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站在一旁的官差忽然开口冲着戚缓缓道:“把袖子往上撸撸,手露出来。”
戚缓缓眉心一紧,懦懦点头,微颤着把手露了出来。
提出要求的官差一看,可惜了这双手,手形不错,骨节也没走形,就是又黑又粗,指甲里都是黑泥,只看了一眼他就移开了眼,后一摆手,戚缓缓与王意被放了过去。
戚缓缓不敢走得太快,也不敢回头,直到走出去一段距离,她才回头看了一眼。
关卡处还拥着人群,但在她眼中只是连成一片的星星点点,远到根本看不出男女,穿着几何了。
戚缓缓松了一口气,压在心下的紧张焦虑消失了一大半,她看到了成功的曙光,自由就在前方。
而倪庚眼前的是从五良出港的唯一船只,乘的小船还未停稳,他就提气跃了过去。
船上人看到这种架势,都面露紧张畏惧之色,倪庚一张脸一张脸地看过去,男女老少都不放过,有的明明与戚缓缓身量不一样的,他也要看上几眼。
这条船上一共载了不过二十人,按理扫上几眼就可查看完,但倪庚查看了很久,把人过了三遍后,又把整个船舱里里外外检查了两遍,依然一无所获。
倪庚头疼了一下,不过瞬间,痛感消失后,他开始耳鸣,闭气按穴的方法都不好使,耳鸣声时有时无。
他望着河水,不知在想什么,明明船与乘船人皆无疑点,早该放了他们去,可没有倪庚的命令,船只不敢动,所有人也不敢动。
忽然倪庚掉转头去,重新坐上送他来此的小船,像来时一样的速度,疾驶回码头。
到了码头,好在他之前的严格与谨慎,并没有放这些船离开,它们依然被扣在码头上。
这一次倪庚花了更长的时间检查,甚至船底都让人下去看了。但什么都没有,连一丝戚缓缓的影子都没有。
倪庚心里明白,他赌错了,她没有往这边来。倪庚猛地一皱眉,耳鸣声又开始了,且声音越来越大。
他站定在原地,等着这恼人的声音消失。当他想到他还没输,邓思同与金魏那里还有希望时,周遭的声音终于恢复了正常。
他听得到正常的声音了,是下属小心地在询问他:“殿下,是否放行?”
倪庚挥手:“放。”
至此码头与运河上的一番惊天动地的大搜捕才结束。倪庚并没有回去京都,他朝着邓思同所去的西边追去。
因为比起金魏,邓思同见都没见过戚缓缓,只凭一张画像,恐他虽有一身追捕的本事,也难逃对方精心的乔装。
倪庚还未到地方,就先后收到邓思同与金魏发出的消息。他们二人皆未有成果,连个可疑之人都没有抓到。
倪庚停了下来,不再朝西而行,理智告诉他,邓思同与金魏要不就是把人放了过去,要不就是去得晚了,人已经离开了岔道重镇,这个时候前去已毫无意义,不如停下来思考。
当初从宋丘的反应上他起了疑心,看到照月轩东院的床榻上坐着的不是戚缓缓时,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只得先把一团乱麻抛下,抓紧时间全力捉捕。
此刻,最关键的第一轮追捕没有收获,意味着戚缓缓逃脱成功了,他想再把人找回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需要派出大量人力付出精力,做好长战线的准备,才有可能把人找回来。
所以,倪庚虽然心里急得很,但急是没有用的,不如静下心来把那一团乱麻捋清,说不定还能得到些新的线索。
期间,得到召回命令的邓思同与金魏也赶了过来与倪庚汇合。
金魏的心情肯定是比邓思同要沉重一些,这事是他失职所致,他被身份不明的自尽女子骗到,才有了今日之祸。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王爷对戚姑娘的态度,那是不惜违逆皇上与太后也要带回王府的心尖。他把殿下的心尖弄丢了,且还空手而归,正如殿下所言,他怎么敢说出让殿下心安之言。
见到王爷,王爷并没有怪责,好像除却最早发现人被调了包后踹他的那一脚外,王爷再没有迁怒于他。这让金魏更加的心虚,可他尽力了,南边方向的主要城镇的关卡上,他都亲自守了,仔细查看了,确实没有戚姑娘与可疑人员的踪影。
殿下不等他回禀,问他道:“她是如何骗的你?”
金魏马上反应过来,如实道:“声音仿的戚姑娘,一模一样,她用戚姑娘的声音哀求,我就,我就,”
“你就心软把人随意往轿中一放,不曾查看带了回来。”倪庚说完顿了一下又道,“不,这是孤心软的后果,该让你直接把人绑了的,是孤的错。”
金魏不敢出声,只低着头沉默着。
倪庚接着道:“这哪里是来帮着孤的人逃走,这是冲着孤来的,想来能这么了解孤府上之事的,该是与崔吉镇那桩旧案扯不开关系的。”
金魏猛地惊醒,难怪他觉得此事诡异又复杂,原来确实牵扯众多。
倪庚:“我们回去,各处留下几个人,在城镇中慢慢搜索。”
在第一步上失了先机,让人逃得没了踪影,也只能先这样了,虽知他们追查的城镇中不可能有目标在,但找人讲究得是个细心活,每一个小线索都不放过才可能大海捞到针。
倪庚回到京都,发现关于宋修撰的这场婚事,传闻极多,因为郡主被扯了进来,多是传她的闲话的,反倒没有什么人提起戚缓缓。
皇上也在急着找他,本来他们就对一些事有所怀疑,此时出了这样的变故,皇上自然要找倪庚问个清楚。
不止皇上,太后也着急,不知当日是个什么情况,只郡主进到宫中来就哭了起来,要她做主,她不能轻易应下,听说倪庚当时也在场,想着问一问他的意思。
在皇上与太后看来,倪庚抛下京都的一众事故,带人追捕了四天,终是回来干正事了。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郡主与宋丘一事。众目睽睽下拜了天地,人也被送入了洞房,本来郡主的身份于婚嫁一事上就不好找人家,高的人家不愿与忠烈之后扯上关系,低一些的郡主自己又看不上,太后也觉得屈了她。
好不容易她自己有个看上的,还是皇上与太后最不想她嫁的,但倪庚提出择一人去掉忠烈所享的一切尊荣,再主动放弃后代继承这些尊荣的机会,皇上与太后算是默认了郡主的选择。
还等着倪庚与郡主这对表兄妹能运作成功,等着柳望湖来提亲呢,不想一切戛然而止,郡主的夫婿一下了落到了宋丘宋修撰的头上。
倪庚回到京都没有回府直接入了宫,郡主正好也在,他直言不讳:“宋丘掌大儒之家,虽他父去了,但也正因为他父去得早,他又会做人,在京都还未被圣上点为探花时,就已结好于那些读书人与各家门生,他不屈你。”
郡主说着眼泪又要下来:“那是屈不屈的问题吗,殿下知道的,我心中有所属。”
“可以,让他来,若柳望湖真中意于你,哪怕是迫于我的压力愿意娶你,他这时也该出现了,只要他来说一句不在乎愿意娶你,想来包括宋丘在内的任何人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倪庚还是可怜郡主的,希望她好,比起那个对她根本无情的柳望湖,宋丘……宋丘确实是个更好的人选,虽倪庚恨不得剥了宋丘的皮,但他得承认,能把人从他皮子底下弄走,愿意冒着巨大风险也要成全戚缓缓的这份情义属实难得,抛开个人恩怨,这个人都值得让人高看一眼。
这样的人就算与郡主无情,但,一旦嫁与了他,他这一生都会对妻子负起责任的。
加上二人的性格,一动一静,倒是可以磨磨郡主的性子,且郡主不用主动去除所享的尊荣,后代也可继承,越想这越是一门于郡主有利的婚事。
这些话倪庚不用明说,太后也都想到了,当下心中就做了决定,劝郡主顺应现实嫁了了事。
郡主被倪庚一句话扎到了心,出事后她找过柳望湖,但他见她的第一句就是恭喜。任谁知道当时的情况都不能说出恭喜之言,但他竟然说了。
当即郡主的心就沉到了底,但她还不死心,就差明里问他愿不愿出头娶她了,但说出那样话的柳望湖怎么可能接她这个话头,至此郡主沉到底的心忽然就凉了,才发现他竟虚伪至此,厌她至此,否则就算不愿出头,也不该那样笑着恭喜她。
同样的笑容,以前她见了只觉温暖好看,此刻竟觉得狰狞,那副笑容下到底隐藏的是什么样的真实想法,郡主竟不敢一窥。
此刻,倪庚一句话算是彻底打消了她与柳望湖的可能,她听到她的亲姑姑,太后娘娘在劝她,话里话外都觉得这歪打正着得好,嫁去大儒之家,加上她忠烈之后的身份,可谓是再合适不过。
郡主慢慢地冷静下来,不是说她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而是若不能嫁给自己所爱,那嫁给谁都没无所谓,只是那宋丘在这里充当了什么角色她要弄清楚,若真是他害她,她必不让他好过。
想算计她,也不看看她过去经历过什么,敌营里的几年生活,她可是见过至黑至暗的东西,她若有心害人,谁也逃不掉。
郡主这里的事说完,皇上正好回到养怡殿,倪庚匆匆地赶去了那边。
殿中一个奴婢都没有留,只他兄弟二人,门口把守的只有刘四一人,这场谈话可谓极其绝密。
从养怡殿出来,今日可办之事都办完了,倪庚知道自己该回府了。
回去的路上,他特意让车夫绕道宋宅,但他没有让马车停下,甚至没有掀起车帘去看,因为他怕自己忍不住。
可此事光乎重大,不用皇上说,他也知道,有比他女人出逃更重要的事。
回到王府,倪庚走得很慢,到了照月轩门口,他停下了脚步。一路以来的思考谋算,赶路追捕,甚至是回来直接进到宫中,他都一直是忙碌的,停不下来的状态。
可这时,当他忙完一切回到家中本该洗去风尘好好休息一番,他才刚刚意识到他丢了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剧烈的疼痛从心脏处向他袭来,伴随着轰鸣的耳鸣,倪庚甚至有些站不住,要用手去扶点什
第59章
“砰”地一声, 倪庚手掌拍在了门上,这才算是撑住了自己没有倒下去。
金魏在外忙,随侍的小厮既无眼力也无能力预判倪庚的不适,到了这时才惊呼出声, 倪庚嫌人吵, 下令:“退下去, 不用侍候。”
倪庚身体本就无恙,那阵耳鸣过后,他已恢复原样,但他的确是听不得声音,说话声都不愿听到,把人打发下去, 只想一个人清静。
他迈进照月轩,打算回自己的主屋, 路过东院时,他停下了脚步, 心痛的感觉又来了, 他没抵住, 向右一拐进了东院。
屋中已被收拾干净,尸首与血迹全然不见,如他那日早上离开时一样。
喜日前一夜他心中不忿,并没有看在戚缓缓做新娘要早起的份上饶过她, 他折腾到很晚,消了大半的郁气后才放过她。
一早他先醒来,回头看向她, 她还在睡人没醒,双目紧闭, 眉头不舒展。他当时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抬手替她平眉,这才看到她眼角残留的泪痕。
倪庚对此更为不喜,起身拿了湿巾帕帮她把泪痕抹去……
此刻,倪庚看着空荡荡的床只能回忆到这里,后面的事情就模糊了起来,想来他是出了东院,一边在主屋书房做着每日他该做的事情,签署着公文,一边盘算着整个婚仪的时辰。
但这些他都记不得了,他只记得与戚缓缓最后的相处停在了他帮她擦掉泪痕上,她留给他的最后模样,是蹙眉哀苦满面泪痕。
金魏忙到很晚回来,因殿下说了要时刻知道事情的进展,他不顾时间一路来到照月轩,想着若是殿下还未睡下,他就立时汇报。
主屋中黑着灯,但门口有侍卫把守,他把人叫到一旁,小声问:“殿下睡下了?”
守门侍卫摇头:“殿下没在里面,应该是去了东院。”
东院这时已无人在住,殿下却还是过去了。金魏扭头朝东院而去,隐隐能看到烛光。
门口有近日侍候的小厮在把守,不知为何人没睡在外间,竟是在廊下守夜。金魏拍了一下,把人拍醒,向他问情况。
小厮睡眼迷蒙地道:“殿下在里面,不让人进,奴婢不敢进不知里面情况,不知殿下睡下与否,只是烛火一直未灭。”
金魏能想象得到王爷回到府中,脸色与脾气该是都不太好,这小厮恐被吓到,自然不敢进屋一探。
金魏刚想亲自进去,就见小厮忽然想起了什么,惊乍道:“大人,殿下刚进来时,头晕了一下,若不是扶住了门框,差点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