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小柔儿一切都好,秦相无需担心。”这是李珩第一次这样叫秦玉柔,却觉得无比顺口。
在秦玉柔沐浴时,秦夫人问得也是同样的问题。一会儿问她小产后身子恢复得如何了,一会儿又问她为何出宫,还问她后宫其他娘娘好不好相处,平时都做些什么。
“不过陛下也是真疼你,竟然还亲自带你出宫游玩。”秦夫人的脸上满是欣慰。
秦玉柔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非要跟着她,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没问过,不过她对这些话有些招架不住,便劝道:“娘亲,陛下怕是要留下用晚膳的,与其在这里关心我,不如去瞧瞧晚膳如何。”
秦夫人一拍手,急切地往外走:“哎呀,都这个时间点了,我赶紧去后厨瞧瞧,还好你提醒我。”
秦玉柔换了自己未出阁时候的衣服,那是秦夫人拿来的,一条鹅黄色的纱裙,从前她最爱的一件。
来不及回自己房里转转,便被真儿重新上了妆喊去用膳。
李珩还是头一次见秦玉柔穿这么亮丽的颜色,因为她自入宫后便常穿淡粉、淡绿和丁香色的衣服,这身鹅黄色的衣服衬得她愈发俏皮灵动。
“我这样穿是不是有些奇怪?”秦玉柔被李珩看了一眼,赶紧捅了一下真儿。
真儿左看右看后轻轻皱眉:“奴婢觉得很好看啊,可能是陛下不喜欢这个颜色吧。”
秦玉柔觉得也有可能,但管他喜不喜欢,她既然都回自己家了,当然怎么开心怎么来,她在这里可是有老秦撑腰的。
想到这里,她连走路都带了好多底气。
她三叔秦川家的儿子们也来了,算是见一下圣颜,但除了她在御史台就值的二哥,其余得都上不了主桌。
秦家准备的晚膳虽算不上丰盛,但是秦玉柔知道,她家厨子今晚肯定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在最后上菜的关头尽量摆盘。
不过她没想到李珩会给她夹菜,这皇帝也太会装恩爱了,在她老爹面前刷好感,让她桌那边的老父亲都眉开眼笑了。
太诡异了,这皇帝什么时候这么会演戏了,不应该趁机敲打一下她爹才对吗。
晚膳后秦玉柔提出想回阁子里拿些东西,秦丘一眼瞪过去:“安妃娘娘你该带进宫里的都已经带上了,臣觉得应该没有旁的需要您去取。”
秦玉柔的小心思一眼就被她爹看穿了,她回去是想把之前做得一副麻将牌带上。重新雕刻一套太过费时费力,而且木刻这东西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碰。
见自家老爹不愿意,她只好带着希冀的眼神去看李珩,既然皇帝要装深情人设,她当然要好好利用起来。
李珩无奈地点了头,心想无非是什么小玩意,现在不让她带,以后还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法子带进宫里。
秦玉柔在秦家的院子被保留得很好,没有枯枝烂叶也没有杂草丛生,应当是常常有人打理。
李珩四处瞧着。她这方院子比玉楼阁的院子要大一些,也一样绑着秋千,有一棵高大的柳树还有一座亭子,琴台还在,想来她应该也是会弹琴的。
他跟着秦玉柔进房,房内没有玉楼阁那般金碧辉煌,但摆放着各种东西,博古架上有纸鸢,有鸡毛毽子,有叶子牌也有奇形怪状的东西,书架上更是满满当当。
见李珩伸手要去拿书,秦玉柔一下子挡在李珩面前:“陛下,这里八成都是话本,还是不要污了您的眼比较好。”
李珩也大约猜到了,只是今日听她谈吐,觉得她应还是有在读些正经书的,难道还是高看她了?
他不顾秦玉柔地阻挠,还是抢过一本来,一打开便是艳俗的句子,他赶紧合上
“都说了您别看。”秦玉柔被骚得脸都红了,把书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然后蹲下来开始找自己的麻将盒。
半年过去,她都快忘记自己藏盒之地了。
她费劲地从床下拖出一个大木箱出来,瞧着很像,李珩站在她身后,好奇地问她藏了什么宝贝。
秦玉柔笑着说:“是让臣妾玩一天都不会腻的宝贝。”
箱子甫一打开,一本书就迫不及待地掉落在地上,秦玉柔还在想这里怎么会有书的时候,李珩已经将书拍了拍后拿了起来。
他本以为是什么珍藏版的话本,结果却是那种图。
秦玉柔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麻将牌,但是一回头看见皇帝的脸整个红了起来。
“陛下,您很热吗,还是过敏了?”
她忙站起来,却见李珩把那书扔回箱子里,瞧着他这张气愤的脸,秦玉柔福至心灵地想起这是什么书来。
她小声道:“进宫前,几位长辈给的。”
天地良心,绝对不是她偷偷藏起来晚上看的。
她现在就像是在家里被家长抓住看小黄片的人一样,紧张地想要自证清白,但是这书估计传了好几次,书页都皱皱巴巴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秦玉柔赶紧合上箱子,结结巴巴辩白:“陛下,这是成婚前必经的流程,您体谅一下长辈们的好心,咳咳咳。”
到最后,李珩竟然都忘了秦玉柔手里抱着的是什么,就被她推着出了房门,在院子里风一吹才感觉到脑子清明了些。
他从前也是看过的,夫妻间的云雨之事,实也正常。
但不知道为何,这种事情放在秦玉柔身上就有说不出的违和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总是一副天真模样的缘故,他便觉得她不该碰触到这些才对。
临走前,秦夫人还是再三叮嘱秦玉柔在宫里要伺候好林太后和皇帝,与其他妃嫔友善。
“可惜了,这本该是您第一个皇子。”秦夫人依依不舍地握着秦玉柔的手,对李珩道着。
她又看向秦玉柔:“不过一切还是以娘娘身子为要,臣妇知道很多女子小产之后身子会亏损很久,还忘娘娘仔细调养。”
那边秦相也松了口:“子嗣的事情,不急。”
李珩一怔。
他们之间有约定,他这一开口,无疑是说秦玉柔孕育皇嗣一事只需顺其自然,不必急于一时了。
秦玉柔也听懂了这层意思,上车之后愉悦地同李珩讲:“臣妾的爹算是松口了吧,陛下,这可是意外之喜啊!”
李珩淡淡地想,似乎确实是这样,他不必再为此烦忧,可他觉得心里又出现了那种空洞,灌着夜风,蹿向四肢百骸。
马车载着人出了华巷,夜幕已至,四周昏暗得很。
第41章
这一路上秦玉柔始终舍不得将帘子落下来, 怕看一眼少一眼。
车内寂静,李珩也学着她撩起一旁的车帘来,看见挑夫从一旁驶过, 蜜饯铺子旁人头攒动,悠悠问道:“就这么喜欢外面?”
秦玉柔支着下巴, 感受着缝隙里流淌过的晚风:“宫外处处人间烟火气, 日日有着不重样,永远充满活力, 很难不喜欢啊。”
她忽想起她娘亲问她的话:“对了陛下,您为什么要跟着臣妾一块出宫?”
李珩抿抿嘴,手中的帘子不由落下, 他回眸,看着秦玉柔伏在车窗边的侧影,回道:“借此机会, 体察一下民情。”
秦玉柔回想起这一日, 与其说是皇帝陪着她逛, 不如说是秦玉柔领着他走,所以她敢断定,这皇帝八成没怎么出来过。
她放下帘子:“那陛下您肯定很少出宫。”
转头的瞬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皇帝刚刚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李珩早已坐好,淡淡点头:“朕自出生起就在宫里生活,出宫便是有要事要办,不会像今日一般。”
今日就是吃喝逛玩了, 秦玉柔笑了笑:“陛下若是下次还想出来逛, 喊上臣妾,这次不过逛了几条街而已, 还有更热闹的地方呢,臣妾到时候领您好好体察民情。”
这倒是已经开始想下次出宫的事情了,不愧是她。
哪怕车里再昏暗,李珩也知道,这人笑着的时候眼睛期冀着,仿佛落满了星辰般。
这时车子一阵颠簸,秦玉柔没坐稳,无处着手撑住,歪歪扭扭便跌进一个怀抱里,一只手用力地稳住了她的腰肢。
衣裳上的刺绣擦过李珩的掌心,这腰,经不住盈盈一握。他呼吸不由得屏住,目光也从那皓白色的脖颈移开。
秦玉柔被惊了一下,她猛地抬头,两人的目光便在黑暗中相聚,李珩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心猿意马,声如擂鼓。
片刻后秦玉柔才缓过神,后知后觉地从李珩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来。
“吓死我了。”她抚着胸口。
周寻赶紧告错,朝马车内问道:“是臣失职,两位还好吗?”
李珩重新坐正,朝外面回答:“找个地方停一下。”
见秦玉柔不解,他轻咳一声答道:“难道你打算穿这个回宫?”
是了,她们是借着采买的由头出来的,回宫当然得换成宫女衣裳。这不过几个时辰,她这衣裳都换了几次了。
真儿将宫女服交到秦玉柔手上,李珩掀开车帘跳下车去,给她留足了空间。
秦玉柔赶紧动作起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皇帝不仅面面俱到还十分绅士。
马车停在离宫城很近的巷子中,即便是打开车帘也没有多少光亮,秦玉柔提着裙摆下车,让真儿帮她绑上宫女的发髻。
两人找了一个门前坐下,好方便真儿操作。
李珩和周寻站在无光的房檐下,黑暗让他的目光变得直率,他就如此远远地看着。
不得不说,秦玉柔即便是换上宫女的衣服,在一群人里面也格外突出。她并不是不是丰腴妩媚的女子,四肢纤细,身长也恰到好处,面容更是万里挑一。
他又想起手上的触感,手不自觉地摩挲起腰间的玉佩,好让自己静下心。
真儿在秦玉柔头上扎了两个丸子,那双髻会在歪头的时候跟着晃动,秦玉柔噘着嘴:“这次的发髻是不是太高了,好重啊。”
真儿帮她调整了一下,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一抬头,模模糊糊中觉得皇帝一直在看自己,或许他也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滑稽吧。
李珩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嘱咐了高禄几句话。同来时一样,秦玉柔和真儿上了马车,由高禄原路将两人带回内务府,而李珩和周寻用其他法子进宫。
秦玉柔上车时认认真真地同李珩挥别,嘴上说着:“李公子,下次见。”
李珩面上泰然自若,闻言只微微点了下头。
“安妃娘娘真是个有趣的人,话也有趣。”待那车子离开后,周寻笑说。
李珩迈开步子,周寻慢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周寻。”那旁马车驶过护城河,李珩才开口:“你好似一直都很赞赏安妃。”
周寻心想自己有吗,私自谈论贵人们的事情是大忌,他最多不过刚刚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而已。
“你在玉楼阁待了两月,倒也正常。”
周寻一听,这皇帝莫不是以为他倒戈了,他抱拳俯身,澄清道:“安妃娘娘待属下确实不差,在娘娘眼里,似乎人没有贵贱之分,臣才一时忘了规矩。但臣的主子只您一位,绝无二心。”
因她觉得人无贵贱,所以今日才会不问身份便舍身相救那女子吧。李珩又想起秦玉柔刚入宫那会儿,她在贤妃门前给真儿打伞的场景,那时只觉得这主仆乱了规矩,如今一想,原来有那么多被他误解的瞬间。
李珩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朕没有责怪你”
周寻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继续往宫城走,李珩看着近在咫尺的宫门城墙,不知道第多少次感觉到压抑。
而此刻他还多了一重情感,他在想若秦玉柔没有入宫,她又会是个怎样的人。是正和真儿一起仗剑走天涯呢,还是在西湖上泛舟,又或许是穿梭于各大酒楼寻着最喜好的那一口。
他停下脚步,摩挲着腰间玉佩的手也忽然顿住,刚刚,自己又在想她。那人明明才离开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他便已经想了三回。
十五的月光似乎比平日清冷许多,李珩闭上眼后重新睁开,眼底是压抑后的清明。
“陛下?”周寻停下看他。
“周寻。”
周寻听到自己被点到,赶紧应声:“臣在。”
“你喜欢真儿?”
闻言周寻眼神躲闪:“陛下说什么呢,臣……您怎么忽然说起真儿姑娘。”
李珩垂下眼眸,不再看那月亮,淡淡道:“因为你看她的眼神,比你看属下的眼神温柔太多。”
周寻狡辩地说道:“真儿姑娘毕竟是姑娘,能和那些糙老爷们相比吗?再说了,论眼神,臣比不过陛下,陛下眼里的喜欢都快溢出来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也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何压不住心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李珩倒没有反驳,毕竟说再多都只是借口而已,只是周身瞬间冷了下来:“但你别忘了,她们是秦家人。”
周寻收起脸上的红晕,惶恐涌上心头。他差点忘了,当今圣上与秦家之间横亘的事情,作为皇帝亲信,他实在犯了不少错误。
他服侍皇帝已有五年,怎会不知皇帝多疑的性子,心想自己这下完蛋了,却听他继续说道。
“你也莫要觉得朕是真心喜欢安妃的,朕不过逢场作戏,你懂吗?”
周寻应声,但他却不确信真的有人能演绎出真切的爱意来,那般自然和急切。
在安妃娘娘救人上岸的时候,他瞧见自家主子的手都是微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