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莫琲以为自己听错了。
崔宛旎晃起手里的有线耳机,嗤笑一下,说:“算了,我今天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两个骚货浪费时间了。”
她说完擦过莫琲的肩膀往走廊里走去。
若说刚才莫琲的怒火还在标准水平线之下,这会儿是直往脑门窜了。她迅速几步上前,伸手按住崔宛旎的肩膀,冷声道:“你说什么脏话?你把话说清楚!”
“琲琲!”云凭岚急切地来到好友身边,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算了,不要和她计较。”
崔宛旎侧了侧身子,甩开莫琲的手,下一秒就和在原地炸开了般尖声喊出来:“你耳聋听不见啊!我说你们是骚货骚货骚货骚货……”
她的声音又尖又响,简直和卡带了CD机一样,很有存在感地重复着两个字的脏话,能量汹涌、永不停歇。
“你闭嘴!你闭嘴闭嘴闭嘴闭嘴!”莫琲也当面吼回去,心想这招我也会!
崔宛旎的嘴里一直重复着“骚货”,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近歇斯底里。
喊到莫琲的耳膜快承受不住,先住口了,同时有了直接扇崔宛旎一个耳光让她闭嘴的冲动。
原来面对这样的人时她也会闪现恶意。
“琲琲,我们走吧,别理她!她就是一个疯子!”云凭岚使劲力气去拉住莫琲的胳膊,尽快把她拉下楼去了。
直到她们走到公寓楼门口都还能听见楼上崔宛旎的声音。
云凭岚这才松开莫琲的手,看她依旧是一脸怒气腾腾的模样,真怕她一时冲动再折回去和崔宛旎对峙,赶紧说:“琲琲,你别生气了,她就是一个神经质的人,估计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发疯,我们惹不起躲得起。”
“但她的嘴太脏了!哪有一个女生这样说同性的!”莫琲情绪激动地说,“真是太恶心人了!”
“我知道,我知道……”云凭岚拿手轻抚好友的后背,“消消气啊,我们才不和她一般见识,就当她是透明人好了。
云凭岚安慰了莫琲五分钟,莫琲才消了气,决定忘记这个不愉快的插曲,和云凭岚结伴去游泳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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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之后,莫琲和崔宛旎算是结下了梁子。之后的好几天,崔宛旎总是有意无意地过来挑衅莫琲,幸好云凭岚事先已经劝过莫琲,莫琲才勉强做到了对崔宛旎视而不见。
渐渐地,崔宛旎认定莫琲外强中干,不是她的对手,终于意兴阑珊,懒得再主动招惹她了。
日子又恢复到风平浪静。
六月下旬,研一下半学期期末考试结束的当天下午,丁若拙竟然特地开车来她们学校找云凭岚,说要送她回家。云凭岚起初是拒绝的,谁知丁若拙怎么都不肯走了,结果是莫琲帮丁若拙说了句“他大老远开车过来,别拒绝了”,云凭岚才答应了丁若拙的请求。
丁若拙载云凭岚走后,莫琲一个人背着书包,提着一个大的行李袋,慢慢往学校后门走去,她准备坐地铁回去。
学校后门离地铁站还有一段路,天气又热,莫琲走着走着感觉有点渴,她记得这条路上有家便利店,打算去便利店买瓶冷饮喝。
幸好她记忆力不错,继续走了几百米就看见了那家便利店。
只不过,看见便利店的同时,她也看见了蹲在便利店门口花坛旁的一张熟悉面孔。
是崔宛旎。
还不仅是她一个人。
莫琲停了停脚步后面不改色地往前走。
崔宛旎大咧咧地蹲在花坛旁,脚边搁着两个可乐罐,两条胳膊搁在膝盖上,小臂下垂,她低着头一言不发,远远看去就像是在拔草。她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在用莫琲听不懂的方言喋喋不休地念叨。
很快,崔宛旎非常不耐烦地站起来,用一模一样的方言劈头盖脸地骂他。男人开始忍着不作声,很快又念叨起来。他们变得同时说话,谁也不听谁的逻辑,只顾自己发挥,语速如出一辙般越来越快,听起来简直像是同村的两个人正在为鸡毛蒜皮的小事算计。
莫琲有点被他们交流的架势吓到,捏了一把汗,本能加快脚步离开,连矿泉水都不准备去买了。
不巧,崔宛旎眼太尖,还是瞟见了走过来的莫琲,忽然改用普通话,尖锐地喊了一声莫琲,然后好玩地盯着她看。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也看过来,一双眼睛攫住眼前的漂亮女孩,顺便轻声向崔宛旎打听这是谁。
莫琲在看见陌生男人的长相时,竟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男人对她咧嘴一笑,露出明显的牙龈,抖了抖眉梢,带上一点挑逗的意味。
莫琲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了,甚至还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惊恐,她没时间搞清楚为什么会如此害怕,她迅速移开眼睛,加快脚步离开他们的视线。
幸好他们没追上来,莫琲成功地坐上了地铁,站着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心跳很快。到了下一站,很多人下了,有了空位,莫琲赶紧坐下。
然而莫琲依旧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她手心的冷汗越来越多,手指微颤,胸口也很闷,呼吸急促。
她闭上眼睛,勉强镇定住自己。
然而惊恐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她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模糊,有一种贴着悬崖峭壁颤巍巍踱步的危险感。她用力咬着唇,反复暗示自己现在很安全,别害怕。
裤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莫琲睁开眼睛,一身冷汗地拿出手机一看,是明素行发来的,他问她今天是不是考完试了。
瞬间她像是溺水的人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拨电话过去。
没多久,明素行接起,一声“怎么了”让莫琲勉强拾回了与世界连接的那把钥匙。
“我感觉很不舒服。”莫琲声音紧张地对明素行说,“心跳忽然很快,呼吸也很急,手心都是冷汗,像是惊恐症发作一样。”
“你在哪里?”明素行冷静地问她。
“我还在地铁上,下一站快到了。”莫琲迅速念出站名。
“你就在这一站下,我现在过来找你。”明素行说着补充一句,“我很快过来。你现在试着深呼吸,不用害怕,我不挂电话。”
第40章
明素行赶到地铁站D出口时,莫琲已经蹲在一旁,低头镇定情绪有一会儿了。
他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免吓到她。
莫琲抬起脸,表情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人,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赶到自己身边。
这一场景可以说是似曾相识。
明素行伸手慢慢把她拉起来,握住她手的时候注意到她的手心全是冷汗。
虽然他不清楚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以至于变成这幅模样,但他并没有着急问她,他一边让她调节呼吸,一边告诉她目前他们身处闹市区,非常安全,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事情出现。
莫琲在他的安抚下,状态渐渐平静。
“我想找一张纸擦一擦汗……”莫琲扭头看了一眼背着的书包,她始终有些恍惚。
明素行很快帮她把书包里的纸巾取出来,抽出一张,擦去了她额头上粘腻的冷汗。
微风吹过,明素行衬衣上的橙子味道在阳光里流动,莫琲一动不动地让他帮她擦汗,一直看着他那双从容平和的眼眸,终于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安全领域,呼吸变得平稳,掌心被暖风吹得干燥。
“现在感觉怎么样?”明素行放下手臂,问她。
“好多了。”莫琲点了点头。她面色很疲惫,自己都没意识到。
“我陪你找个地方坐一坐。”明素行主动拎起她脚边的那只行李袋,“走吧。”
他一手提着东西,侧身朝她伸出另一只手,莫琲默默地去拉住他的手。
明素行带莫琲走了一小段路,然后一起走进一家明亮干净的餐饮店。他带她到座位前才松开她的手,让她先坐下,他去买点吃的过来。没让莫琲久等,他便带着两杯蔬果汁和一份司康饼回到她旁边。
“吃点东西应该会感觉舒服些。”明素行把其中一杯蔬果汁和一盘司康饼放在她面前。
“谢谢。”莫琲微笑。
“和我客气什么。”
蔬果汁是常温的,口感清爽,喝下去很解渴;司康饼是刚刚烘焙出来的,摸上去热乎乎的,莫琲取了一块,蘸上点凝脂奶油,咬了一口觉得很好吃。
她慢慢吃完一块司康饼,然后问明素行是从哪里赶过来的。明素行解释他刚结束这学期的期末考试没几天,很快便要继续回医院实习,他今天出来找医院附近的短租房,如果顺利找到就不用在医院和学校两头赶,省下大量通勤时间,提高效率。于是,当他接到她的电话时,人正好在市中心,赶过来很快。
原来是这样,莫琲点了点头,表示懂了。
明素行目光温和地看着她,缓缓问:“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莫琲不知该怎么对他解释,她竟然遇到了那个把她推到河里的疯子,不,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疯子,至少目前看来不是。
即便凶手的长相和多年后差得甚远,她还是一眼就把他给认出来了。或许是那种被死死勒住脖子,濒临失去生命的恐惧忽然重现,且相当剧烈,脑子本能释放了“快跑”的信号。
但这一切,莫琲无法对明素行解释,她只好沉默。
明素行等了一会儿,知道她不愿意说也不勉强:“吃完后我送你回家,你好好睡一觉。”
“嗯。”温暖的食物落肚,莫琲苍白的面色一点点地恢复血色。
明素行看着她,心里猜想着她为何会忽然变成这样。会不会是学业太紧张,她给自己的目标定得太高,长时间身负压力,慢慢导致了焦虑和惊恐。
看起来真可怜。
他能做的也仅仅是在她需要他的时候及时出现,所幸他今天人在附近,以后却未必能每一次都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
“你学业压力很大吗?”明素行问她。
“有点。”莫琲轻声回答。
“睡眠怎么样?”
“睡眠还不错,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连胡思乱想的时间都没有。”莫琲无奈地一笑,她知道他在研究她惊恐症发作的原因。
如果是这样,倒不像是长期承受压力导致的惊恐。明素行静思了一下,又问:“你刚才是不是遇到什么人了?”
莫琲一怔,没想到他每次都会猜这么准。
她的手掌贴在玻璃杯上,垂眸看了看这杯绿油油的,加了菠菜、芹菜和苹果的饮料,视觉效果不错,可以让脑子暂时放松。她抬眸看明素行,忽然说:“你相不相信有些事情无法用科学解释?”
明素行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有时候会产生一种幻觉,幻想自己的前世,当然那只是幻觉,我并不会太当真。不过就在今天,我遇到了一个陌生人,我感觉他在我的前世出现过,可怕的是他曾伤害过我。”
莫琲很勉强地给了明素行一个解释,只能解释到这一步了。
“他具体是怎么伤害你的?”明素行问。
莫琲的睫毛抖了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身体方面的伤害?”
莫琲皱了皱眉,艰涩地说:“我突然感觉……他把我推入了一条很冷的河里,我在水里怎么挣扎都浮不起来,整个人一直一直地坠下去,最终溺毙在了那里。”
“那种痛苦很真实?”
“……嗯。”
会不会那并不是她的幻觉?明素行的脑海乍然掠过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念头。
但怎么可能?那样的概率微乎其微,不可能除了自己,她也有同样的经历,并且他们还相遇了。
“你确定那不是你真实经历过的事?”
莫琲克制住内心的翻涌,正色道:“怎么可能真的经历过?我现在不是好好地活在你面前吗?我说了,那只是我的幻觉。”
片刻后,明素行伸手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揉,目光更温柔,似可以包容所有:“如果只是幻觉,估计和精神压力有关,也许你并没有察觉或者没有持续关注你的压力。”
“也许是的。”莫琲庆幸明素行帮她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适当的压力会带来一些好处,但过度就会产生危害。琲琲,你很聪明很努力,你足够优秀,不需要在心里苛责自己,偶尔没做好无所谓,没有人能保证自己永不出错。”
莫琲缓缓眨了眨眼睛,“哦”了一声,心想他在喊她“琲琲”。
“你需要注意饮食和睡眠。饮食方面,吃得清淡有营养,每餐不要吃得过饱,也别等饿了再想起去吃饭,三餐尽量固定时间。别熬夜,每晚十一点前入睡。有时间就去运动,慢跑或散步都可以,别整天待在图书馆或窝在宿舍看书。还有,午后去晒晒太阳,听音乐放松一下。”
莫琲心里涌上了温暖,她知道他真当她是一个学业压力很大的孩子看待了。
“你可以练习一下腹式呼吸,效果不错。”明素行说着也从盘子里取了一块司康饼,咬一口后继续,“更重要的是观念的改变。我们应该真正接受人生的遗憾,不要为此消耗过多情绪,就当它是生活的一部分。”
“有时候你可以这样想,来一次这个世界,就当是体验一个游戏好了,玩得尽兴,不要管结果。”
莫琲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即便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精神压力太大而导致的惊恐发作,但听他心平气和地说这些话,她有一种被疗愈的感觉。
他就在她的身边,这个事实让她感觉安全且安心。
明素行吃完司康饼,轻轻拍掉手指上的饼屑,对莫琲说:“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
明素行和莫琲一起坐在出租车上,他要送她回去,顺便帮她把沉甸甸的的行李袋提到她的公寓楼下。
“对了,你今年的除夕还会在医院过吗?”莫琲转头问他。
“什么?”明素行反应过来她在说除夕的事,不免笑了,“现在七月都没到。”
“哦,也是。”莫琲拿手擦了擦鼻尖,“我想得太早了。”
“怎么,你是不是想吃我做的菜了?”明素行逗她了一句。
莫琲点头,对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地说:“你做的油焖大虾、红烧鲈鱼、蒸扇贝和茄子炒年糕,我都很喜欢。”
明素行觉得她今天在自己面前表现得特别像一个乖巧的孩子,这让他又忍不住想抬起手去揉一揉她的头发。不过他稍微克制了一下。
“如果你喜欢吃,我可以找个时间做给你吃。”他说。
“那除夕……”莫琲顿时也笑了,怎么老提除夕,现在还是夏天。
“除夕我尽量。”如果你很想邀请我度过那个晚上的话。
莫琲闻言高兴地点了点头:“那一言为定。”
“好,我尽量说话算数。”
“明素行。”片刻后,莫琲又喊了他一声。
“什么?”他一直看着她。
莫琲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算了:“没什么。今天真的多亏了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