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不用换,换条帕子给我就好。”
阿月闻言,打开包裹从中拿出一条新的香帕出来,她走向戚缓缓向她递过去。戚缓缓刚接过帕子,就听阿月压低声音道:“柳呈令让我问您,是否还想再试一次?”
戚缓缓震惊,随后她马上朝外面看了一眼,然后才道:“你什么意思?你是柳望湖的人?”
阿月:“是。柳大人可帮您达成心愿。”
这个柳望湖,当初她就觉出他有问题,如今看来他可能比她想得问题还要大,竟把人安插到倪庚身边来了。
若不是倪庚把阿月派给自己,戚缓缓还可认为倪庚早已识破阿月,这是在将计就计,但她笃定,倪庚派到她身边的人一定是他非常信任之人。
“我的心愿柳大人怎会知道。”
“您不用担心双亲,只要您想,柳大人会保他们的安全。”
戚缓缓从冷淡到心动,不过阿月这两句话。但,心中的警惕大增,柳望湖不可信,不是不信他能带她逃离,而是这个人有着大问题。
戚缓缓虽不懂国事,但她从小就听父母说过,拓石经常派兵侵扰边境百姓,烧杀掠夺无恶不作。郡主父母以身殉国的壮举每一个大杭人都知道,都曾欷歔落泪过。
不说过往,就说一年前,边境小镇的兵库被浸入大杭的细作探出,拓石派兵夜袭兵库,死了不少的守兵不说,整个小镇的人几乎被他们屠杀殆尽。
当时消息传来,皇上下令,京都七日不许奏乐娱乐,以示警示与哀悼。
这些戚缓缓都看在眼里,也亲历了那七日。她还记得,那一段时日,倪庚很忙,来东院的时候少了很多,在那七日里,他更是一步都没有踏进来。
戚缓缓在外这一年,经历了很多,见识到更多,她深知边境安危的重要,和平的重要。
所以,国家的敌人就是大杭子民的敌人。
戚缓缓对阿月道:“他真的有把握?”
阿月赶忙道:“姑娘放心,连我都可以到您身边来,大人的能量可想而知。”
戚缓缓点头:“这倒是。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阿月只道:“具体您不用知道,有我在您身边,您听我的就是。”
“我总要知道,他要把我送去哪里吧,你知道的,我曾逃到北边那么远,还是被找了回来,我怎么知道这次不会被倪庚再找到。”
“拓石王城。”
见戚缓缓目露惊讶,阿月马上道:“连成冻与拢羌您都愿往,拓石王城可比那些地方好多了,细论起来,除了小一些不比京都差。”
戚缓缓:“我在地志中读过,拓石王城是繁华的。”
阿月:“此时不便多说,奴婢侍候您在此歇一会儿,时间久了,语休肯定要进来察看的。”
戚缓缓点头,然后就像往常那样主仆相处,倚在榻上不再与阿月说话。
没一会儿,语休果然悄悄进来一探,见戚缓缓在闭目,她对阿月眼神示之,阿月走到门边,轻声道:“没睡,只是在养神。”
语休道:“你还留在屋中看着。”嘱咐完就退下了。
戚缓缓本像阿月所说是在闭目养神,今日遇到的事情太多,她怎么可能睡得下。但就这样想着想着,心神一时恍惚了起来。
她竟梦到阿月得了柳望湖的命令,把倪庚毒死了……
睁开眼后,戚缓缓才想起,她问过的,这个阿月是擅长用毒的那个,所以梦中的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唯一不合理的是,她看到倪庚惨死,并不觉得愉悦,甚至连轻松都没有。戚缓缓起身,抚抚头,不过是场梦,梦境多怪异当不得真,她不用纠结梦中的她如何。
“姑娘起了,要现在出去吗?”阿月一副平常服侍的样了问她。
戚缓缓看她一眼:“出去吧,去外面透透风。”
直到宴席结束,倪庚从郡主这里带戚缓缓离开,戚缓缓才注意到站在郡主身边的宋丘。
刚进府时,被倪庚当众拉她手的行为震住,没注意到他,而后,阿月忽然冒出惊人之举,更是牵扯住了她全部的心神,这时才想到她来此还有一个目的,是来告别与祝福的。
戚缓缓对着宋丘微笑,她当着倪庚与郡主的面道:“宋大人好福气,愿您从此顺遂,与郡主殿下琴瑟和鸣,子孙绕堂。”
宋丘脸上保持着淡笑,什么都看不出来,也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看着戚缓缓,冲她点头。
这样就很好,他们之间无需多言,戚缓缓随倪庚转身离去。
走出去一会儿,倪庚才重新拉起她的手。戚缓缓微楞之下,竟看懂了他。
他这是知道她与宋丘在做告别,从此之后,他们之间什么都不会再有,所以也愿考虑一下她的感受,没当众破坏这场告别,而是忍到走远才展现他的所有权。
又有什么用呢,倪庚再怎么退让,本质还是拿她当他的所有物。
回去的路上,倪庚忽然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柳望湖在想阿月,戚缓缓道:“没什么。”
倪庚挑了下眉,明明她这一路都在走神,满面心事的样子。想到她刚才与宋丘见了面说了话,心里开始不舒服起来。
回到王府,天夜已晚,奴婢们服侍他们洗漱,全部退下后。戚缓缓看着外面,一拉倪庚的衣袖,小声道:“柳望湖可能是拓石的细作。”
第83章
倪庚瞳孔暗震, 他问:“为何这样说?”
戚缓缓有一瞬的犹豫,要不要把阿月说出来,留一个这样的隐患在倪庚的身边,让她有一种解气的感觉。他不是向来无所不能所向披靡吗, 原来他也有不察之时。
但她还是道:“阿月是柳望湖的人, 她说能帮我及我父母逃出去, 逃去拓石王城。”
倪庚暴怒,眼中忽然现出的狠戾让戚缓缓一下子松开了拉他袖角的手。
倪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敛下眼中情绪,他抚了下戚缓缓的头顶:“别怕。”
想了下又说:“此事我已知晓,我去办,你不用管。”
“柳望湖明明是忠烈遗孤, 却在为拓石做事,敌人的势力已渗透到了朝中, 你这王府里也不例外,最信任的属下里竟也有他们的人, 最可怕的是, 一定不止她一人, 她应该还有同伙。”
戚缓缓所说正是朝中他所知道的,以及自己府内他刚意识到的现状。
戚缓缓接着道:“只处理阿月一个,剩下的细作恐难清尽,不如借此机会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彻底清除拓石安插在暗处的势力。我已回复了他们,我愿意再逃一次。”
明明知道这是计谋,她若真想逃, 早就暗中与阿月合谋了,不会来告诉他的, 但倪庚听到她说要再逃一次时,还是心中一颤,逃之一字是听都听不得的。
“这种事不需你来做,他们既然敢往我这闯,岂有让他们逃脱的道理。”倪庚即时断绝了戚缓缓参与进来的可能。
戚缓缓:“别说得你好像是在保护我,这不光是你我之事,这也是国事。死在拓石铁骑下的那些人,有多少是你这样的权贵,暗敌不除净,倒霉的还是老百姓。”
戚缓缓压了压声音:“你是怕我计中计,借机真的逃到拓石王城去?”
倪庚确实怕,柳望湖何其歹毒,若戚缓缓身在王城,他不知自己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发兵。
这也是柳望湖的真实目的吧,逼着大杭在准备不足,不宜主动宣战的时候挑起战争,陷大杭于好战不善的境地。
如今林林总总遍布在大杭版图周边的各国各族,都在看着大杭与拓石的一举一动,不能给他们理由支持拓石,不能形成大杭好战斗勇,破坏和平的名声。
柳望湖这样做恐还有一层深意,若他坚持开战,恐与圣上产生分歧,不是他个人娶妻的分歧,而是不容动摇的国家大事上的分歧,能致他们兄弟之间决裂的分歧。
倪庚暗正庆幸,幸亏戚缓缓主动告诉他此事,否则以阿月以及其他埋得更深的暗桩细作的联合,他们还真有可能成功。到那时,倪庚真不知要如何做。就算现在这样,只是设想一下,他都不能马上给出开战或不开战的答案。
“怎么了?”戚缓缓看到倪庚忽然看着她,那眼神中蕴含的东西太过复杂,深广到让她心中不安,忍不住出口询问。
没有人比倪庚更知道,戚缓缓多想逃离他,虽他心中不愿承认,但是他骗不了自己。
可眼前有一个能彻底摆脱他的机会,还能实现她通过做两国贸易到外面去看看的愿望,是的,倪庚在每天教她的时候,能感觉到戚缓缓不甘内院想要去看更大世界的野心。
一场逃脱,成冻拢羌之行,让她的心也跟着大了野了。
这样不可能再有的机会摆在戚缓缓面前,她却在阿月刚离开,就诚实地说给了他,断了自己的后路。
这是让倪庚震惊的第一点,再有,她看透了他,嘲讽他在国家大事面前只考虑个人情感,两相对比,倪庚不得不承认,他的格局比起戚缓缓来,确实是小了。
他像是重新认识了戚缓缓,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她的,待她总是带着天然的俯视姿态,如今发现,他在她身上过于自负了。
这两点新的认知,让倪庚心中如掀过台风扬起巨浪,难以平静。见惯大风大浪的场面,从来都面不改色的倪庚,这一刻有些东西藏不住了。
情绪与思绪忍不住从眼中泄露出来,令戚缓缓都觉出了他的异样。
倪庚注视着戚缓缓,慢慢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说得对,这是一个铲除他们的机会。”
戚缓缓不知他为何忽然就同意了,这样甚好,还以为想要说服他是不可能的事情。
本来倪庚该去书房,叫来金魏开始部署,但为了不使阿月起疑,他还是宿在了戚缓缓这里。
倪庚毫无睡意,他清醒着听着戚缓缓的呼吸从重到轻,感受到她全身随着睡意一点点地放松下来。可能是白日里在忠义府端坐了一整天,人累疲了,她睡得很快。
倪庚轻轻地转过身去侧躺,注视着沉睡的戚缓缓。
他心中无法平静下来,她不过还是个小姑娘,身材娇小,年岁也比他小,他从没在内心正视过她的需求。
他口口声声喜欢她,需要她离不开她,但实际上好像从没为她真正做过什么,他把她变成,存在的意义只为了他一人。他好像真的有点欺负人了。
倪庚想到,戚缓缓刚才与他分说此事的时候,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她脸上表情早就出卖了她,一副失去重要东西心疼惋惜的样子。可她还是把她知道的都告诉了他,还愿意为了找出更多的细作与暗桩,假意与对方合作。
倪庚忽然心里刺痛了起来,他怜惜过戚缓缓,也曾因为她而心里难受过,但都不像此刻。
此刻,他才明白何为心疼,真正地发自内心地心疼一个人。
倪庚捂住心口,喃喃道:“怎么办呢,怎样才能把你留下,回转你的心意,弥补你曾受到的伤害。”
他从小到大都很厉害,但面对戚缓缓,真的是束手无策。
一夜无眠,倪庚想了很多,待初晓时分,第一缕光照进屋中时,他忽然有了方向。
他无论再心疼戚缓缓,再想做出改变,也不可能对她放手,连把她放在可视可控的范围内,假装放她走都做不到。
既然这样就正视自己的内心,就算不放人,他也可以做出改变。
柳望湖这件事出得好啊,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让他们两个跳出私情,平等地来合作完成一件事。
倪庚虽一夜未睡,但他精神抖擞,眼中有神。
戚缓缓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倪庚的笑脸。她一楞,缓了缓再看他,他还是那样。
“还睡啊,起了吧,今日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脍粥。有什么话等我晚上回来再说。”这话说着,外面奴婢就进来侍候了。
其中当然有阿月,戚缓缓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与往常一样,起身被服侍穿衣与打扮。
倪庚临走时对她道了一句:“今日我可能晚回来一些,晚膳不用等,你自己吃。”
戚缓缓应下。
屋中人都能感受到王爷的好心情,语休在这里面最大,她收拾床铺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与往常一样干干净净的,不需收起来拿去清洗。
这一天,阿月趁机塞了一张纸条给戚缓缓。
戚缓缓收起来,没有找到查看的时机,她暗自骂倪庚,就是他让四个婢女贴身不离的全天跟着,才让她连个纸条都没机会看。
一直到了晚上,倪庚回来婢女退下,戚缓缓直接把纸条拿了出来,与倪庚一起看了。
展开纸每次,里面的内容很简单,以柳望湖的口吻告诉她稍安勿躁,下月初十就会带她走,并保证同时从崔吉镇带走她的父母。
倪庚习惯性地把纸条销毁,他道:“还好,我们还有准备的时间。这事你怎么看?”
戚缓缓一楞,抬头看倪庚,他看上去十分认真,是真的要与她探讨的样子。前阵子他教她东西时,他也是认真的,同时也是高高在上的。确实不似现在这般,忽然变得谦逊起来。
戚缓缓道:“若我真的想要逃走,不可能这么痛快地答应他。”
倪庚眼露不解:“这是何意?”
戚缓缓:“我怎么知道他是否全然可信,他能带走我,我信,但若是根本没想带我父母走,或在行动之初就被你发现,他们会不会抛下他们不管?这些我能想到的事情,柳望湖肯定也想过。所以,若我痛快地答应了,他必定起疑。你又怎知,他有无试探之心。”
倪庚不说话了,过了会儿他道:“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他说这话是,又露出早上那种眼神,爱慕与欣赏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
以前倪庚看她的眼神,欲,。望总是占了大部分,偶尔流露出的喜爱也像是看爱物一样,戚缓缓不是不知倪庚喜欢她,但喜欢之间也有很大的不同,她见过宋丘看她的眼神,自然知道何为无私地,尊重地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