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的人都离开,白父才在医院的陪床椅上坐下,紧紧握着白母的手,眼底带着淡淡的猩红,声音嘶哑的着对白语说:“都十二点半了,赶紧回宾馆休息吧。”
医院陪床只能留一个人,白语知道自己再留在这儿,用处不大,只能又看了眼白母,压着颤抖的嘴角,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病房。
她很害怕,自己再留在那儿多一秒,眼泪就会不受控制的落下。
出了房门,她坐着电梯一路向下,眨眼就出了医院。
六月的天,不热不冷,晚上的风不寒凉,带着淡淡的温热,吹过她的脸,带下了几滴泪。
*
第二天傍晚,白母的病理结果出来。
做手术的医生亲自拿着单子过来,满脸高兴的说:“好消息呀,我判断的没错,就是原位癌。不要紧,连化疗都不用做。回去好好休息,刀口愈合以后多锻炼,保持心情舒畅,不要给自己压力。”
白母惨白的一张脸躺在床上,面容憔悴,似乎是不放心医生的话,紧紧的拉着医生的衣角,反复确认,声音喑哑。
“真的没事了么?我闺女今年才刚准备上大学,我将来还想给她看孩子呢。”
医生没有任何不耐心的表现,反而是拍了拍妈妈的手,把病理单子放到了白母面前。
“大姐,您看呀,我骗你,病理单子也不会骗你。这清清楚楚写的【原位癌】三个字,这都不算什么癌症。但是就是沾了【癌】这个字,大家觉得不大吉利,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回去好好锻炼身体等着照顾外甥吧!”
白母这才放了心,眼角不自觉的流下了一滴泪,白语看见,连忙用手拂过。
陪着白父一路跟医生道着谢,出了病房。
刚送走医生,白父就接到了李医生的电话。
她只听到了白父说。
“嗯。”
“嗯。”
“不用,不用,我过去就好,您在哪儿呢?”
“不用,不用,真不用。”
说完,白父只跟白语说了句,“去看着你妈,我出去一趟。”就匆匆往通往电梯的走廊离开了。
白父和白母总是这样,很多事情都瞒着她,问就是还小,别掺和。
白语也习惯了,她顺着走廊的道儿就折返了回去。
白母得到了医生的答复,也看了病理单子,知道自己得身体情况后,人精神也跟着恢复了不少。
白语拿了一个苹果在一边儿削着,神色平静。
另一张病床上的阿姨看见了,忍不住问:“这孩子多大了?”
白母虽然刀口还在隐隐作痛,可是基本的话还是能回答的。
“快十八了,等九月份就该去上大学了。”
“怪不得,我说这孩子怎么看着这么小。闺女长得这么好看,又浑身的书卷气,成绩一定挺好的吧?”说话的阿姨是来化疗的,戴着帽子,却没有什么颓败的神色,整个人都很积极乐观。
或许是在同一个病房,有些同病相怜 房间里的人都会互相聊聊天,解解闷。
不会交换联系方式,可能明天退了病房,大家天南海北,时间久了,再也不会记得今天的这个人。
但是此刻,她们算是彼此的朋友。
白母有些腼腆的笑笑:“成绩还行。”
阿姨一看白母的表情就知道。
“那成绩肯定很好。”
她又问白语:“姑娘,有想念的大学么?”
白语抿了抿嘴,没说她已经保送了的事,只点点头。
阿姨羡慕的笑笑,没再接着问,只说:“还是养个姑娘省心,你像我家那小子,读书的时候不好好念,到现在也没份像样的工作。”
白母安慰道:“没事,儿孙自有儿孙福,到时候都会好的。”
阿姨沉沉地叹了口气,“但愿吧。”
阿姨刚说完话,白父就拎着两个礼盒走了进来。
白母眼尖,“这什么啊?”
“李大夫送的。”
“什么?怎么能收人家送的东西呢?”白母小声的说。
“人家客气,本来还想进来,我特地出去接的,怎么推都推不掉,这里里外外的走人,我也不好意思把动静闹大了,只能接下来了。”白父的声音也小到,只有他们一家人才能听见。
“那人家真的还挺好的,里里外外的不仅帮着找医生,还不收咱们送的东西。这年头,这样的医生可真不多见啊。”白母感慨道。
“可不呢么,不过说不准是看在陈言他爸的面子上。”
白父把东西放好。
“不管是看在谁的面子上,回头咱也得给人家寄点东西。不冲别的,就冲他帮了咱们,咱们也得念着人家的情。”白母嘱咐道。
“明白,明白。”白父点点头。
白语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了刚坐下来的白父。
医生嘱咐,白母刚做完手术,只能吃流食或者蛋羹,像苹果这类食物还不能进食。
这几天的事她都清楚的记在心里,对白母好的人,她记得更清楚。
虽然不知道将来是否还会再遇到,可万一呢?
万一再遇见,她一定要好好的报答人家。
*
术后的第五天中午,医院就通知白母需要退病房了。
然而白母的刀口还没完全愈合,人只能勉强站起来走个十几步。
白语想法子根据护士的建议,推来了轮椅,先把白母推回宾馆,又把轮椅还了回去。
本来打算在旅社多住些日子,等刀口长好再走。可母亲不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怕花钱,但母亲嘴上说的是她想回家,她想家了。这里哪里都是花白花白的,花白的墙壁,花白的床单,看了心里难受。
白父和白语理解,又考虑到白母此刻的身体没有办法坐着,只能选择定相对贵一些的商务座,可是下午合适的点的商务座没有了。他们一家人只能逗留到了晚上,再启程去高铁站。
等到了高铁站,白语又先去到高铁二楼借到了轮椅,把身份证押在那里后,推着轮椅出了站。
今天下午刚下完一场薄雨,地上湿漉漉的像被黑色油漆喷过似的,白语推着轮椅尽量避过那些坑洼。
远远瞧见白母和白父坐在米粉店的椅子上,满脸疲惫,鬓边多出来的白发,眼角愈发明显的皱纹,甚至连她从前都没注意过的眼神,都开始变得浑浊。
一瞬间,她觉得从前可以为她遮蔽风雨的人,是真的老了。
白语握着轮椅的手紧了紧,想拼命压下心中翻涌不止的酸楚,和眼里就快要汇聚的泪珠。
她调整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和面部细微的表情,才重新出发。
此刻暮色四起,浓重的黑席卷着这个城市的四角八荒,过往的车辆纷纷开始亮起了车灯。
白语和白父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保证白母相对平稳的到达了车站的候车室。
白母此刻断断续续发出的呻|吟声,一下一下的刺激着她的耳膜,直击心肺。
她很疼,白语明白。
因为白语的心也在跟着疼。
第123章
萧安家。
“你为什么不想出国?国内的保送经历给你的简历锦上添花, 你完全可以申请一座非常好的大学,世界排名要比Q大更好。”萧安妈妈不解的质问萧安。
萧安有点疲惫。
“为什么非要出国,你不喜欢他,也不喜欢我接触他, 出了国我肯定免不了要跟他时常见面, 这也没问题么?”萧安反问。
萧安妈妈短暂沉默了片刻, 随后道:“没问题。”
萧安不可置信的皱了皱眉。
“我不去。”
“理由?”
萧安不自然地瞥了一眼桌子上被摆放得很好的眼镜,眼神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一下。
“我都已经保送上了Q大,我很满足。”
萧安妈妈听到儿子这么说,怒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才多大,有那么好的前程你不去。”
萧安从来都是和风细雨, 对人对物面子上总是带着三分笑,不十分热络也从不冷脸。
可此刻, 他的面色有点发冷,虽然有控制, 但是音调也是上扬着的。
“前程有什么用, 当初他不也是心里只有工作, 你才跟他离婚的么?”
说完,萧安又冷笑了一声,看着门外。
“你现在找的,不就是个顾家的好丈夫?既然你喜欢这样的, 为什么要我变成他那个样子。”
“变成那样子干什么?等着离婚么?”
萧安话音未落,一道巴掌裹挟着寒风,呼啸而来, 清脆的一声巨响后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红痕。
萧安妈妈颤抖着收回了手,看着低着头不辨神色的儿子, 胸膛起起伏伏,眼角的细纹深深浅浅。
“行啊!你长大了!知道拿什么来刺痛你妈妈的心。”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那个小姑娘叫白语是么?”
“从你当初主动提出去青山学英语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姑娘了。我当初怕影响你,没太过分的举动我就装作不知道。可现在,你想为了个女孩子不出国,我跟你说,不可能!”
说完,萧安妈妈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萧安的房间。
萧安坐在床边,低着头,伸出手摸到墙壁,关掉了屋子里的灯,任由黑夜无情的吞噬着自己。
*
另一头。
白语一家只定了白母一张商务座,但是乘务员人好,留下了白父贴身照顾,白语则坐在二等座。
商务舱里,泛着灯光的玻璃上倒映出白母惨白的脸,几缕发丝零落的散在耳边,白母拿着手机,不知道对面回了什么,脸色愈发的差劲。
“我知道。”
“没事,嫂子。”
等白母挂了电话,白父凑上前去问,“怎么样?”
白母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闭着眼,虚弱的说:“不行,来不了你。嫂子说东东单位晚上不让随便出来。”
东哥今年毕业,找了家榕城的单位实习。
白母算着等到了榕城站就已经十点多了,大半夜的不好打车,她这身体也没法站着等。
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打给嫂子,麻烦一下在榕城工作的东哥。
没想到,舅妈说东哥单位晚上不让出门。
“我就没听说过,榕城哪个单位还管晚上出不出来的?”白父一听就知道这是推辞的借口。
榕城统共就那么大点的地方,开车绕一圈也就个把钟头的事,遑论从东哥单位到车站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车也都是舅舅早就给他买好了的。
“都是借口!”白父面色不善。
“那有什么办法。”白母身上疼的嘴唇发颤,没力气跟白父掰扯这些家长里短。
“那怎么办?”白父喃喃道。
白母闭着眼浅翻了个白眼,心里骂了句没用的东西,连嘴都懒得张了。
*
二等舱。
白语低着头回复着手机消息。
从白母做手术后的几天,白语几乎没有时间看手机,连陈言的消息都没时间回复。
路上无所事事,索性就低着头,用着少的可怜的流量,浏览企鹅消息。
林悠悠:【白语,你假期学车么,我准备报班了,要一起么?】
白语看见,想了想,打了几个字:【暂时还没有计划,你先报吧,不用等我。】
萧安:【假期有什么计划么?】
白语在萧安这两个字上流连了几秒,回复道:【暂时还没有,你呢?】又删除掉,变成:【暂时还没有。】
周鸣:【语哥,我跟林悠悠在一起了!有时间请你跟言哥还有宋子棋吃饭啊!】
白语脸上终于带了点笑,回复:【恭喜恭喜!组织脱单第一人,可别到处显摆,悠悠脸皮子浅。】
谢槿:【小语,我准备暑假去趟西安旅游,要一起么?】
白语刚刚扬起的嘴角又落下,妈妈生病这件事,除了陈言谁都不知道,她抿了抿嘴,犹豫了半晌,还是打字。
【嗯……这个假期我可能去不了,我们约下次吧,来日方长嘛(大笑脸)。】
最后是陈言。
陈言:【什么时候到站?】
白语看了眼手里攥着的车票。
白语:【10:18】
所有的消息回复完毕,白语把手机一扣,脸靠着窗边一倚,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