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秦合该配如此身份啊。
秦宣娘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那些话她都听进去了,可怎么那么,那么不相信呢?
“十三年前,三叔受了皇命,南下查救济粮贪污案。连阳城赌坊,不过是他南下的一个借口,他本该在连阳城之后,继续南下查案的,可是在连阳城,他却突然失去了消息。一别十三年,至今都没查出,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子义一拳砸在桌上:“二十几年前,老三本该退下来的,暗影卫到了四十岁便该退了,可是为了我,为了秦家,他没有退。他效忠了两代帝王,而我终于坐到了户部侍郎的位置,那一年我们秦家,才在京中站稳了脚跟,而他,再无退路。呵,十三年前,户部终于归我所管,尚书一位,我爬了三十多年,终于踩着我弟弟的尸骨,坐了上去。”
秦子义这十三年,夜夜都会去祠堂祭拜,只盼着秦家列祖列宗有灵,保佑秦子正还活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
秦家底子薄,他又不是个出色的,所以老三才一直不敢退。
他们父子都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不是两代楚皇对秦家的信任,而是对秦子正的信赖与补偿。
秦子正除了是楚皇的暗影卫,还暗中管着京城一些地下的产业,所得盈利,全数充盈国库。
他脑子灵活,擅长做生意,也替楚皇赚了不少钱。
“老三背着不好的名声,但做的都是报效大楚之事,你们让他去那些腌臜之地寻找记忆,他能想起什么呢?”
秦宣娘松开了拳头,看着秦子正,问得却是秦子义:“那大伯父,可知道我的亲生母亲是谁?”
如果父亲的风流纨绔都是假象,那么作为他唯一的女儿,她的母亲,对他是否至关重要,他是否还能因此想起一些什么?
秦子义咳嗽几声,喝了一口水缓了缓。
“我没有见过你母亲,你出生不久,老三就把你带回了家里,说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当时还被父母家规处置,受了重罚。”
老秦摸着自己的肚子,何方倾城倾国的美人才能得自己钟情啊。
秦子正是替皇帝办事的,所行都是秘事,便是秦子义,对他的去向也不甚清楚。
更何况,秦宣娘出生的时候,还是老楚皇掌权,如今,早已驾崩。
秦宣娘不由有些失落,谢其琛安抚着握了握她的手。
谢令仪感慨:“没想到外祖父的一生如此波折,那大伯公可记得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特别的事情,能够帮助外祖父恢复记忆?”
秦子义沉吟:“他曾跟我说过,须臾山是他和宣娘母亲定情的地方,他一生未娶,除了皇命在身,想必对那女子也是有些真情的。”
须臾山?
岂不是本来要去赏月的地方。
顾又笙看了眼天色,快到晚食的时候了。
“还有京西华柳巷有一座秦宅,是他的私宅,也曾是我们秦家的老宅。”秦子义眼神温和,看着老秦似在回忆,“我们从小,是在那宅子里长大的,只是父亲没守住家业,我刚及弱冠那年,宅子便被抵了。那段时间,是秦家最落魄的几年,如今如晦住的那个府邸,也是我当官后再买的,秦府未分家却分了府,外人说我们兄弟不睦,说我秦子义看不上自己的浪荡弟弟,其实……其实是因为我们的家早就丢了,老三又身负皇命,身边最怕人多,是他自己要求搬出去的。”
密探可不是那么好做的,老三独来独往,看似风光,内里的心酸,当年也只有他知道。
即便是父母,也是到死前才听了这事。
老三是父母最宠爱的幼子,父母对他总是放不下的,老三放浪形骸,他们也曾后悔没有好好教他,死前知道自己最疼的儿子为家里付出这么多,流着泪,疼着心,却也总算安心地闭上了眼。
第69章 赏月
秦子义这几年,身子愈发孱弱。
他以为,要去了阴曹地府才能和家人相聚,没想到死前,还能再见一见自己的亲兄弟。
“除了这两处,其他便没有了。至于特别的事情,说来汗颜,老三做了那差事,从此便是楚皇的影子,我对他所行之事,知道得也不多。只十三年前,他走时,与我说过是去查救济粮的事,那也是因为我身在户部,与此事有些牵扯罢了。”
秦子义转向秦宣娘:“对了,老三此生最特别的事情,就是你。他独自将你养大,舍不得你受半点委屈,与你一起经历过的,就该是特别的。”
秦宣娘落下泪来,可惜她以前不知道父亲所为,只当他是个浪荡子,总是骂他辱他,甚至厌恶过他,难怪父亲见了自己,也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莫不是他对自己早就失望透顶?
秦宣娘委屈的模样看得老秦心疼,可是他实在想不起什么具体的。
谢其琛为她擦了眼泪,轻声安慰:“别多想,父亲待你甚好,便是记不起,也总是牵挂着你的。”
老秦默默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便宜女婿的说辞。
他偷偷观察过,这人整日忙忙碌碌,在府里的时间不多,但是对女儿还是极好的。
谢令仪与顾又笙交换了一个眼神。
须臾山,还是得去看看啊。
……
原本萧芝铎今日该与谢令仪、顾又笙一同去赏月的,但是秦子义回了京城,入了谢府,萧芝铎便被告知聚会取消,最后他和其他好友去凤仪山凑了热闹。
他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谢令仪与顾又笙还是去了须臾山。
同去的,还有一脸愁容的老秦。
若是去了那两个地方,还不能想起什么……
他那如花似玉的女儿,可不又要哭?
他那孱弱年迈的大哥,可不又要伤心?
唉,肩上这担子太重,他还不如就只是连阳城一个没了记忆的鬼怪呢。
街上人很多,都是出来过节的。
马车在街上行得很慢。
顾又笙悄悄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了看。
旁边正有一群人,围着一家花灯摊位说话。
“今日凤仪山上,听说谢公子与梁小姐琴箫合奏,很是投缘啊。”
“哪有啊,我听说谢公子与江小姐去放花灯了。”
“不是,是和曲小姐在凤仪山上赏月吟诗。”
“明明是跟凌小姐在酒楼用饭……”
众人说得热闹,旁边有一人好奇地问了句:“京城有多少谢公子,姓谢的都如此得姑娘家喜爱吗?”
“什么啊,你不是京城本地的吧?”
“啊,这也能看得出?”
“哈哈,那是,我们说得是谢首辅家的公子,是一个人。”
“呃,那这位谢公子……究竟是和哪家姑娘在一块?”
刚才说得最起劲的大婶白了他一眼:“谢公子不近女色,当然是只能在我们的闲谈里,会会各家女眷了。”
“呃。”
你们如此光明正大地编造谣言,好吗?
顾又笙听得好笑,偷偷瞟了一眼谢令仪,他还是那清冷的模样,只是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天渐渐暗下来,等到马车到须臾山下的时候,月亮已经出来。
圆盘似的明月高高挂着,月色下,百姓们三三两两地走着上山。
须臾山说是山,其实并不高,只是马车不方便上山,所以到了山脚下,顾又笙和谢令仪便下了马车。
红豆不在,谢令仪经过同意后,替顾又笙拿着那把溯洄伞。
二人相伴着走上山去,一路上还有老秦不间断的叹息声。
有顽皮的幼童跑过,重重地撞了顾又笙,谢令仪将人扶住。
二人靠得很近。
谢令仪:“没事吧?”
顾又笙动了动脚,扭了一下,但是不严重。
“没事。”
老秦:我不应该在这里。
谢令仪很快松开了扶着她的手,顾又笙也站好。
二人继续慢慢向山上走去,他们是来帮老秦找回忆的,所以这一路都走得很慢,这样才好让老秦多看看,多想想。
顾又笙若无其事,谢令仪云淡风轻。
老秦瞥了眼夜色中,二人发红的耳朵,在心里啧啧两声。
想当年,他可比外孙有出息多了,如此好的机会,人家姑娘家扭了脚,你倒是背她呀。
如此一背,二人的关系不就近了一步吗?
老秦皱了皱眉,这套路,怎么这么熟悉?
他隐隐有些印象,他好像在这里,背过什么人?
夜色已黑,顾又笙下马车的时候便没戴帷帽,这一路上山,树上竟挂着好些花灯。
花灯照耀下的谢令仪,褪去了平日的冷峻淡漠,显得好相处了些。
不过他虽然看着冷淡,但是进京一路,对她也多有照顾,应该也不是个万事不上心的。
二人走得虽慢,但是须臾山不高,没过多久,他们也到了山顶。
有些百姓在凉亭坐着,有些站在山头,老秦径自去了一处偏僻寂静处。
那里杂草丛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就是有两个特别大的石块并着,不过表面尖锐,所以也没人过来歇息。
老秦就在那两块石头处站了许久。
谢令仪与顾又笙怕扰了他,沉默地在那站着。
此时的月亮,已经又大又圆,明亮地似乎近在咫尺。
那边有人高呼着,还有孩童嬉笑的声音。
天上飘着一些孔明灯,不远处还有人正在放着。
热闹繁华,却与他们这一处无关。
良久,老秦终于出了声。
“我记得这个地方,我和她来过,还有些片段,却怎么也想不出她的模样。”
明月为证,他们在这里拜过天地,但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脸。
他的耳边似乎还有她的笑声,可是她是谁,他们为什么在此拜了天地,他却一点都不记得。
谢令仪宽慰:“总归是好事。”
顾又笙抿了抿唇:“是啊,老秦,你失忆这么久,能想起一点点都是好的,搞不好哪天就能全部想起来。”
老秦眨去了眼中的泪花,他不记得她,更不知她是生是死。
老秦有些落寞:“你们去那边放灯吧,凑凑热闹。里面杂草多,你们走进去不方便,搞不好还有蛇虫,我自己去逛逛吧。”
“嗯,我们待会在山下等你。”
顾又笙与谢令仪并没有去凑热闹,上山一路,顾又笙出了好些汗,谢令仪看出她的不适,所以带着她回了山脚的马车,车里有冰,比外面凉快许多。
顾又笙在马车里歇着,谢令仪便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守着。
他们来时,是谢九驾的马车,如今,他正坐在另一边的石头上看月亮。
他们没想到,老秦这一逛,逛到了半夜,须臾山上的人都散尽了,他才挺着大肚子出现。
老秦面色不佳,一声不吭,顾又笙便将老秦送进了溯洄伞中养魂。
今日也不算一无所获,明日去了那京西秦宅,或许会有更多的收获吧。
第70章 秦宅
第二日是雨天。
京西秦宅只有一个哑巴老头秦峰守门,那是秦子正父亲在世时,秦府的管家,后来出了意外不能再说话,秦子正便将他安排在了秦宅。
谢令仪敲门,过了很久,秦峰才来开门。
门外的男子芝兰玉树,隐隐透着冷峻与肃杀,秦峰疑惑地打量,似在问他是谁。
秦宅已经多年不曾来客。
接着,秦峰看到了跟在后头的两名女子。
少女素衣黑伞,肌肤白皙,容貌娇媚柔弱,只是一双眼异常冷然。
另一名年长的女子,也是个貌美的,华贵如同牡丹一般。
秦峰认出了来人,指着秦宣娘啊啊两声,然后让开了身。
秦宣娘意外:“你认识我?”
她从没有来过此处,甚至之前都不知道秦家旧宅在此,自打她有记忆,秦府便是大伯父他们所居的府邸。
秦峰点了点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笑意,他带着他们进了大门,引着他们去屋里。
顾又笙的溯洄伞下,老秦正茫然地环视着这个地方。
他真的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老秦离开了溯洄伞,独自去逛宅子。
秦宣娘三人留在大堂与秦峰叙话,可惜秦峰哑了,并不好沟通。
“我昨日才听大伯父说起,这是秦家的老宅,只当年……”秦宣娘欲言又止,如今说这个,倒好似在说祖父的不是,“我此来是想打听,父亲当年可有留下什么话,或什么东西?”
秦峰叹息着摇了摇头,三少爷一走十多年,不知生死。
他能做的,只有替他看好这个老宅。
秦宣娘又问了些旧事,可惜秦峰对秦子正的真实身份并不知情,秦子正在这秦宅也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最后,秦峰带着秦宣娘逛了逛秦宅,而谢令仪则跟着顾又笙去找老秦。
老秦早就转完了秦宅,顾又笙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祠堂那边发呆。
顾又笙对着谢令仪摇了摇头。
二人没有过去打扰,就站在走廊下等着。
老秦过了半刻钟才出来。
“我对这里很熟悉,但还是什么都没能想起来。”
老秦仰首,天色灰暗,说不出的压抑,如同他的心情一般。
昨夜在须臾山,还能想起一点点的片段,可这秦宅,明明分外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具体的。
顾又笙温声细语:“别急,再看看。”
老秦苦着一张脸,背着手又往别处去。
顾又笙与谢令仪慢慢走着,跟在他的身后。
一个时辰后,三人上了马车,离开华柳巷。
此次一行,一无所获。
老秦已经蔫了,在溯洄伞中沉默无语。
秦宣娘的心情更不算好,好几日不犯的头痛,又开始发作,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
秦宣娘掀开了马车窗帘的一角,今日是雨天,但是京城的街道上还是有不少人。
行人来去匆匆,有一脸愁色的,有一脸着急的,有带着笑意的,也有怒气冲冲的。
“这雨下得我头疼。”
秦宣娘拧眉抱怨了一句。
谢令仪顺着窗,往外瞟了一眼,雨帘下来往的人,都不如平日的悠闲,看着确实多了几分急切,他知道母亲是为了外祖父的事情烦闷,便想宽慰两句。
马车外,一道消瘦的身影一晃而过。
“停下。”
谢令仪说着,拉开帘子往外看去。
雨下,有一个很是潦倒的书生在路上蹒跚着,没有打伞,全身都已湿透。
“母亲,顾姑娘,你们先回,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