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念到初中以后,外头太乱了,动不动就是批判,还有各种工作开展,何春花不放心让余禾一个女孩子孤身到县里念高中,就让她回来了。
比起孩子的前程,何春花只求余禾平平安安。
当然,后来学校不少老师学生都被带去批判了,余禾想念也念不了。
不管怎么说,何春花都是感激刘光同的,她虽然因为生活的搓磨变得泼辣小气,但至少明白事理,知道余大壮不是刘光同害死的,战场上的事情怎么好说。
所以她虽然看见刘光同就会想起死去的丈夫,心里难受,但从来没有怪过刘光同。
因此,在余禾提起刘光同的时候,何春花显然愣住了。
余禾想拉何春花上车的时候,却被何春花婉拒。
她隔着车门对刘光同打招呼,“是小刘啊,难为你还记得我们余禾。”
比起精神、正值事业巅峰的刘光同,何春花多少有点局促,她比同龄人还要苍老,衣服也是缝缝补补,看起来贫穷潦倒。
而在讲完这句话以后,何春花平时那么能说会道,还利落的人,干巴巴的站着,手扯着衣角,不知道再说什么。
刘光同没有身居高位的矜傲,他甚至像当初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那样,匆匆下车,低着头喊何春花嫂子。
只是比起当初,他沉稳了不少,多了岁月沉淀。
但岁月蹉跎,带给人的变化太大了,上一次见面时,何春花还是漂亮周正的妇人,看起来跟刘光同差不多大,现在两个人站在一起,何春花却像是刘光同的老大姐。
一个衰败花期,一个仕途顺利,哪能一样呢?
看着这样的何春花,刘光同只觉得心口不畅,如鲠在喉,更有隔世之感。
两个人深究起来,其实是同岁,但因为余大壮的缘故,何春花多少能托大一些,可以先开口。
“你是带余禾出去吧,也好,有你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我就不上车了,家里还有很多事没做,一会儿跟村里人做板车回去就行。”
何春花僵硬的假笑,手却温柔的摸上余禾的脑袋,“你跟着刘叔叔好好出去玩,坐车说不定这辈子就坐这一回,也算长了见识。”
刘光同拍着一身腱子肉的胸膛,“嫂子你这说的什么话,有我在,禾禾想坐多少次车都成。
余哥是为了救我牺牲的,在我眼里,禾禾跟我亲闺女没什么两样。”
何春花没说什么,只是低了头 ,悄悄给余禾塞了点钱。
余禾隐隐间感觉道氛围不太对,她总觉得,面对刘光同这个一直帮忙的人,何春花的态度有点冷淡。
是因为当初余大壮为了救刘光同牺牲,而有所不喜吗?
所以余禾主动开口,试图缓解尴尬,“娘,我们不是去玩,大队刚刚出事了,刘叔叔是帮忙把杨怀成送到医院去的。”
何春花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但眼神突然不对,狐疑的看向余禾。
不过碍于在场的人太多,何春花没表现出什么,只准备瞪余禾回去以后,再好好问个清楚。
当然,何春花之所以这样,还是因为不清楚杨怀成家里的变故,以及他差点被批判的事情,否则按何春花护犊子的性格,恐怕不会让余禾就这么跟着过去。
她思忖了一下,又给余禾塞了点钱,花花绿绿的钱被塞进余禾的手心,何春花又把余禾的手背抓得紧紧的,小声凑在余禾耳边,“这是给你应急用的,不许乱花!”
余禾忙不迭点头。
何春花还算满意,把自己排队买到的清明节吃的小马和小鹿面饼塞给余禾,让她路上吃。
所谓的小马小鹿,其实就是用面粉做成粗糙的马和鹿的形状,再用红色素画出它们身上的斑点。委实称不上什么好吃的东西,但是越嚼越香。
何春花交代完以后就走了。
看着何春花背影的余禾慢慢回过头,才发现刘光同也在看着何春花的背影。
余禾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18章
虽然觉得奇怪, 但原书里并没有写过相关的事,余禾也就没放在心上。
她只以为是因为余大壮的缘故, 导致两个人有隔阂。
所以她主动唤道:“刘叔叔,上车吗?”
余禾清脆悦耳的声音把发怔的刘光同唤醒,他到底阅历丰富,除了一开始的晃神,后面压根看不出任何不对。
如同先前一样,对余禾的态度很好, 是个疼爱小辈的叔叔。
只要对上余禾,这么个高大粗犷的人,也会让自己的脸上挂满和蔼的笑, 说话都控制着音量,生怕吓到余禾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欸,好,我们上车,先把这个年轻人送去医院。”他还特别有眼力见的调侃了一句, “可不能让我们禾禾难过。”
余禾没想到刘光同这么轻易就看出来了。
不过想想也是, 如果没有任何渊源,怎么可能在那种时候挺身而出,加上刘光同的洞察能力,事情的真相自然显而易见。
余禾悄然弯起眼睛, 像是藏了漫天的星星, 亮而有神, 她一副小姑娘的娇态,十分俏皮的说, “您可要帮我保密呀。”
刘光同朗声大笑,也学着余禾的样子挤眉弄眼, 同样的表情,落在五大三粗的刘光同身上多少显得滑稽,但也使氛围有趣了许多,“当然,我肯定不说出去。”
然后两个人才上了车。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许多了。
车很快就开到医院,杨怀成头上被石头砸了的伤口被缝了好几针,身上的外伤基本都简单处理了一下,至于肋骨骨裂,就只能回去好好养一段时间,得多吃点营养的东西补一补,尽量不要下地干重活。
医生还开了点药,让他记得按时吃。
至于回去的路上,杨怀成就不像来的时候那么轻松。
当时是因为看他受伤了,不好为难,至于现在嘛,既然伤都处理过了,人肯定不会出事,看着精神头也很好,自然没有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让杨怀成回去的道理。
于是,在回程的车上,刘光同坐在中间,杨怀成和余禾分别坐在两边。
刘光同仿佛余禾的父亲,对觊觎闺女的青年防范打探,开始对杨怀成刨根问底。
“我先前听到余禾说你爷爷和父亲都是军人?”
“嗯。”杨怀成点头,“我爷爷是杨明林,曾经是XX司令,我父亲是杨雎,之前是XX师政委。”
杨怀成一说出他爷爷的名字,刘光同多少就知道情况了,北平杨家,尤其是杨老爷子,影响力很大。之前一直没有被波及,就是因为轻易动不得,现在也不过是牵制着,只要有杨老爷子在,他们家起来很容易。
那些想要落井下石的人,动作实在是太早了。
真说起来,刘光同和杨怀成还是能扯上渊源的。
即便在车里,刘光同也维持着军人的板正,两只手分别放在大腿两端,他面露惊讶,“杨唯是你叔叔?”
杨怀成只说了自己的父亲和爷爷,却没想到对方会提到已经牺牲了很久的叔叔杨唯。
这么多年过去,外面已经没什么人知道杨唯了。
但讶异归讶异,杨怀成还是回答道:“他是我二叔。”
有时候情谊是件很神奇的事情,在知道杨唯是杨怀成二叔之后,刘光同看杨怀成的目光一下子多了点自己人的意味,“你二叔曾经是我的连长!真是够巧,当时余禾的父亲也在同一个连。你二叔是正经军校毕业的,我和余哥一直和你二叔看不对眼,瞧不起他从学校出来,觉得他白兮兮的,看着就弱,指不定是学校里出来的书呆子。
谁晓得一比试,你二叔是真厉害,那枪法,绝了!
打起仗来冲在最前边,拼刺刀的时候,余哥和你二叔那叫一个勇猛血性,一刀一个!!”
似乎回忆到从前的峥嵘岁月,刘光同的情绪一下就激昂起来,也没有先头的沉稳,就像是个要上战场的年轻士兵,眼睛蹭亮。
但说到最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的光亮暗淡,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掩去伤感,又变成那个沉稳粗犷的刘师长。
毕竟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如今大多牺牲在战场上,连具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到,换谁的心情能好。
他是做到了师长的位置,可能追忆往昔的人,都不见了。
身边坐着的两个,还都是牺牲战友们的后辈……
刘光同从来没觉得自己上了年纪,他正当壮年,仕途顺利,可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原来他已经经历过这么多生死了。
刘光同笑了笑,看向杨怀成的时候,目光多了点长辈的和蔼,不像一开始那样,是对有人要拐走闺女的警惕戒备,和为后辈把关的小心。
“你来做知青前,还在上学?”
刘光同话家常一般,和杨怀成聊他的过去,还有家里的情况。
杨怀成目光清明,知道刘光同是上一辈的故交之后,也没有过分攀谈,始终不卑不亢,温文守礼,“对,在北平大学念建筑学。”
“哦。”刘光同做恍然大悟状,但看杨怀成的目光更加满意。
杨怀成的爷爷是杨明林杨老爷子,那家底和家风就不必说了,刘光同自己就曾经和他的叔叔杨唯接触过,了解的很清楚。
现在知道杨怀成还是北平大学的高材生,家底好,人上进,又是一表人才,待人接物挑不出半点毛病,就算叫刘光同以余禾长辈的偏心眼眼光来看,杨怀成也绝对是良配。
甚至余禾还和他们家差距悬殊。
刘光同一个农村里出来的穷小子,能混到今天的程度,至今没有被清洗波及,政事的敏感程度很高,所以他非常清楚,杨家一定能起复,如果是这样,余禾可以说是一举越过龙门,无形中跨越了不知多少阶级。
一路上,刘光同又问了杨怀成不少事情,到了最后,那真是越看越满意。
他私心里是不太喜欢那些刚从学校里出来,到了部队只知道指手画脚、照本宣科的人,但遇到杨怀成这种上了学,却没有学的迂腐,不管问什么都言之有物的人,那真叫一个喜欢。
刘光同不断在心里感叹,不愧是杨老爷子带出来的孙子,他都恨不能把杨怀成拐到部队里去当他的兵。
一路上,两个人相谈甚欢,余禾心里毫不意外。
毕竟原书中已经有了端倪。
一开始刘光同会帮杨怀成是有她这个故人之女的原因,后来还能长期维持杨怀成的货在当地的平安,不可能没有杨怀成自己的人格魅力。刘光同对杨怀成显然是极欣赏的。
好不容易开回了赤嵩大队,刘光同先把杨怀成送回了知青点,然后带着余禾回余家。
出乎余禾意料的是,刘光同并没有进余禾家里坐坐,只把余禾送到了门口,闻声出来的何春花也没有要邀请刘光同。
几个人就这么站在门口,当着一大群人的面坦坦荡荡的说话。
警卫员把后备箱里大包小包的东西拿出来,刘光同递给何春花,还说道:“嫂子,余哥的墓离这里远,你们平时也不好祭拜,我这次回来,一是来看看你和余禾,二是想带着你们去给余哥扫墓,刚好快到清明节了,也省的你们麻烦。”
何春花沉默了半晌,因年华渐渐逝去而生出细纹的眼睛眯了眯,到底是应了,“小刘,麻烦你了。”
“不麻烦,余哥是为了救我……
不管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还是那句话,但凡有用得上我刘光同的事情,只管开口。”
和人交谈如鱼得水的老油条刘光同,在跟何春花说话的时候,和毛躁干巴得小伙子一样,来回就是那么几句话。
客气了一番,在邻居们探头探脑的偷窥下,刘光同转身离开了。
余禾能清晰的感受到,何春花从刘光同出现的时候,情绪就不太高。在厨房做饭的时候,还差点切到了手。
余禾挤开何春花,拿起木砧板上的铁菜刀,非常有孝顺女儿风范的要替何春花切菜。
何春花的思绪这才因为余禾的插科打诨而回来,一回神就看见余禾竟然把好好的萝卜给切成了丁。
她忙不迭喝了一声阻止余禾,“你这孩子干嘛呢!”
余禾纯稚的脸上满是无辜,她举着菜刀,圆润的眼睛茫然无措,丝毫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不是要切萝卜做汤吗?”
何春花现在也顾不上别的情绪了,势必要好好教教自家的蠢孩子,把余禾手里的菜刀抢过来,指着砧板上变成丁的白萝卜,“你见过谁家煮萝卜汤是切成这么小粒的丁,哎呀,都和你说了,别进厨房,做坏了我看你等会儿吃什么!”
余禾她是真的无辜,她自己在现代的时候,吃饭能填饱肚子就好了,切菜哪里管形状,反正可以熟。再说了,她在吃外卖的时候,明明就吃过切成丁的白萝卜呀,一碗两粒白萝卜,说明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然而鉴于她能举的例子在这个时代暂时不存在,何春花还有点点暴躁,余禾决定自己还是安安静静的不反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