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又笙便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下。
她抬眼,去看那只新鬼。
“你认识朱兆林?”
新鬼抬眼,目露震惊。
一旁的鬼怪帮着解释:“她叫莫薇,刚来不久,是个哑巴鬼。”
新鬼跟着,呆呆地点了点头。
顾又笙又问:“你认得她?”
她问得是旁边的鬼怪,刘四娘。
刘四娘摇摇头:“不算认识哩,不过她会写字。”
刘四娘又说:“她说她叫莫薇,年初魍魉城改了制度,她刚从里面逃,呃,刚从里面出来。”
年初的时候,徐致颁发了城主令,所有鬼怪,若不愿留在魍魉城中,便可以出城。
徐家,再也不会逼迫鬼怪放下仇恨。
可是若鬼怪要行恶事,魍魉城徐家人,也不会手下留情。
顾又笙沉吟一声。
那她可能是之前去了魍魉城,如今才得以出来。
她来找朱兆林,是为了什么?
“还有其他的吗?”
顾又笙问着刘四娘,也看了一眼新鬼莫薇。
那是个文文弱弱的秀气姑娘,眼里带着惧意,正怯怯地望着顾又笙。
若不是知道顾又笙是这归来时的老板,莫薇本是想要跑的。
可这是归来时。
是除了魍魉城以外,鬼怪最后的归处。
莫薇忐忑的眼神中,多了一些希冀。
她的魂力愈发孱弱,或许……
或许眼前的通灵师,可以帮助自己。
“没了,她来自晋安府,其他的,不清楚。”
莫薇是个哑巴鬼,新来又是个内向的性子,所以其他鬼怪对她,并不熟悉。
顾又笙点了点头,看向莫薇:“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莫薇怯怯地点了头。
顾又笙便带着莫薇去了厨房,因为谢令仪在里边,莫薇一时还有些害怕。
谢令仪:“我去外边。”
他走远了,莫薇才敢跟着顾又笙进去。
鬼王之境,她又是这般弱鬼,即便他收敛了气息,对她而言,还是说不出的折磨。
顾又笙去柜子里翻了翻,找出笔墨纸砚。
“你写,我来问,可以吗?”
顾又笙柔声问着。
莫薇点了头,接过了笔。
“你是为了朱兆林来的吗?”
莫薇没有写字,只点了点头。
“你与他有仇?”
她又点了下头,握着笔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些。
顾又笙斟酌道:“你死后去了魍魉城,所以才没有找他复仇?”
莫薇抬起眼,点了两下头。
她跟着别的鬼怪,稀里糊涂去了魍魉城,结果再也没能出来,直到今年年初……
“你魂力如此稀薄,死了多久?”
莫薇执笔写下:十一年,我已无亲人在世,故魂力弱。
魍魉城虽然限制了她的自由,却也维持着她的魂力,让她不至于弱得去了地府。
“朱兆林……是你什么人?”
莫薇的手抖了抖,她稳了稳心神,看着顾又笙的眼神,带着说不出的痛楚。
求。
她在纸上颤颤巍巍地写着。
求顾姑娘助我。
她接着写了下去。
他不叫朱兆林,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叫马文,他……
莫薇擦了擦血泪,咬着牙继续写。
他是我的丈夫,也是杀害我的凶手。
她将自己与那人相识的过程,一一写下。
还有他的罪行,也全部写下。
她抬起头,可怜地望着顾又笙,放下笔,双手交握,做了一个祈求的动作。
她在求顾又笙,帮帮她。
她的魂力太弱,没有办法自己报仇。
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了这个世间,留下他继续谋财害命。
顾又笙的拳头紧了紧。
若莫薇没有弄错人,若真的是同一个人,那这个朱兆林……
第256章 旭勤
“出事了!顾姑娘,快醒醒!”
“顾姑娘,宫媛被抓了……”
顾又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什么?
谢令仪已经起身,穿上外衫,走了出去。
他开了门,让开身,幺妹和肖娘才敢走进房里。
顾又笙坐起身来。
大清早的,什么情况?
“宫媛怎么了?”
“她被人抓了。”
顾又笙揉了揉眼。
“是哪个门派?”
她以为她们运气不好,遇到了玄门中人。
可是,幺妹和肖娘怎么一点事没有?
叫得那么大声,却……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肖娘嘴角的笑意都没有遮:“你们徐家那个门派,她,她被她相公抓走了。”
肖娘回想起来,忍不住偷笑出声。
她们刚从一间青楼出来,宫媛还在那里,肆无忌惮地评价着恩客的身材。
却跟另一条道上走过来的男子,撞了个正着。
幺妹率先反应过来,那男子身上有符咒。
她们还没来得及逃,那男子就叫着宫媛的名字,一脸震惊。
接着,一贯跑得最慢的宫媛,撒腿就跑,跑出了一道残影。
她们就眼睁睁看着,那一人一鬼,在街上跑了一个来回。
然后……
然后宫媛就被那人,背着扛走了。
她们听她叫着那人的名字,知道是她的夫君,便也没好意思跟上去。
顾又笙挑了挑眉,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宫媛,他们倒是有缘,这么快就撞上了。
这……
“怎么办,顾姑娘?”
幺妹问了句。
夫妻俩的事,她们不好掺和哩。
顾又笙挠了挠头。
“要不……就先这样?”
若是别人,她一定第一时间去救,偏偏是雷旭勤……
刚听说他进徐家学院的时候,她就有这种预感。
唉。
印象中,雷旭勤虽然年纪小,却是个稳重的,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顾又笙瞄了眼谢令仪。
谢令仪轻笑:“雷旭勤为她走了鬼道,等到了这么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他不会放手的。”
他与雷旭勤接触的次数更多,知道他是个执着的性子。
“那就先放她在那边待几天吧,夫妻缘浅,她本来就该好好跟人家告别的。”
肖娘说道。
她们与宫媛几乎日日都在一处,性子也了解得很。
宫媛不敢去见雷旭勤,心里却还是有他的。
二人二鬼就这么决定,暂时放弃救援宫媛。
……
被雷旭勤逮个正着的宫媛,弱弱地没敢开口。
回忆着以往宫黎装柔弱的模样,她矫揉造作地抽了抽鼻子,揉了揉眼睛。
雷旭勤一脸严肃,丝毫没有动容。
“你早就成了鬼怪,为何不曾回来见我?”
若是别人,或许难见,可是她的姐姐是通灵师,姐夫又是鬼王,皆有异能在身,她为何这么狠心,为何不来见见自己?
她可知道,当她的死讯传来,他是如何地痛?
他刚刚从铺子里为他们的孩子,挑选了一个金葫芦,想着可以护佑孩子以后万事平安。
可是……
可是他的孩子,却无缘来到这个世间。
甚至他的妻子,也再不能相见。
他在战场上麻木地与人交战,身上一道一道的伤,却一点都没有她的死讯来得痛。
他知道她自尊心强,什么都要最好的,他还想着,若是义军得了功劳,他一定为她求一些恩赐。
他要让她知道,他将她摆在心上,想要给她最好的一切。
可是……
“宫媛,为什么不来见我?”
他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
他想,她与孩子太过孤苦,她们一定还在等着他去团圆。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是父亲劝住了他。
父亲说了魍魉城的事,说了谢将军的事,说了鬼怪之事。
他抱着仅剩的一点希望,到了徐家学院。
他见到了鬼怪。
他想,或许他们人鬼殊途,但他走了鬼道,便还会有一线可能,还能相见。
他在魍魉城刻苦求学,只希望,可以早一日见到她。
她明明就在那里,明明可以来见自己,为何不来!
宫媛性子骄纵,雷旭勤却是个稳妥的,他从未与她如此疾言厉色过。
宫媛抹了抹眼泪:“我,我怕……”
她怕再见,自己会舍不得离开;她怕再见,自己会死死纠缠着他。
他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以后……
宫媛抬起头来,泪眼婆娑。
“旭勤,我已经死了……你还活着,还有很多的日子要过……”
你还可以……再重新找一个心爱的姑娘,再有别的孩子。
雷旭勤紧握着拳头,咬着牙死命忍着。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嘴上从不相让,心却很软。
雷旭勤垂着眼,沉默不语。
宫媛一抽一抽地,也不敢再说话。
人鬼殊途,他们早就天人相隔。
“宫媛。”
雷旭勤沉着声音,唤了她一声。
宫媛抖了下。
二人视线交错。
宫媛看到了雷旭勤眼里的执意。
“你我夫妻一场,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雷旭勤的表情,认真、坚定。
宫媛的心抽了一下。
他还没说,她却突然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
“我雷家老祖宗求了一个微乎其微的梦,我雷旭勤,也可以。”
宫媛鼻头酸涩,哽咽难言。
他怎么那么傻?
想到自己之前还在青楼,对别的男人评头论足,宫媛羞愧地无地自容。
宫媛抹了抹脸。
“旭勤,我不过一个普通的鬼怪,不可能再转世,我不想你一生虚度。”
她只是还不能放下这个世间,所以舍不得离去。
但是,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像谢令仪那般,转世重来。
更何况,哪怕她侥幸转世,他都不知道尸骨还有没有留着呢。
雷旭勤咬牙切齿:“至少,我可以修行鬼道,与你人鬼,不再殊途。”
普通人沾染鬼气有害,可是待得他修行之后,他至少可以留在她的身边,至少可以日日相见。
至少不是虚无缥缈。
宫媛愣愣地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257章 卓家
两日后,恰好卓家有个宴会。
白慧芳特意叫了顾又笙一道前去。
顾又笙被雷旭勤两口子的你追我赶闹得头疼,恰好将烂摊子丢给谢令仪,自己随大舅母去了卓家。
卓梦是个温柔的性子,卓家父母也是脾气温和之人。
有人还打趣,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们一家,就连女婿,都是性子温温的。
虽然分了席,可是期间朱兆林在拱门外边,见过卓梦一次。
二人亲昵恩爱,很是被其他的女眷一通羡慕。
“你啊,真是好命,就没见过你夫君那般贴心的男子。”
“可不是,那日我在街上,看到有孩子撞到了他,他一点不生气不说,还买了零嘴哄那小孩,脾气可真好。”
“你们日后有孩子的话,他一定是个好父亲。”
女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
卓梦的面色,在听闻孩子的时候,微微一僵,但是很快又恢复正常。
“你们就知道打趣我,他脾气好倒是真的。”
卓梦笑得甜蜜。
她何尝不想与他有个孩子,可惜……
“你们的姻缘啊,是佛祖牵的线,一定是极好的。”
卓梦与朱兆林是在寺庙相遇生情,因此徐氏对外总说,是佛祖赐下的姻缘。
“哪有啊,母亲稀罕这个女婿,才总是这么说,你们可别笑话我。”
“兆林勤快温柔,我们羡慕你还来不及呢。”
顾又笙静静坐在白慧芳身边,噙着浅笑,默默听着。
那朱兆林身边,没有鬼怪。
莫薇自那日以后,便被她放在溯洄伞中休养。
萧芝铎的婚期近了,她能在连阳城待的时日,也不多了。
卓梦看上去,倒没有什么奇怪。
除了提到孩子的时候。
不过大舅母也说过,她成亲一年却未曾有孕,本就是一桩心事。
……
从卓家出来的时候,谢令仪已经驾着马车,在门口等着。
白慧芳拍了拍顾又笙的手,识趣地告别。
“本想送你一程,不过令仪来了,大舅母也就不打扰你们了。”
顾又笙微笑:“大舅母慢走。”
“顾姑娘……”
顾又笙才与白慧芳告别,后边就有人叫唤自己。
顾又笙回过头去。
是徐远。
顾又笙对他的印象不错:“徐公子。”
徐远温和一笑:“如今该称一声谢少夫人了。”
徐远刚走出来,并未看到不远处,与白慧芳行礼的谢令仪。
顾又笙微微笑着。
徐远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今日遇到,便来打个招呼。
白慧芳看了一眼,笑着上了马车。
令仪的脸,都快结冰了呢。
“笙笙。”
二人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谢令仪已经走了过来。
徐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应该就是谢令仪。
“谢公子。”
徐远笑着打了招呼。
谢令仪的笑容,清雅温润,很是和气。
“徐公子。”
徐远不知他为何认得自己,不过也没多问。
他识趣地告别:“二位,告辞。”
谢令仪:“徐公子慢走。”
徐远走远,谢令仪觑了一眼顾又笙,似笑非笑。
顾又笙扯了一下他的胳膊。
“这么凉飕飕的笑,是什么意思啊?”
“呵,就是想到某人在某年某月某日,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与别的男子相看,后来还夸赞这人出色,说自己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