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座小楼，苏梦枕身穿白衣，立在窗户前看着俞灵零和孩童们嬉戏。
北方天气不似南边阴风绵绵，它是肆意直白直接呈现在整个天地给你看的。
一整个冬，从下第一回 雪开始，地面上的白色残雪会一直时多时少，留到春。
室内几个角落都烧了无烟炭，可烧炭不能完全密闭房间，会有几丝冷风从特意没关好的窗口冲进来。
一同冲进来的，还有外面的笑语欢声。
略有些僵滞的思维被这感知到的一冷一热气氛舒缓的想要动起来。
“今日……”
“是什么年节吗？”
苏梦枕系好狐裘，从累累案牍上起身，他先将窗户打开。
他实在是没想起来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要是没记错，现在离过年还需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往楼下看时，房屋和树木的间隙里，看见一道身影元气十足，她不知疲惫一般，嘴角上扬，笑容洋溢，手中拿着堆地多多的食物，在沾着残雪的道路上来来回回的经过。
她每一次奔跑，停下的地点都有人。
苏梦枕看着她一个不漏的给金风细雨楼所有她认识的人发零食，又看着她凑到孩子群中慷慨。
明明眼睛不便，走起路来却像一阵风大摇大摆，裙角边缘沾染了地面雪化后的水，湿漉漉，显得有些脏……
苏梦枕看着底下那叫小虞的小厨娘和小孩子们踢起了草编的蹴鞠球，小孩们不像他这个庸俗的大人关注小姑娘的裙摆，他们只尖叫欢呼着虞娘把蹴鞠球题的又高又远。
窗边空荡荡。
苏梦枕立在桌边，苍白的手拿起那药瓶。
寂静突然被破，有一个金风细雨楼的人运着轻功跟在大管家杨无邪身后。
“楼主！好消息！”
那人面红脖子粗，完全克制不住喜色，“属下刚刚接到的消息，狄飞惊和金九龄打起来，双双重伤，如今两人都在六分半堂之中被大夫医治！”
苏梦枕面有诧异。
那人本身就兴奋至极，一看苏梦枕表情，倒豆子一样把知道的事全部倒出来了:“属下和两三个兄弟刚刚恰好经过六分半堂那边，看着他们六分半堂的人从一条街上把狄飞惊和金九龄扛出来，我们几个看的是清清楚楚，他们两个受伤都不轻！”
“金九龄昏迷着，气息稳，看不出什么大碍来，兄弟们不敢凑太近看他有没有内伤，但是狄飞惊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折断，嘴角流有血，那几人护着他五脏六腑，定是重伤无疑！”
杨无邪点头:“楼主，我派人查探过了，此事属实。”
六分半堂占据京城一半的天地那么多年，狄飞惊这个大堂主受重伤，不仅仅能让京城中众人心思浮动，整个江湖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会来观察观察情况。
一个消息而已，一个人，一张嘴，足够了。
杨无邪跟来，除去证实消息凿凿可据，更是要向苏梦枕请示下一步行动。
寒风有声，呜呼呜呼地吹撞房屋外墙。
狄飞惊好金九龄打斗双双受伤的消息使苏梦枕先前的计划被打乱，可这也是……大好时机！
天赐之良机！
苏梦枕:“金九龄公门中人，这般不谨慎？现在六扇门那边如何？”
“六扇门那边派了两人去查看金九龄伤势，要是他昏迷的不重的话，现在这个差不多就该醒来。”
杨无邪的声音虚虚浮浮，带有不曾明说的遗憾。
两人昏迷加重伤，又是同一条巷子被六分半堂的人发现扛出来的，这要是不醒，以他们两人的身份地位，必然会使六分半堂好六扇门针锋相对，多好啊。
可醒来，就一切都不好说。
“去将三弟喊来罢。”
“是！”
那个一直在激动的人快速领命去找王小石。
“楼主，我们……”
“关七走火入魔，狄飞惊重伤，夜长梦多，杨总管，就选今夜。”
苏梦枕将他的刀拿起，天下闻名的红袖刀在他手中，苏梦枕看着这把刀锋通明的短刀，见它刀身在白狐裘映衬下更显凄艳妖诡，笑了笑。
“三弟和六扇门干涉，你我亲自安排兄弟们，免得伤亡过多。”
“杨无邪遵命。”
杨无邪是金风细雨楼的大总管。
从帮派角度来说，他自然是希望狄飞惊这个六分半堂的龙首人物死了最好，免得给苏梦枕打下六分半堂添变数。
可，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说，像狄飞惊这样能在各方面和他追随的楼主苏梦枕平分秋色的江湖人物，一想到他如今重伤，他们金风细雨楼更要趁他病要他命，又顿生一种天地无常世事变幻之感慨。
也只限于些微感慨。
杨无邪去安排今晚攻入六分半堂的事，苏梦枕略走几步，伸手向着桌上药瓶。
把玩，思量，用温水服药，而后，将药瓶重新放下。
“我赢了！我又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俞灵零侧着耳朵，从蹴鞠球的落地声音和周围杂乱的脚步声里听到了结局，在原地蹦蹦跳跳，伸出恶魔之爪，在敌方小队中拿走一颗糖。
“啊！又是你们这边赢了。”
“没意思，我们这边一次都没有赢过。”
“就是……”
嗯。
俞灵零刚刚伸手拿的，是敌方小孩队比赛筹码糖的最后一粒。
俞灵零听到一个小男孩半天不肯转动脑袋，按照她的经验，这个叫小山的男孩，眼睛是一直盯在她手里的糖上。
又有一对兄妹合拢手在对方耳边说悄悄话，“三哥，我也想赢，我有个主意，我去和小松猜拳，换到小虞姐姐那边去。”
俞灵零在他们身后探头:“我都听到了哦。”
兄妹俩:“！！”
俞灵零又对他们点点头，“不过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还是按照现在这样分，不过这回我和糖是一样的，你们每边出一个人轮着猜拳，谁赢了，我下一趟就在谁那边帮着踢球……”
虽然全部糖都是她给的，但是玩乐性质的比赛只输不赢，也难怪小孩们吵吵嚷嚷着不肯干了。
小孩npc们的日常，真的是十分幼稚但好快乐啊。
可比那些成人npc的互动反馈好太多啦！
两个小孩开始猜拳，刚刚那对兄妹中的妹妹出了剪刀将另一个小孩的布剪赢，一群娃崽欢呼一声，俞灵零就听到那个竹骨草编的蹴鞠球被人踢远了。
她火速加入，却突然顿住。
有人来了。
他的脚步很轻，但俞灵零知道是谁。
圆圆的草球被另一个小孩踢走。
俞灵零混着欢脱放飞了一下午，这时举动开始秀气娴雅起来，她找准方向，走到那声音停住的地方，满意的闻到了那股清淡自在的药香。
“是楼主对吧！”
“……”
“楼主？你怎么不说话？”
俞灵零纳闷地耸了耸小巧秀气的鼻子，自言自语，“这股药香味只有苏梦枕身上才有，错不了啊？”
苏梦枕微低头，看她态度笃定，开始伸手摸索。
俞灵零在空气中触碰到了苏梦枕的狐裘，手一碰，就顺着白狐的皮毛和走向无比丝滑的往下滑下去。
“哇！！！”
“好舒服！！！”
苏梦枕眼看着面前的姑娘全部心神被自己身上的狐裘吸引走。
像个顽劣还不知事的孩子，将乖顺的大猫围住，团团转着，脸上满是好奇，轻轻去触碰和玩弄大猫的皮毛。
苏梦枕为自己想到这一幕的联想心中发笑。
他并不是大猫。
但，他放任了面前这个姑娘，把他自己放在大猫的处境之中。
苏梦枕轻功出众，他之所以会在这停留，是因为见俞灵零玩的开心。被俞灵零听到，见她主动过来，他就干脆停留一会。
反正这一会也不碍事。
谁知道俞灵零说着说着话，会被苏梦枕身上的狐裘大衣吸引视线呢？
蒙着眼也不能挡住她对稀有外观的追逐之心！
俞灵零一个年轻姑娘，站在苏梦枕这个年轻男子旁边，对着他上半身衣服手摸了又摸，脸贴了又贴，心痒痒想看看好看到什么程度，俞灵零还差点把脸上的布条给薅下来。
“苏梦枕楼主，你的这件衣服是什么样子的啊？是不是特别好看？”
她仰头:“毛茸茸的好舒服，是什么材质的啊？什么颜色的？”
“雪白狐裘。”
“白狐裘啊……”
俞灵零慢慢回忆在杭州堆积的一大堆外观:“我没有穿过狐裘，我也好想要啊……”
杭州位处南方，向来暖和。
而俞灵零在青衣楼所有杀手眼中，是内力高深、性格无常的家伙，备的多是轻薄的夏衣，有些重叠多些的，则更接近普通女子的春秋衣裙。
俞灵零来到这个世界不过是数月，没渡过一整个正常的春夏秋冬，天天想着怎么把压她头上的家伙给打下去自己当no1，冬日限定外观自然就给忘了。
附近踢蹴鞠的小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远处那对大人，不约而同的远了去，场地就成了俞灵零和苏梦枕两人的。
“喜欢？”
“嗯嗯嗯嗯！喜欢喜欢！”俞灵零后退几步，张开双臂，整个人扑到稀有外观上，紧紧贴着顺滑的白狐裘。
”苏梦枕，我好喜欢你身上的雪白狐裘啊，这一定也是限定的、稀有的、独一无二的，就像是你身上这股超级好闻的药香味一样，除了你我根本没有在别人身上发现过……”
“嗯？这是啥？”
俞灵零松开大型毛绒和稀有外观，手落在了苏梦枕身体右侧，右手处。
苏梦枕的手稍微向后抬，“我的兵器，一把刀。”
俞灵零:“我知道，它有个名字，叫红袖刀。”
清秀丽人微微皱起了眉。
又有一个更嚣张的名字，叫梦枕红袖第一刀，俞灵零一想这个名字，就从心里面生出一种浓浓的不愉快来。
这么好的装备，她，没有。
“唉，我也想要一个和你这个刀差不多的。但是好像有点难……”
每回拎着出去打架的兵器，都不怎么耐用，要么坏掉，要么下次要用的时候就找不见了。
“兵器好也是一件坏事。”
“怎么会是一件坏事呢？好多人想要都没有呢，我也没有。”俞灵零不认可这个观念，她这时已经从外观和装备中回过神来，想到今天还没有给苏梦枕送过东西，就将手上从小孩们手上引过来的糖抓了一小把，抓过他的手，打开，放到手心。
“我没有红袖刀，但是我有红枣干和松子糖，请你吃糖啊！”
投喂玩够了，小孩们散去，俞灵零又顺从自己的感觉，在苏梦枕身边多停了一会，好多闻闻那好闻的药香味，之后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蒙眼的长布条没有取下来，没有吃饱，系统面板也没有显示，但俞灵零离开时，听到了路边有两道被控制着的呼吸声。
她本来踩着枯黄的草叶和散发着冷的泥土回金风细雨楼内，却习惯性的做出抓糖送糖的动作。
……对面好像没接。
“咳，多谢了，只是这糖是小孩子才吃的，我不太爱吃。”
“多谢，杨某也不太爱吃糖。”
她听到了两个不怎么熟悉的男声这样说，语气有点……怪怪的。
俞灵零才没尴尬。
她只是遗憾这两道声音居然是不能玩的npc。
不对，一个下午没谁拒绝互动，或许，是送东西的方式错误？
她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大人也是可以吃糖的，比如说喜糖男女老少都能吃，不限定小孩。”
“咳咳咳——”
“什么！！！”
“好吧……那酒？下回我换酒送你俩。”
俞灵零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苏梦枕还站在原地。
两人对视一眼。喜糖？喜酒？
金风细雨楼大总管杨无邪有话想说:“楼主……”
金风细雨楼楼主的结拜三弟王小石也有话想说:“大哥，这个……”
“你们多想了。”
苏梦枕背光喟叹:“久病之人备受苦痛折磨，难免羡慕生机勃勃的存在。”
王小时正色:“大哥安心，今晚我们一定万事如意，往后事事顺心。”
“大哥是英雄人物，倘若解决京城之中六分半堂，又服药解开胎毒，身体康健，那么天下之大，江湖之广，任由大哥做出一番为国为民的大事，单说现在北边战起，到时候我和二哥守住金风细雨楼，大哥你尽可以去一展抱负……”
风声呜咽，天边晚霞散漫嘻戏。
俞灵零感觉自己一整天好像也没干啥事，一转眼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又一个转眼，天“耷拉”一下就被拉了黑幕，她就躺床上开始睡觉。
俞灵零翻身，摸摸暖烘烘的床，“忘了，得叫土炕。”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今天都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吃的东西，玩的娱乐方式，都再平常不过。
她在这股寻常快乐里沉溺，熟睡。
半夜，俞灵零却于沉眠中突兀睁开眼。
“怎么回事？外面声音那么大？”
这是金风细雨楼，不是杭州青衣楼，她的迷惑无人回应。
晚上睡觉，俞灵零取下了蒙眼的布，可这时寂静的很，她这段时间锻炼出了耳力，仔细听，很确认外面除了风声，还有很多人在跑。
轻功好的，心跳和呼吸声微弱，行动路线是远离地面的飞檐走壁。
轻功差劲的，先听到的不是心跳和呼吸，是努力放轻力道，但依然是“咚咚咚”的声响。
俞灵零穿好衣服，看着外面乌黑一片，在衣服外部又披了件黑色的大外袍。
金风细雨楼对杂役也挺好，俞灵零这件黑色袍子是同住的婆婆送的，说是让她干活的时候穿，不干活的时候穿好看点的，免得脏，可惜俞灵零丝毫不介意这些，这时正好能用上。
她轻而易举的跟上夜半出行的一行人。
俞灵零这时候并不知道这一群人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又要往哪里去，直到她一不小心跟快了几步，到了这一行队伍的中段。
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药香味。
它太过于独特，闻到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是谁。
天幕无边，地面用轻功赶路的一队人类，只不过是人类眼中的蚂蚁搬家。
代表着俞灵零的小蚂蚁一个愣神，便被其他蚂蚁挤到了后面，取下眼前遮盖物的她，就慢慢跟着，没往前去看苏梦枕鼻子嘴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她想，反正也看不出来嘛。
杭州城，同是深夜，陆小凤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