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微骊还是笑眯眯的,不过看的人却是薛氏身侧的妙龄少女:“只听说来的人乃是王爷的血亲,倒是不曾想这血亲里面还有个姊妹?”
言语间,她已经接过青瑶臂弯里的小笼走到了樊封手边,然后将里面的鲜花饼摆出来:“王爷,您好像还从未跟我提起过这位姐姐呢。”
品出来她话里的意思,樊封哂笑,一只手弯曲握成了拳头,闲闲撑住半张脸:“本王自个儿也不知呢,更何况,本王也不认为下面跪着的是能称之为‘血亲’的人。”
荆微骊故作惊讶地掩住唇,眼睛亮晶晶的:“既是王爷不在乎的人,要不干脆拿大棒子赶出去?”
一听要赶人,薛氏立马急了。
也顾不上眼下的情形,操着跪折的双膝就向那边的二人靠过去。
一边扭动一边喊道:“阿湫,我知道你还在恨我,这样,你有什么火都朝我身上来,只要你愿意保下月儿,就是要我死也是可以的!”
话音未落,上首便传来男人满不在乎的一声哼笑。
再看过去,发笑人可谓是满脸的嘲弄与不可一世:“在本王看来,‘恨’这个字过于沉重,与‘爱’是一样的,既然本王对你没有爱,又何来的恨?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薛氏心底一凉,还未施展的卖惨手段也僵在一处,登时,只觉得寒气从脚底板蔓延到了天灵盖。
趁着樊封说话的功夫,荆微骊若无意地朝那边跪伏的“月儿”看去。
可后者不只是害怕还是怎的,一直都拢着脸,怎么着都瞧不清五官。
赶在樊封放狠话出来,荆微骊朝“月儿”走近两步:“抬起头来。”
“月儿”闻声抬头,肩膀微抖。
白裙飘飘,扶柳之姿,模样也是个清丽出尘的,虽不施粉黛,眼窝却泛了圈红。
好一个我见犹怜。她于心中默默哼了声。
荆微骊深知,自己从来都是个有脾气忍不住的,以往是,眼下更是。
素手朝那张脸伸过去,雪白的指尖停在她眼眶周围,细细的描绘了一圈,她适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这眼睛生得倒是不错,形似桃花,廓若繁星,当真漂亮。”
以为是贵人松口,薛氏和“月儿”皆大喜,可这股喜悦劲儿还没褪下,耳边再度响起声音。
“只可惜,这座北越王府只能有本王妃一双桃花眼,若是你想留下,便将它剜了去罢。”
瞳孔瞬间瞪大,“月儿”不知所措地朝薛氏看去,可后者也是如出一辙的惶恐。
收回了手,荆微骊嫌弃似的拿巾帕擦了擦,又走回樊封身畔,歪头一笑:“王爷觉得呢?”
下意识去握她的手,樊封答道:“既是王妃的话,自是没错处的。”
这次,“月儿”的心才算是凉到了寒窟最低端。
心口抖得剧烈,终于,一口气没提上来,她就这么闭上眼昏了过去。
“月儿!”
薛氏大喊一声,迅速爬起身朝人扑过去,哭嚎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你跟着姨母我可真是吃尽了苦头啊……”
“够了,”荆微骊忍无可忍,看向耿唐:“去找个嘴严的郎中来给她瞧瞧,若查不出什么病症,直接去请府衙的大人来,就说有歹人胆大妄为,想攀北越王府的亲戚。”
耿唐赶忙应下,满头大汗地就去找郎中了。
人至长街,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压抑感总算得到缓解。
真是见鬼,他居然会被王妃这么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年轻姑娘的气势吓到,真是给王爷丢人。
—
梨花的香气被卷进房中,荆微骊静默不语地盯着榻上的人看。
方才郎中刚来过,倒的确是给“月儿”诊出了个先天性的病症。
请走了郎中,荆微骊拽着男人的袖口在门口墨迹。
看出她的为难,樊封叹了口气,用指甲敲了敲她的额头:“第二次了,还是这么不听话。”
刚欲辩解来由,颅前便覆上一张大掌。
即使隔着碎发,他掌心的那些疤痕、厚茧也令她再度体会到了这份浓烈的存在感。
她眨巴眨巴眼,向摸她头的人看去:“可王爷方才不是还答应过我不能对我有所隐瞒的吗,怎么,这就不算账了?”
被堵得哑口无言,樊封无奈,直接将人扯进了怀中,死死搂住。
薄唇距她的耳郭很近,一字一词间呼出来的热气也排山倒海似的砸在软肉上,她后脊立刻就酥麻了。
“阿骊,这事没那么简单,后面你就别再插手了。听话,乖。”
这次轮到她被堵了。
咬了咬下唇,她知道樊封这是出于关心的话,可心底的自尊心又开始隐隐作祟。明明知道眼下应该听话,可就是又不想这么软筋骨。
“那,如果我就是不听王爷的话呢?”
静默半晌,她故意狡黠一笑。
她眉目舒展,眼尾上扬,笑得太过明艳,跟只小太阳似的。
“算啦算啦,没意思。”话锋一转,她扬手拍开他,又轻轻哼了声,娇纵得很:“我才不稀罕管呢,王爷自个儿慢慢玩咯。”
纵容地笑笑,樊封扬眉,视线凝聚在她唇上,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祟。
也罢,她眼下应该也没这个兴致。
目送那道窈窕似水中柳的身影离开,男人呼出一口浊气,面上薄薄一层的柔意被拽下来,替代的是一如既往的凶冷姿态。
他转身,朝屋内走去。
—
回到内宅,荆微骊坐在小院中的秋千上发呆。
先前也从照缨口中盘问出来过,那人是在初雪的夜河中被养父母捞上来,虽然勉强还留了口气,但高烧不退整整躺了七日,据说当时好几个郎中都给瞧过病,都说他活不了了。
但许是上天垂怜,前丞相听闻太后身边的奴婢捡了个孩子回来,心血来潮去看看,这一看,便救下了他。
再后来,那人成了樊封的师父。
教他做人识礼,武功绝技,但偏偏不会主动拉他离开阴暗。
“见过王妃。”
被耳畔的一句行礼声打断了思绪,荆微骊循声而望,便瞧见照缨的身后还跟了个瘦巴巴的少年。
她觉得眼熟,努力辨认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王爷同意把他放出来了?”
少年起初不吭声,后脊被一侧的人狠狠推了一把才努嘴答道:“我跟他,做了个约定,不,应该算是交易。”
荆微骊挑眉,显然是意外的。
毕竟那家伙当时模样可甚是吓人,说能把他砍了她都信,可眼下这名少年郎不仅安然无恙,居然还能同堂堂北越王谈交易。
她抬手,示意他继续:“说来听听。”
少年又道:“他说,只要我给你做一段时间的护卫,就帮我查清我家中人受害的真相,且愿意帮我写举荐信送我进军营。”
他说得板板正正,不像是假的。
被说得勾起兴致,荆微骊乐了:“本王妃对手底下人的要求极高,我若是不肯留你呢?”
换做以前,别说提什么用人的要求,她是万万不可能允许身边有个男子的,可不知怎么回事,目光扫过少年倔强的面庞,眼下她竟有些期待。
一听兴许留不下来,少年的脸生出一道裂缝,只听他匆忙说:“我什么都可以做的,以后也随你吩咐!”
随她吩咐?
这话听着耳熟,荆微骊故意朝照缨看过去,后者心领神会,又立马心虚地别开脸,根本就连对视都不好意思。
眼红的唇瓣牵起弧度,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连灿。株连的连,灿烂的灿。”
作者有话说:
我的连灿小可爱终于来啦!
最后,欢迎大家多多评论!真的不是很喜欢单机码字的感觉,有评论才有动力!
第33章 烂手段
◎“我自己的夫君,不需他人评断是非”◎
因着还“记恨”连灿先前咬她的那口, 荆微骊琢磨着得让这小子付出点代价。
因此当樊封那边处理完后,就从照缨口中得知自家王妃带着小护卫出门了。
接过特意留给他的新纸,男人神色复杂:“她可有表现得抗拒?”
照缨摇头, 摊手道:“不曾, 恰恰相反, 王妃好像还挺喜欢连灿那小子的,毕竟那小子洗干净之后的确是张还不错的皮囊, 人之常情。”
“喜欢他?”捏信纸的手顿时沉下来几分,这下到好,纸上的三排字他是一个字也读不进, 伴着一张脸就又看过来:“就那种没长开的娃娃,也能称得上不错?”
说完,他随手将信纸收进对交的衣襟内, 离开时不仅步履在晃, 气息也难得不稳当起来。
看着他的背影, 照缨露出计谋得逞的笑。
回到书房后,他屏着一口烦闷的气落座,指腹敲在冰凉的桌案上,又转了几圈,盎然一副无处安放的紧促。
他兀得回想起先前在水牢中的一幕。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你爱信不信, 左右眼下需要做选择的又不是本王。你慢慢考虑, 毕竟着急报仇的也不是本王。”
“你!”
最后,连灿抵挡不住所谓的诱惑, 还是答应了他。
回忆中断,他懒洋洋翻出几样笔墨纸砚, 提着狼毫笔就几下的功夫, 一张仕女图的轮廓便跃然纸上。
看着已经成型的面庞, 他默默停笔,没有再继续画下去的意思。
纵然他画技不错,却也不曾敢给她画一幅,哪怕她并不知道。
在他心里,她的姿容不应该是一张画纸能够装进去的,她的五官更不是一支笔能摹出来的。
自嘲地笑笑,真真应了师父当年笑叹过的评价。
——心不够静,又顾虑得太多。
笔被随手丢开,樊封又掏出来那张纸,细细看着上面的簪花小楷,渐渐的,躁动不安的脑中音平复下来。
院中有风再起,娇气的花瓣被勾带而下,最后凝出了阵阵花香。香气从虚掩的窗台送进来,散开了男人深皱的眉头。
他嘴角上扬,默默折起信纸,将其塞进了一只不为人知的漆皮红木小盒中,上面还落了只锁。
荷京另一处。
虽是不见荤腥的素食茶肆,但周遭却热闹喧嚣,接连不断的叫好声只因坐于一楼正中间的说书人。
荆微骊一身不惹眼的浅色装扮,为了遮容还特地戴了顶兜帽,时不时地端茶送水至唇边,风姿卓越的桃花眸若隐若现。
连灿提着大包小包,就站在一旁:“你大老远跑过来听说书,就是为了听樊封的风流往事?啧,绝色公主和少年将军,是挺有意思的。”
隔着兜帽瞪他一眼,放下杯盏,荆微骊道:“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这不过都是上位者的权衡周旋。”
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连灿又说:“是是是我是小孩子,不过你也就比我大了两岁而已吧?”
“两岁就不是大了?算下来,你还是该叫姐姐的。”念到这个称呼,荆微骊不自觉地笑出来。
连灿不服气:“我偏不叫——”
话没说完,他就噤声变了脸色,提着一堆东西的手艰难提起,指了个方向:“有人过来了,来找你的?”
“我不曾约人。”荆微骊也一愣。
隔着薄薄的白纱看过去,果然如同连灿说的,有三四个人朝他们的方向走来,而且那几个人穿着一样的衣服,虽刻意打扮成家丁样子,可走起路来步履徐沉,显然有底子的。
连灿自然也察觉到了这点直接就站到荆微骊身前:“那就是来者不善了啊。你放心,虽然我打不过那家伙,但就这几个还不成问题。”
他说得信誓旦旦,可荆微骊却只觉得心里没底。
倒不是不信连灿的身手,毕竟他可是敢来行刺北越王的啊,若是身手上没点亮眼的招数怎么可能有这个胆子。
真正令她觉得不解的,是这些已经近在眼前的人。
下一刻,便听见他们自报家门:“见过北越王妃,给王妃请安。我们是丞相府的家丁,受大小姐的吩咐,想请您去喝杯茶。”
秀致的眉心皱成了一个小小的山坡。他们是温寿熹派来的人?
她不信。
可眼下也好似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示意连灿让开后,荆微骊道:“那就辛苦几位带路了。”
看她如此配合,几个“家丁”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人将人请出了茶肆,果不其然,没有去什么所谓的丞相府,而是转身进了一座被包场的朱楼。
这行径,倒是同樊封在千灯节那次有些想象。走在红木扶梯上,荆微骊如是想道。
走上最后一阶,她偏头看过去。
天际昏黄,余晖绚烂。
绛紫色的牡丹开在衣摆处,栩栩如生,映衬着酌酒之人五官中的那股邪意风流,虽淡,却张扬,仿若山野中的精怪入世。
这是荆微骊第一回见到大名鼎鼎的丞相温彪,此人正是温寿熹的父亲,亦是朝堂中,与樊封常年抗衡的那个。
从前听名字,她一直以为温大丞相是个魁梧凶狠的,却不曾想,这人不但与“彪悍”二字不着边际,甚至模样极俊美,还颇有几分多智近妖的意思。
温彪显然也注意到了她,放下杯盏后笑眯眯地看过来:“早就听闻太师府的三姑娘是个貌美倾城的,今日一看,果然不同凡响。”
“见过丞相,丞相言重了。”荆微骊靠近两步,端着手福身将礼数做足。
见她朝前走,连灿下意识跟过去,可脚还没落地,就被人用长剑拦在半路。
荆微骊也注意到了这点,收回视线不动声色道:“他是本王妃的护卫,想来丞相不会刻意刁难?”
说这话时她的面上盈着浅淡的笑意,温和却富有力量。
温彪没吭声,却抬抬手,几个“家丁”看见立刻收了剑:“这是自然。”
见他没有刻意刁难的意思,荆微骊也松了口气,但紧接着,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激流似地侵占住她,脊背微微发麻。
温彪站起身走过来:“说来惭愧,北越王大婚当日本相政务繁忙没有到场,虽特地吩咐人送去了贺礼,但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妥,总担心那物件过于廉价,这不,特地请王妃过来,想再当面送一次。”
“丞相客气了,自古以来礼轻情意重,送礼不论价钱,心意到了便可。”荆微骊缓缓而言,她想尽可能地靠繁琐的场面话试出这人的意图。
情意?
温彪挑起一边的眉,忍不住想笑。以他和樊封的关系,怕是只有杀意。
虽瞅着他不顺眼多年,可平心而论,这人气运实在不错,娶个媳妇都能找着这般水灵聪慧的,啧,老天还真是不公平。
这般想着,他的眼神愈加深暗冰冷,可嘴角的弧度恰恰相反,扬得诡异:“王妃说的是,可本王依旧心里过不去,不如王妃先看了锦盒中装的是什么再决定收与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