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玫瑰书——她与灯【完结】
时间:2023-09-19 14:34:38

  对于陈慕山来说,却是曾慕此山,奈何此山易秋,此山亦秋。
  她留在那座山里,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此山亦秋,陈慕山根本不可能远离它。
  因此在那以后,他仍然不断地越过出阳山,去到也告城,也去到古沙村,那里仍然是当地武装控制的地区,但是,落霞别墅却空了。
  陈慕山在也告城里遇到了阿鼓,他比一年前要胖了许多,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在码头边做起了热带水果的生意。
  “我们以为山哥你被枪毙了。”
  他给陈慕山掰了一大块榴莲,“你咋回来的山哥?参加那次出阳山走货的人,不都被中国警方抓了吗?”
  “我……”
  陈慕山还没来得及说,阿鼓就笑了,“算了,我对这些事也没兴趣了。”
  他说完,简单说了一遍他自己的经历。
  一年前,杨氏走货鹰箭旗被中国警方缴获,损失上亿,也因此失掉了鹰箭旗货方的信任。再加上古沙的宗(和谐)教组织和当地武装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当地武装无暇庇护落霞别墅,杨氏靠着自己的武装和一部分高价的雇佣兵力量,暂时撤出了古沙村。而他们这些在也告口岸上的人,也就各自散了。
  “我不干这一行了。”
  阿鼓扒开一个芒果,咬了一口,“不过,这一行总有人干,前几天,蛇头又装了一船的人进来。”
  他说着,指了指河面上的船只,“你看吧,比我们还年轻呢。”
  陈慕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着这些人,灰着脸踏上这个他们自以为满地是钱的地方。
  头顶忽然「砰」的一声。
  阿鼓抬头,船上下来的人抬头,陈慕山最后也跟着仰起了脖子,水面上炸开的白日焰火,虽然不绚烂,却有一种罪恶的吸引力。
  阿鼓举起手,像从前一样舞动,说了一句陈慕山没有听过的缅甸话。
  “什么意思?”
  “没什么,大概就是,祝他们好运。”
  陈慕山也没有再问下去,抱着胳膊坐在码头上,沉默地望向远处。
  他终究又走上了从前的老路,作为一个无名的卧底,一个线人,一个在边境上行走的人,他开始尽他所能地帮助陷入绝境的偷渡客出逃,带他们翻过出阳山,回到祖国境内。
  肖秉承的特勤队给这些人戴上手铐的时候,他们总要说一句:“我想感谢一下,带我回来的那个小哥。”
  “哪个小哥。”
  “就……那个小哥。”
  肖秉承每次听到这一声——“小哥。”
  心里都会骂陈慕山一句。
  陈慕山每一次耳朵发烫,都会想起易秋。
  这都怪易秋,她光叫他治病,病好了以后呢?
  他失去指引,只能回到从前。
  就这样,陈慕山一个人的日子,一晃又过去了两年。
  这两年缅甸边境的战乱不停,也告城终于被政府武装重新控制,阿鼓告诉陈慕山,当地的极端宗教要处决一批人质。陈慕山坐在码头上抽烟,随口问了一句:“有中国人吗?”
  阿鼓让他等一下,自己打了一个电话,回头对他说:“有,是一个中国的女人,腿好像是断的,那个你等一下……”
  他说完,换了缅甸语,和对方又交流了几句,随后对陈慕山说道:“这个人质好像还挺有身份的,政府军已经过去了。”
  陈慕山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信息能再具体一点吗?”
  “嗯……你听说过,杨总以前有一个女儿吗?喂……喂,山哥你去哪儿?”
第103章 尾声
  此山易秋,此山亦秋。
  陈慕山从也告去城去到古沙村,一路上都是政府军的车队,罂粟花田里弥漫着刺鼻的焦臭味,陈慕山看向车窗外,看到了花田里的半人高的火焰。阿鼓开着那辆浑身作响的报废车,一边抽烟一边打电话,他说的是缅甸话,陈慕山并不能全然听懂。
  “怎么说。”
  阿鼓放下手机,“这一批人能活到今天不容易,你要找的那个中国女人,配合政府军,和组织谈判了好几轮,现在为止,组织已经向政府军释放了四批人质。”
  “她凭什么谈判。”
  “凭她是杨氏的人吧,这个组织现在就守在落霞别墅里面,你觉得没她,组织的那些人进得了落霞别墅?”
  陈慕山没有出声。
  阿鼓稳住方向盘,微微侧头对陈慕山说道:“其实你可以在也告等几天,现在政府军在和这里宗教组织交涉,说不定交涉顺利,对方就不处决人质了。”
  陈慕山看着花田里的火焰,没有回头,“你把我送到古沙的关卡前面就行了。”
  阿鼓侧头看了陈慕山一眼,回头把车拐进泥泞路,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增大,车速也明显慢了下来,阿鼓看着前面的路,放平了声音,“山哥,人不是你这样找的。”
  “那要怎么找?”
  这句话陈慕山接得特别快。
  很多难民踉踉跄跄地经过他的视野,朝也告城的方向走,临近黄昏,天边的云也在燃烧,和花田里还未熄灭的火焰,连烧成一片。
  阿鼓摸了一把鼻子,叹了一口长气,“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其实你虽然不告诉我们,但我们都知道,你在这儿边境线上飘了这么久,肯定是在找什么人,我这一年看太多次你失望的样子了。”
  “还好吧。”
  陈慕山朝后靠去,“我又不喝酒又不发疯,怎么你了?”
  “但你抽烟啊,抽得我房间跟被烧了似的。”
  陈慕山忍不住笑了一声,阿鼓踩死刹车,“到了。”
  陈慕山坐直身,解开安全带,“车留我。”
  阿鼓认命地解开安全带,“行,你也别开回来了,直接给我报废算了。”
  他说完打开门跳下车,“落霞别墅的路你还找得到吗?”
  “闭着眼睛都能摸过去。”
  “行。”
  阿鼓点头朝前走了几步,回头对陈慕山挥了挥手,“祝你这次不失望,也告见。”
  “借你吉言。”
  阿鼓歪头,显然没听懂这句中文,“啥意思,听不懂。”
  “听不懂算了,也告见。”
  阿鼓走后,陈慕山拿起手机,果断地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肖秉承的声音几乎炸了陈慕山耳。
  “陈慕山,两年了啊!你他妈终于知道联系我了!我告诉你!等我抓住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陈慕山把手机拿远,“行,我回来就来找你。”
  “什么?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找到易秋了。”
  肖秉承瞬间收敛了语气,“在哪儿?”
  “落霞别墅。”
  “需要支援吗?”
  “需要,边境上接应。”
  “不需要我们出境救援吗?”
  “来不及让你们走申请流程了,我一个人可以。”
  肖秉承猛地拍了一把桌子,“陈慕山,带她回来,我给你鞠一个。”
  ……
  易秋缩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暗室里,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组织的人用蹩脚的中文告诉易秋,明天天亮就要处决她之后,易秋就一直在睡觉。她曾经拥的良好睡眠,在境外这两年,几乎毁尽,但她从陈慕山身上找到了办法,而这个办法,也是他教给陈慕山的——你把你自己缩起来,想象你自己是一只毛茸茸的狗狗。
  这个方法真的很管用,不管她有多绝望,多痛苦,只要把自己想象成一只毛茸茸的狗狗,就真的会感觉到皮毛带来的温暖。
  难怪,陈慕山总是不想做人。
  到头来,连易秋也需要在清醒的时候不断提醒自己:“易秋,做个人吧。”
  做个人吧,乱七八糟地活下去,活到活不下去的时候再说。
  当这些思想进入易秋的脑海里时,她就不得不想起陈慕山。
  虽然陈慕山肯定想不到,易秋在出阳山的这边,践行了一套连他自己都总结不出来的生存逻辑,但易秋,还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再见一次陈慕山,跟他说一句;“虽然你不想喜欢我,但我挺喜欢你的。”
  不过很可惜,天亮之后,这辈子应该就没有机会了吧。
  她想着,翻了个身。
  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高瘦的人影被推了进来,一个踉跄,扑跪在她面前。
  半梦半醒之间,易秋以为,自己的视线上蒙着一层梦的影子。她很累,她没有力气也没有资本再去救另外一个人了。她放纵自己缩紧身子,什么话也没有说。
  “喂……”
  跪在她面前的人叫了她一声。
  易秋仍然不想睁眼,甚至有些气愤,这个人打扰了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场梦。
  “小秋。”
  易秋脚趾一缩。
  “小秋小秋小秋……”
  好聒噪的人。
  可是这个世界上,会这样叫她的人,从来都只有他。
  易秋猛地捏紧了自己后背的衣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个人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袖衫,棉麻长裤,脚上是一双沾满泥巴,早就看不出原色的运动鞋。过长的头发把他的眼睛遮了一半,鼻头上有一点不算太深的伤口。
  两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瘦。她留给他的钱,到底花哪里去了。
  易秋什么话也没有说,抬起腿,朝着他的膝盖用力地踢了一脚。
  陈慕山对她没有任何的防备,这一脚挨下来,他直接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歪,索性跪坐下来。
  “干嘛呀。”
  易秋张口哑然。
  陈慕山却在笑,“你干嘛呀?啊?”
  强烈的精神刺激,压抑住了她的语言神经。眼前的一切,让她以为她尚在梦里,没有醒来。
  “你傻了吗?”
  他偏着头看着易秋错愕的脸。
  易秋的喉咙发不出声音,不自觉地把又抬起了腿,他却灵敏地往后一缩。
  “你要打我你直说啊,不用你动手,你一句话我自己来,给你表演一个四脚朝天都行。”
  “神……神经病。”
  她的喉咙里终于逼出了这三个字。
  陈慕山看着她笑了笑,声音也放平了,“对嘛,这才是你……”
  他说完,一直僵硬的肩背也明显慢慢地放松下来,自顾自地又重复了一遍,“这才是你啊……”
  “你跑来干什么?”她哑着声音问陈慕山。
  “我不是跑来的,我是被抓来的。”
  他说完,转过身,把自己被绑在背后的手,朝她晃了晃。“看吧,惨不惨。”
  “真惨。”
  易秋抿着嘴唇,惨淡地笑了笑,“从小惨到大。”
  “是吧。”
  他看着易秋的眼睛,喉咙似乎哽了一下,“易秋,我找了你两年。”
  “找我干什么呢。”
  “找你负责。”
  “哈……”
  易秋侧过头笑了一声,细软的长发垂到额前,两年过去了,她原本白皙的肤色似乎黑了一些,但她依然好看,皮肤干净,眉眼秀气。
  “我负不了。”
  “那我后面怎么搞?”
  “瞎搞吧,别对着我要死要活就行。”
  “你少来!”
  陈慕山挪动膝盖,挪到易秋的面前,易秋怔了怔,抬起头,却迎上了陈慕山的目光。
  他们之间不过半米的距离,彼此都能闻到对方身上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异国他乡,身在囚笼,可那又如何,他们真的重逢了。
  虽然,陈慕山还是那副呲牙咧嘴的样子,还是那又怂又勇的脾气,还是用最恨的语气,对易秋说着最软的话。
  “从小到大,你总是干这种事情,给留一句不长不短的话就走了,做个侠吧,去治病吧。做完侠了,治好病了,然后呢?然后我干什么去。”
  “……”
  “然后你就完全不管我以后怎么办是吧?你觉得你自己这样很酷是不是?”
  “对啊。”
  易秋直白地回答,“我就是想做这样的人,我来去自由,我生死由己。”
  她看了陈慕山一眼,“酷吧。”
  “那我呢。”
  陈慕山的语气变了,“我呢?”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不再出声,用沉默索要易秋的回应,真的很厉害,易秋不得不侧过头,认真地看向他。
  房间里只有一个灯泡亮着,他刚好就跪坐在这道光源下面,耷拉着头,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可怜。
  也许他还是装的。
  易秋如是想。
  卖惨卖得如火纯青,只为要她一句温柔的话,可怎么办呢,她至今绷着脆弱的神经,不肯向这个男人「屈服」。
  “喂……”
  她压低声音喊陈慕山。
  陈慕山别过了头,看向一边。
  “陈慕山。”
  她不得不叫他的名字,谁知他也怼了回来,“别叫我。”
  “过来。”
  果然,指令性的词汇总是能精准引起他的条件反射。
  易秋的话音刚落,陈慕山就已经蹭到了易秋身前。
  “坐侧边。”
  “行。”
  陈慕山挪到易秋的侧面,刚一坐定,一张温热的脸就贴到了他的肩膀上,陈慕山一怔,背脊猛地僵直。
  “靠会儿。”
  “靠吧。”
  她果然闭着眼睛,在他肩膀上靠了一会儿。
  “易秋,这两年你还好吗。”
  “杨于波死了以后我就挺好的。”
  “他怎么死的……”
  “中了一枪。”
  “哦……”
  “我真的成孤儿了。”
  陈慕山低下头,“那你以后是想结婚呢,还是想一个人过。”
  易秋笑了笑,“明天早上我就死了吧。杨于波死后,我用杨氏仅剩的资产,帮助政府军和这里的宗教组织谈判,让他们释放中国的人质,现在……”
  她仰起脸来,看了看头顶的灯泡,“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过,我觉得我把我该还的都还了。”
  陈慕山看着头顶的灯泡,“我脑子不好,我不懂你的执念。”
  “嗯,因为你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只快乐的小狗。”
  “对哈。”
  陈慕山自嘲一笑,重复道:“我一直都是一只,快乐的小狗。”
  “陈慕山。”
  “说。”
  “他们都说你很厉害,我也没有机会见识过。如果我死了,你一个人会有办法离开这里吧。”
  “有。”
  他顿了顿,低头看着易秋的侧脸,“但我不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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