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池的态度摆在那:“不用客气。”
骆书禾始终冷眼看着。
邬瑗又是叽里呱啦一大堆话,在骆书禾轻轻掐了一下她腰间软肉后才转入正题:“您这是来这玩的?那我们不打扰了,先走了。”
晏池笑了声:“不是,是来接人。”
邬瑗顺嘴接了下去:“接谁?”
晏池眼神若有若无在骆书禾身上打了个转:“没,但她好像在生气,不大愿意跟我回家。”
*
这下,邬瑗就是再一根筋也听出来了。这就是人家小两口闹脾气了,难怪夫妻见面态度这么冷淡,连句话也不想说。思及此,邬瑗更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朵清新可人的解语花,一切不合常理的地方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直接抢过骆书禾手里东西,自发远离,决定不当这个电灯泡。
“突然想起,我姐问我要不要今晚过去感受一下她新买的床垫。我去找她了,你们聊你们的,回见啊。”
骆书禾微微叹了口气,看了过去。
正好撞上晏池低头睨她一眼:“看什么,我可没跟着你。”
“……”
最终她还是跟着晏池走了,又是一辆骆书禾不怎么认得出牌子的车,他似乎有收集小众车型的癖好,除了一些公开场合,私底下开的车型号都挺冷门。只是,车才开出去不到一百米,晏池扔她手里让她帮忙开个导航的手机响了,骆书禾也不敢动,调整了下安全带后,递过去给他看。
是助理伊芙。
晏池却一眼没看,言简意赅说道:“接。”
骆书禾猜测他们要谈的大概率是公事,主动提议道:“需要给你连耳机吗,或者要我回避?”
这回,晏池才看过来,笑了下:“这么懂事?”
骆书禾直接把手机扔下了。
他也不笑了,应了句:“不用。”
语音电话接通,伊芙的声音响起。
听背景音,她应该是还在公司,哗啦啦翻文件的声音。才接通,就开始播报手头上项目进度,以及下个礼拜需要出席的会议安排。
“具体的时间表和采访提纲发您邮箱了。”
“嗯。”
看样子,类似的事情做惯。
骆书禾头抵在玻璃车窗上,全程听半句漏半句。
直到车驶过某座大桥,听见晏池提醒她一句:“别靠那,头晕不晕。”
停下话头的却是伊芙,声音弱了下去,确认一遍:“……请问,您是在和我说话?”
骆书禾只能开口和伊芙打了个招呼。
说起来,骆书禾仅有几次去公司,就伊芙和她说过话。其余人见她背着双肩包,素颜长发,一副学生模样,都以为是哪个高层的亲戚。也有的把她认成新来的实习生过,在她面前打个响指:“哎,你,就你,去楼下帮我买杯咖啡。两杯拿铁,不额外加糖。”
碰巧被伊芙撞见,直接把人拉走。
伊芙也向她问了句好,话题断了节,接着继续询问晏池细节。
晏池像是耐心耗尽,后半程基本上都只用拟声词含混带过,在车驶过一个街口时,他打断:“就到这吧,有事明天再说。”
伊芙立马心领神会,知道是打扰大boss私人时间了,简短说两句后挂了电话。
结果,一转头,发现人靠在副驾驶座上一歪头睡着了。
晏池直接被气笑,想起上回也是,明明医院到老宅就四十分钟车程,上车不到五分钟这人就睡着,是把他当司机还是把这当成移动床垫?
但这么想着,晏池顺手把手机调了静音,车速也降了下来。
车驶离了中心城区,一路往城北开后,四周灯光渐渐少了。
是在驶进某条小巷,看着两旁熟悉的店面,随意摆放的电动电瓶车,稀稀拉拉吃完夜宵往回走的人,晏池才有了几分安心的感觉。
停车的动作也很轻,感受到轻微的震动,骆书禾非但没醒,反而头又往下滑了点。
晏池想起车后座貌似有床薄毯,扯过来给她盖上。
盖到一半,脑子里又有个想法。
“对她这么好干什么。”
晏池下了车,把方才那支没点上的烟点燃,倚在车旁吸了口。
脑子里不由得过了遍这段时间发生过的事情,从帮朋友忙为由,邀请他去电影节走红毯,再到今晚骆书禾表现。她确实很懂事,距离感很强,不该问的从来都不会过问,处处可见是真的对他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所以他到底在气什么。
不经意间,手里烟已经积了老长一截烟灰。
晏池顺手掸掉灰,三两口抽完扔了,又在车外站了会儿,才去开副驾驶座的门。
她是面朝外侧睡着的,所以一开门,晏池就看见了她熟睡的模样。她今天貌似卷了睫毛,细长卷翘,唇也比平时红些,闪着釉面光泽。晏池人半蹲着,没忍住,伸手掐了掐她的脸。
手感很好。
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她睫毛轻颤了下,晏池不敢再动了。
但车内时间显示已经十一点,他看着车里人,又左右看看——其实完全是他多虑,这地儿暗且静,这个点基本上没人经过。
他把那条薄毯抚了抚,干脆利落把人打横抱起来。
很轻,意外地轻,轻到晏池细细想了会儿,到底她是不是没吃饱饭过。
一路思绪纷飞。
直到他正在门口思索要怎么开门时,感觉怀里小脑袋动了两下才停下。
接着是一道偏冷的声音响起,毛毯忽而掉了半截。
“你干嘛。”
第8章
再低头一看,人果然醒了。
骆书禾一觉醒来也懵,下意识反应是不是被绑了,接着就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松木香,比平时闻见的更加浓烈。
黑暗中,两人沉默对视了一会儿。
骆书禾顿觉头疼,僵着身子和他建议:“不沉吗,你要不要先把我放下再说话。”
谁料,一听这话,晏池眯了眯眼睛看她:“凭什么你让我放我就放,我就不放。”
“……”
又是一阵僵持,连围墙顶那只围观看热闹的黑猫都伸了个难度极高的懒腰准备走,晏池才补充道:“你要是在这乱跑,跑丢了,奶奶又要赖我了。”
骆书禾开始还有点一头雾水,等思绪回笼,仍由他牵着进了院子,开了灯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老宅。
按照骆书禾审美,老宅已经足够复古。橘红色的墙皮很有砂石质感,镶嵌白色欧式的大理石柱和栏杆。窗户却是用砖红色漆的,颜色反差强烈,颇有异国情调,有点像电视上才能看见的领事馆。
这里则要更旧一些,显然是有些年头的老屋子,红砖白墙。栏杆是铁质的,阳台上点缀着绿植。右边墙面上更是爬了满面的爬山虎,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得有些嚣张。
骆书禾莫名喜欢上了这。
声音不由得放柔了些:“这是哪儿?”
晏池单手拎串钥匙,把门开了。
“你猜。”
然后领着她进门,很熟稔地把钥匙往竹编的小篮子里一扔,从玄关柜子里给她取了拖鞋出来,敞开了柜子让她挑:“你鞋子穿几码。”
骆书禾便明白过来了。
这里是他家。
其实在婚后,老太太有问过他们意见,是准备在家里住或者搬出去。当时骆书禾并无所谓,在哪住于她来说都一样。后来她确实不常回老太太送的那套高档公寓,太麻烦,更多时候是在学校和老宅两头跑,总归她东西不多,寝室就能堆得下。
晏池则是一步都没踏进那套公寓,而他日常在东城到底住哪,骆书禾有疑惑过,但不会过问。
他这样的公子哥,房子车子肯定不缺,在酒店包个长期套间都能住下去。
现实倒是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
骆书禾换了鞋进来,目光流连在房子里装潢。
很随性,中式西式风格混着来,但莫名契合。东西也不像老宅一般干净有序,抱枕随便扔,沙发上随意塞着几件衣服,散落着游戏手柄之类的小玩意,有股很浓郁的生活气,一点不同于那些华贵却古板的样板间。
可骆书禾依然疑惑,回头看去:“为什么不送我回老宅?”
晏池正低头研究地上那扫地机器人,敲了几下都没反应,以为是故障了,正想找把螺丝刀拆开看看里头零件,想起貌似是太久没回来忘了充电,闻言懒洋洋瞥她一眼。
“那儿最近又没人,送你去干嘛,打扫卫生?”
骆书禾哦了声,想了起来。
老太太早在上周就说了,去西城探亲,可能要小半个月后才回来。
临别前,特意交代晏池记得好好照顾人,最近季节变换得快,流感肆虐,直接被晏池怼了句:“这用得着你说,是我老婆还是你老婆。”
老太太冷眼瞪他。
“你最好知道。”
但那股步入别人领地的局促感还在,骆书禾左右看了看,挑了块看上去齐整的位置坐下。只是才坐了不到五分钟,就被一件外套兜头盖住,身后声音响起:“我去洗澡,水在冰箱,没吃的,饿了自己点外卖。”
骆书禾这才自在了些,在这房子里走动了会儿。
地板是木制的,非常漂亮的浅咖啡色。家具多是浅色调,格局简单。
可她最喜欢的莫过于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不拉窗帘时能看见窗外的全部景色,包括外头的一整个白色花架,院子里几棵认不出名字的树。有鸟被风吹声惊起,哗啦啦一片响。
窗边摆了几个蒲团,骆书禾过去坐那看。
晏池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他习惯于洗完澡只穿一件白T恤和运动裤,头发湿着,用毛巾随便擦了两下就扔在了一旁。
因为起初的角度差,晏池出来时以为人又跑了,厨房客厅到处找不到人,正低头笑了声自嘲,转头就看见了窗边乖乖盘腿坐着的那团。
乍一看,会以为是什么偷溜进来的小动物。
确实是有好几次,晏池上楼前忘了关窗户。再下来时,发现总在附近游荡的那只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来,霸占了窗边那块空地晒太阳,旁若无人地舔着手。
他也走了过去坐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但什么都没看见。倒是注意到今晚天气很好,月亮隐在一层薄薄的云后,天边细碎散着几颗星星。
两人难得心态平和坐下来聊了两句。
骆书禾是真好奇这儿的事情,一直在追问。
“再过去一点是个学校?我好像听见响铃声了。”
“附近一个中学。”
“是么,白天不会很吵?”
“学校是前几年新建的,那之后我就不常住这了。”
“花架上种的什么?”
“常春藤,文竹,栀子花之类的吧。”再具体的他也说不出来,都是托人定期打理。
“花漂亮是漂亮,但如果是我,就拿来种草莓了。”骆书禾无意识歪着头,见他疑惑看过来,也只是很轻一笑,并不隐瞒家里的真实境况,话说得坦坦荡荡:“听起来很奇怪吗?我小时候家里很穷,不怎么能吃得起水果,草莓就更不用说了,有时候在路边看见,闹半天我妈都不给买。我就老是在想,要是我有一个这么大的花架就全都用来种草莓。种花除了好看没别的什么用,种吃的就不一样了,一年四季都能挂果。”
晏池蓦地想起,他以前从未问过她这些事情。
“家里没有阳台吗?”
骆书禾摇摇头。
“没有。”
“很难和你描述,你应该都没见过那种老式的筒子楼,很小,就不到一百平米。三间房,房间里除了床,衣柜和书桌都放不下别的。每家每户都没有阳台的,晒衣服就去楼顶天台支个竹架子。”
“比较烦的是夏天,夏天动不动就下雨,不过邻里邻居的会帮忙提个醒收衣服。冬天会在天台晒腊肉和腊鱼之类的,一排排看过去很壮观,也很香,地板上都是一股油脂香,就是运气不好会被野猫叼走几块。”
“你家有过?”
“那没有。”骆书禾坐久了腿麻,捏着发僵的小腿,边说:“我家里人都不爱吃腊味,我妈也不大会做。”
“她其实做饭不好吃,我爸倒是做的还行,红烧肉一绝,里头放鹌鹑蛋和土豆一块炖。但他太忙了,又懒得下厨,能吃到的机会不多。”
晏池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幅画面,一家四口挤在小屋子里,窗外四季轮转。
骆书禾发觉自己说得太多,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自己身上,又把话题转回去,看着他,眼睛很亮。
“你还没告诉我,这里叫什么?”
晏池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移开目光。
“榕树里。”
骆书禾喃喃重复了遍,尾音上扬。
晏池姿态懒了些,双手撑在身后,整个人往后仰。
“其实是这小巷的名字,你可能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巷口那有棵挺高挺大的老榕树。年纪很大了,听说活了几百年。”
忽地,他又转过头看着她,语气半是闲散半是认真:“听这意思,原来你喜欢这?”
其实深究来说谈不上喜欢,如果非要说的话只是待在这她会舒服自在些。但话都说到这了,骆书禾下巴抵着膝盖,挺诚实地说了句:“嗯,喜欢。”
晏池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唇角勾了勾,顺着这话接了下去:“喜欢?”
“再喜欢也是我的。”
“……”
骆书禾突然就醒悟了,有的豪门阔少即使家里再有钱都能单身到二十好几,确实是应该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
索性直接结束聊天,骆书禾翻了个身起来,离开。
“有点晚了,我去洗漱。”
等逛了好几圈到了洗手间后,骆书禾才发现偌大一栋小洋楼里居然找不到一瓶卸妆水。洗手台上空荡荡的,除了孤零零躺在那的剃须刀,就是一支男士洗面奶,东西少得可怜。
她独自在洗手间待了会儿才出去找晏池。
这档事以午夜时分,伊芙临危受命穿越了大半个城市开车来送东西收尾。
见她不好意思,伊芙还主动解释:“我有这附近酒店铂金会员,房费加班费公司报销。”
骆书禾却觉得有点亏,早知道让她住酒店好了。
随即和伊芙告了别,拿着东西上楼。
这些心理活动晏池当然不知道,伊芙出现在门口时,他还斜斜倚靠在门框边回人消息。他在酒吧门口低头和骆书禾说话时不知道被谁拍了照片发在小群里,只有半个侧影。
杨锦麒难得在群里不发一言,给他发的是私信。
“妹妹到家了吧,哎,今晚家里有事走得急,本来该请她喝一杯再走的。”
晏池却盯着那字眼,眯了眯眼睛。
“谁他妈是你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