,眉儿也没得出个结论,其实她心里头不想和沈祇分开,但也想自己去看看世间,这两者有冲突,竟难以周全了。
第二日眉儿去了半山腰寻了顾潇与谢一,进了竹屋之时,这两人不知为何满脸愁容,见着自己还有些惊诧,想来是没想到自己采药半道儿就回了。
眉儿上前行礼,将三娘说的话和自己想下山的念头都细细说了,然后便等着两个师父开口看看是什么看法。
顾潇沉默不言,谢一道:“你刚学武也不过才一月,闭关修炼至年节,出了关之后到年节我让桑婆和林伯护你下山历练一年,一年便归,不能再久。”
虽不知道为何日子得卡的这么紧,这么死,但眉儿觉着谢师父说得也有道理,便转头问顾潇:“师父你也觉着我先闭关修了内功较好吗?”
顾潇仍沉默,谢一咳嗽了一声,他才点了点头。
眉儿不疑有他,自然乖乖听了。
是以沈祇回来再去山顶去看望眉儿之时,眉儿已经闭关,除了日常放在密室门口的三餐,能证明这密室里头有个人,就再无旁的东西能证明这山里有眉儿这个人痕迹的东西了。
日月流转都仿佛停住,孤寂的连竹叶都犯了黄。
八月十五中秋节,距离沈祇没见到眉儿已有一个多月,他提了壶酒,想上山,想了想脚步一转又去了半山腰的温泉处。
阿蛮舍不得沈祇这模样,拿了壶酒和自己翻医书配的东西,也跟了上去。
顾师父和三娘在山顶,谢师父和谢怀夕去寻了桑婆林伯,这竹林小屋之处,就只剩下阿蛮与沈祇,阿蛮觉着,这便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日子。
第54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眉儿闭关之缘由沈祇是不明白的, 初初认识三娘之时不是舍不得的吗?怎的这会儿就变了,还要下山历练,一走便是一年, 女人心当真海底针, 一点都瞧不明白。
沈祇走在去月牙泉的路上, 听到身后有动静,头都没回的冷道:“能不能别来烦我。”
阿蛮便小跑着跑到沈祇前头,脸上堆了笑:“我知道你是为了眉儿那事儿在烦, 总归是自己妹子,你舍不得也正常, 不若我和你说说?说说眉儿是怎么想的?”
见他脸上有了松动, 阿蛮又道:“女子天生心思细,上回本也不会闹成那样的, 既要喝酒不如一起说说话吧,去月牙泉一起喝酒不大好的,那泉后头不是有了溪水嘛,我们去那处好了。”
说罢, 阿蛮看着沈祇, 默了几息, 沈祇的步子动了, 阿蛮脸上绽放了笑容, 自然也跟了上去。
风沧山的这处溪水不知源头何处, 月光之下瞧着水波粼粼, 中秋的夜里还不算冷,饮了些酒, 身子发了暖,心里若没烦心事儿也能称的上惬意的。
沈祇坐在溪边, 盘腿而坐,深紫色的广袖大衫有些松垮,束发仍没用了银冠,而是白色的绦带垂在脑后。阿蛮侧头去瞧,刚认识的时候,他是冷淡的,窄袖黑衣将少年的挺拔衬的极好,后看他黑衣广袖冷冽,青衣清秀;再到这简单的紫色大袖,又瞧着是风流的,风流里透着醉人的温柔。
这般的男子怎舍得拱手让人。
阿蛮晃了晃身侧自己带着的三壶酒,笑道:“这酒近日新酿的,估摸没我娘亲酿的好,你那酒壶都快空了,尝尝我的吧。”说完就拿了中间那壶递了过去。
沈祇接过,放置身侧,并没着急去品那酒,而是道:“说说,上回怎么个说法?”
“急什么?”
“不说我走了。”
阿蛮略有嗔意的瞪了沈祇一眼,自己也开了壶酒,饮了一口才道:“这女子啊,说不要就是要的意思,她说要走,那实际就是不想走,结果你真让她走了,她伤心了呗。以为你这哥哥真不要她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俩为何吵,但女孩子不是你光摆个脸子就能震住的。”
沈祇不咸不淡的扫了阿蛮一眼,那眼神让阿蛮不大舒服。
“你这么看我作甚?”
“事事反其道而行之,岂不滑稽?”
“哎呀,那你也要看境况的呀,哪里能一概而论了。总之,女子生气的时候,别管她说了什么,不管说什么大抵都是口是心非。”
“是么?”沈祇饮了口酒,手中酒壶已空,就去开了阿蛮递过来的那壶,没着急饮,而是低头嗅了嗅那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