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片刻,顾又笙浅笑道:“姑姑见谅,我此来是为了查一件事,并没有其他意思。”
先攀个亲再说。
徐致没想到她会如此称呼自己,愣了一下。
可是一想,她确实也没叫错。
大姑婆未曾做过伤害徐家之事,哪怕她离开,徐家也不该将她视作仇敌。
不过徐家族人太多,人心各有各的想法,她也不打算,对外宣布顾又笙的身份。
“为了何事?”
顾又笙斟酌着开口。
“我想先问两件事。第一,徐家这百年来,除了曾祖母徐甄,与她的妹妹徐灵,其他可还有人离开魍魉城?”
徐致:“也不是没有,但都不是徐家嫡系,离开前也都废除了修为。”
她此来,难道是和齐家有关?
“那么,百年以前出去的人,可有?”
“那就更多了,徐家虽然守在魍魉城,但并不是完全不能离开,只是但凡离开的,都必须先废除修为。若你要问的与齐家有关,我知道一二。”
那是徐家的丑事,也是徐家的机密,但是可以告诉她。
因为顾又笙,也算是徐家的人。
徐致想,若是祖父在场,恐不会允许自己说出事情真相,可是……
顾又笙闻言一愣,她没想过原来事情能这么简单。
当然,徐致所说的真相是否是真的,是否是她想问的,都还不清楚。
顾又笙双手交叠,道出原委:“去年年底,我在西杭府见到了徐家符咒。”
徐家不出世,却有符咒流露在外。
她为此,来了这魍魉城。
可能也是,心里隐隐觉得自己既然得了这份传承,便算是徐家的一份子。
徐致站了起来,面色平淡,眉头却微微拧着。
“几十年前,大姑婆退出徐家,二姑婆继位城主。没过几年,二姑婆追随大姑婆的脚步,为了爱情,离开了魍魉城。”
那是魍魉城城主之位交换地最频繁的时候,她们姐妹,前后离开魍魉城,甚至一度引得族中长老,想要废弃当时的徐家嫡系。
祖父为了保住嫡系传承的位置,也是付出了许多。
“大姑婆的事情,你应该清楚,而二姑婆,跟着一个男人走了之后,再无音信。”徐致的眉头蹙得更紧,“有一年,二姑婆派来鬼怪传话,向祖父求救,可是等到祖父赶到那个地方,却没有见到人,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联系。祖父曾经很是痛恨自己的两个姐姐,可是毕竟血脉亲情,他没能割舍。”
没能割舍,放不下,便只能去查。
查自己的二姐,究竟发生了何事;查那个带走她的男人,究竟是谁。
“人有人路,鬼有鬼道,等到我们查到齐家的时候,二姑婆已经生下一女。徐家不过一座鬼城之主,哪里比得上当年正得圣宠的齐家?谢无归走后,齐天寅得了楚皇青睐,掌管无归军,势力渐大。他找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派兵围住了魍魉城。”
这些事,徐致是从徐显口中听来的。
徐显本想去救徐灵,可是魍魉城被围,他不得离去。
“不知道当年二姑婆与齐天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总之,齐家确实得了徐家符咒的画法。不过二姑婆走的时候,修为尽废也是真的,她的天赋本就不算高,即便后来她再行修炼,符咒也不会多厉害。”
徐致踱了几步:“齐家这些年,派到魍魉城的人不少。好在,没有再明目张胆地围攻过。毕竟齐家三朝重臣,如今已不比当年那般地,得圣上信任。”
徐致停到顾又笙的面前,温和道:“顾又笙,齐家有徐家符咒,应该是因为二姑婆的女儿。至于她之后,还有没有后人,我并不知情。只是齐家如今,已是庞然大物,人道鬼道,都难以撼动。你若是存着心思要对付他们,我只能说,时机未到。”
要毁齐家,就要削其军权,削其官位,削其运势,缺一不可。
“如有一日,时机成熟,我代表徐家,代表魍魉城,于鬼道,助你一臂之力。”
徐致说得真诚。
齐家的刀一直悬在头上,她又何尝不想对付他们?
只是齐家势大,徐家偏居一隅,除了鬼道,并无其他能力去对付。
偏偏在鬼道上,齐家得了徐灵。
第144章 补考
一日后,几人的鬼气被清除,身上的伤痛也缓和许多。
经此一役,大家倒都熟悉许多。
无良先生徐田,很快颁布了补考事宜。
这一次,他们面对的考核,是化怨,就是安抚新来的鬼怪。
最近魍魉城来了一批新鬼,有一些已经被徐家人劝着入了地府,有一些还放不下,不肯离去。
徐家对于鬼怪,是劝说为主。
若是实在不愿意投胎,便劝着他们一心向善,舍弃仇恨,留在魍魉城。
徐家的鬼道,是劝善;顾又笙的鬼道,是遵循因果,“袖手旁观”。
徐家虽然也不违背鬼怪自身的意愿,但还是一直在引导他们放下屠刀。
顾又笙因为姐姐顾晏之的影响,觉得有仇就该报仇。
鬼怪行事,若在因果之间,未行恶事,便不得多加干预。
学生们跟着徐家的人,看了几只鬼怪的化怨过程,有理解认同的,也有不赞同的。
很多鬼怪,都死得很惨,死得冤屈,死后若还要劝他们放下仇怨,虽然也是为他们好吧,却总觉得有些憋屈。
不过徐家站得角度不同,他们更清楚鬼怪复仇所带来的后果,所以徐家认为,今生走到尽头,就不该再损来世。
各有各的道理。
还有几名学生,为此争辩起来。
顾又笙看了几回,终于明白,徐家如今为何无人继承古符。
不是因为没有天赋,而是观念本就不同。
徐氏古符的创造者是徐家的一位城主,那是一个天赋传承者,也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他从不循规蹈矩,反而还有些离经叛道。
他所求,是快意恩仇。
这样的人创造出来的古符,又怎么会认可徐家如今的化怨做派?
不能说对错,只是大家走的路不同罢了。
争辩归争辩,大家也没有闹得面红耳赤的,几个学生之间的关系,不知不觉在一次次的练习中,亲近起来。
小考开始,每个组各自领到了一个新鬼。
考核成功的条件便是,让这新鬼入地府投胎,或者留在魍魉城生活。
顾又笙一组,抽到的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女鬼。
她的名字叫寥娆,是家中幼女,因为身子不好,长年卧病在床。
她是病死的,但是因为心有所爱,死后一直放不下,便成了鬼怪。
她的家乡,是在幽州的风郦城,来这魍魉城,是因为魂力太弱,被其他的鬼怪顺手牵了过来。
她不想留在魍魉城,更不想去地府投胎,只想去到自己的心上人身边,远远地陪伴。
顾又笙、谢令仪、孟朗与冯迟是一组。
先开口劝慰的是孟朗。
“廖姑娘,你这样留在他的身边,只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你若真心喜欢他,又怎么忍心伤他呢?”
孟朗一脸真诚。
寥娆长得明眸皓齿,可是身子纤弱得很,像是一阵风来,就会被吹走。
她的声音也有些低弱:“我只是远远地陪着他,怎么会舍得伤到他的身体?”
孟朗:“可是长长久久的,哪怕隔着距离,对于活人,也是不好的啊。”
“我会隔几天再去看他,平时我就躲在没人的林子里。”
寥娆早就考虑过。
孟朗一滞:“可是,可是他终究会成婚生子……”
寥娆的魂魄凝了凝,但她很快收敛了怨气。
“我喜欢他,并没有想着让他也喜欢我。他应该不会成婚吧,不过若是成婚生子,我也是为他高兴的。”
孟朗目瞪口呆。
“那你住在这魍魉城,偶尔回去看他也行啊?”
“魍魉城规矩多,哪有我在外边自在?”
“魍魉城好歹安全,不会有恶鬼弑杀啊。”
“杀了便杀了,反正我已经死了。”
孟朗口吃:“可,可,可你死了却没有魂飞魄散,还能投胎的呀。”
寥娆:“左右我都不记得他,又有什么区别?”
孟朗心说,那区别可就大了,不过眼前的女子是个妥妥的痴女,他放弃了沟通。
冯迟迟疑了下,开口:“若是让你去到那人身边,你看清他平日的模样,或许喜欢也就淡了。”
很多的喜欢,其实是因为不了解。
冯迟受过情伤,所以认为男子其实没什么可喜欢的。
寥娆:“我的喜欢不会淡的,自从第一次相见,我便对他一见钟情。”
孟朗追问:“那人是何人,为何如此得你喜欢?”
寥娆双手捧住脸,面上还有些羞红。
想到自己心爱的人,她便很是雀跃。
“那年,母亲带我去寺庙上香祈福,我第一次见到他,便觉得他与众不同。”
寥娆满眼都是甜蜜,可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孟朗直接喷了口中的茶水。
“人群里,他的头是那么地圆,那么地亮,我走近看他,才发现他与一般的和尚不同。他虽然步入中年,却带着出世的洒脱,整个人看去仙风道骨……”
“噗——”
孟朗狼狈地用袖子擦了擦嘴。
罪过啊罪过,原来是位和尚,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如今的鬼怪,是愈发肆无忌惮!
竟敢跟佛祖抢人,还想着在佛祖面前守护他?
是嫌自己的魂力还不够弱吗?
顾又笙听到这里,忍不住伸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以往这样说不通的鬼怪,她都是任由他们,爱怎么作就怎么作,只要不作恶,她都是不管的。
即便是鬼怪,她也不会为他们做出选择。
可是考核成功的两个方向,都是在引导鬼怪做选择,都是在插手他们的鬼生。
顾又笙不想违背自己的想法,便一直没有开口。
谢令仪原本就话少,见她双眼无神支着脑袋,也没多问,只是倒了一杯热茶,放到她的面前。
孟朗抹干嘴巴,对着这样执着的痴情人无话可说。
他朝着谢令仪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说些什么。
谢令仪沉吟:“那就去吧。”
孟朗张大嘴。
什么玩意,你就让她去了?
她走了,他们的考核不就又玩完了嘛。
顾又笙对着谢令仪笑。
孟朗一个白眼。
是了是了,他们都是陷在爱情里的……
寥娆见谢令仪清俊,多看了一眼。
不过她喜欢的是飘然若仙的大叔,所以对于谢令仪出色的外貌,也没有太惊艳,对于他说的话,反而很是欣喜。
就是啊,不就是该让她去吗?
怎么她死了,成了鬼怪,就连去哪的自由都没有呢?
不是说,只要不行恶事就不会灰飞烟灭吗?
寥娆心里,有些不满魍魉城多管闲事,却也知道魍魉城,才算是鬼怪的容身之所。
她放不下心里的他,便不愿来此过安稳的鬼生。
“就让我走吧,我只想远远看着他,等到他老了去了,我便同他一起入地府。”
生不得相守,死后若能共入黄泉,寥娆觉得,也是一件美事。
第145章 新鬼
同样不太得意的,还有其他组的学生。
程少凤那一组,是一个被自己妹妹与丈夫害死的怨妇,只想回去复仇。
不求安稳,不求来世,只求有仇报仇。
她跟着其他鬼怪来魍魉城,是为了求得魂力变强的方法,而不是放下仇恨。
苗穗那一组,是个被儿子闷死的老妇,因为多年病痛,儿子听了媳妇的唆使,将自己的亲生母亲杀害,明明是活活闷死,却被说成是病故。
没有任何人怀疑这对平时会做人的夫妇,老妇下了葬,真相也随之掩埋。
老妇舍不得对儿子复仇,却将仇记在了儿媳身上,她怕自己的儿子无用,怕他耳根子软,以后还会再做错事,所以她不放心离去。
来这魍魉城,她本是想为儿子求一道符咒,护他不要受自己的鬼气伤害。
哪知此处却劝她放下恩怨,放下因果。
任飞飞那一组好一些,是个不放心家人的老农,答应了再入一次家人的梦,好好交代遗言,便去地府投胎。
几组人,被新鬼折腾得人仰马翻。
嘴皮说破,却没能说动他们。
任飞飞那一组倒是胜利在望,其他三组都快破罐子破摔。
孟朗便是其中最发愁的一个。
他的组里,顾又笙与谢令仪毫不作为,冯迟又是个冷性子,他每天说得口干舌燥,其他三人便只是在一旁多占一个位子。
光是坐着,不出半点力的那种。
孟朗绕着寥娆说了三天,寥娆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孟朗被她的执着打败,已经兴起了将她送回去的念头。
屋子里一片沉默,孟朗说得脸部抽筋,坐在一旁怀疑人生。
寥娆倒没有逃走,只是静静坐着。
顾又笙被魔音摧残了三天,才幽幽开口:“寥娆,他是佛门中人,你甚至不能离他很近,你知道的吧?“
佛门中人不同于普通人,普通人受鬼怪侵扰,会身染阴气,可真正的佛门中人,却不是鬼怪能近身的,鬼怪相随,出事的只会是鬼怪。
更何况还是寥娆这般弱的新鬼。
“我知道。”
“你若跟着他,自己的魂力只会日益淡去,直到魂飞魄散,如此这般,你也愿意?”
寥娆不是不知道佛门子的特殊之处,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到死,都不会知道,有你这样一人,为他付出所有,为他甘愿消亡。甚至,他知道了也不会感激,可能还觉得你可怖,这样,你也愿意?”
寥娆的眼中有些洇湿,但她还是噙着笑点了头:“对,我愿意。”
至死无悔,只愿多看他几眼。
寥娆的一生,无趣至极,唯有他,是一抹彩色,而她愿意,为此不论来世,只求眼下。
顾又笙闭了闭眼。
她不理解寥娆的单相思。
可是鬼怪虽死,却还存于世间,他们本就应该,为自己的以后负责。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通灵师,便能主宰鬼怪的将来。
“孟朗师兄,冯迟师姐,我们可以把她送走吗?”
这是整个组的考核,顾又笙知道谢令仪的答案,所以她只问了孟朗与冯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