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答好,也没有回答不好,而是问:“那是谁啊?”
“那是古月小寨来的,是跟着父亲一起来拜访你母亲的。”
“古月小寨……”
莲镜怎么也没想到昔年名不经传的古月小寨,如今却成为了整个苗疆的尊主之寨。
分明,那尊主之位是属于他们家的。
是属于他母亲的。
是那卑劣的小人夺走了属于他母亲的一切。
他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之中,直到楼下走来了两个人影,桑情的声音传了上来,“阿铃,等明日你家公子与我姐姐成了亲,到时候你是不是就搬来古月小寨住了?等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常常见面了。”
“我也不知道呢,明天的事,明天才知道呢。”涂铃想与他挥手告别,“你快回去吧,再见。”
“好,再见。”桑情笑着转身离去了。
涂铃想待他走后,才扶着栏杆上楼去,她揉了揉太阳穴,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脑袋晕乎乎的,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层楼梯,头晕眼花的她却在楼梯上看见了莲镜。
她僵住脚步,仰头望着五六级台阶上的人,那是莲镜吗?
还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涂铃想,你还知道回来啊?”莲镜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带着浓浓的讽刺,这才让她确定了那人就是货真价实的莲镜。
他怎么会坐在那里?
吃饱了撑的?
总不可能是在等她吧?
不可能,不可能。他是病了才会在那里等她。
她隔着五六级台阶仰望他,微风拂过两人的发,青丝轻扬,淡淡的桂花酒香萦绕于楼道之间,对上他眼睛的那一瞬间,她内心的怨火再次涌上心头,那些曾经他对自己使过的坏,一一浮现,他在面对自己的求救时,背过身去不看她的模样,永远刻在她的心间。
自己始终不过一个他玩弄的奴隶而已。
他戏耍过她那么多次,如今她马上就要逃出去了,是不是应该送他一份大礼呢?
她心底暗暗发笑,慢步朝着台阶上走去。
“公子,你闻闻看,我身上是什么味道?”
伴随着她走近,桂花酒的香味愈见的浓,莲镜皱起了眉宇,道:“你喝了酒?”
“对啊,我喝了酒,还是桂花酒。”她柳叶眉弯弯,樱桃小口含笑吐字,手指在空中勾旋,有模有样地背着诗句,嗓音清澈明亮,“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说完她又低低笑了起来,俯身凑近他,在他身上轻嗅了嗅,说:“咦,公子你也喝酒了耶,你喝的也是桂花酒。你要早说你想喝酒,咱们可以一起去泛舟游湖嘛。”
谁要跟你一起去泛舟游湖啊?
莲镜在心里道。
她的绵绵呼吸喷薄在自己脸颊上,仿若一阵浓郁的桂花扑面而来,那香气太过令人沉醉,他觉得他醉得更厉害了。
“就像你说的,我早已不是什么少年了。”
涂铃想双手撑着他的肩膀,明若星河的眼睛注视着他:“胡说。公子分明正值青春,活脱脱就是一个惹人注目的小少年嘛。”
莲镜仰头与她对视,两个醉意熏熏的人,眼睛里只有彼此,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些害怕她眼里的光。
他看着她那张红彤彤的脸蛋,拧眉道:“你到底喝了多少?”
“不多不少,正好半壶而已。”涂铃想没醉,她真的没醉。
“……”
她从怀里摸出那两只青玉鹿来,笑得娇俏明艳:“公子你看,我把它们做成吊坠了,这样便也是天生一对了,就像公子和……桑月小姐一样。”
她拎着那两条小绳子,在半空中摇晃那两只小青鹿,莲镜目光略惊,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
她竟然把它们做成吊坠了?
“既然如此,那送给我们当新婚贺礼吧。”他道。
涂铃想立刻把那两只鹿收回,按在心口,摇头晃脑:“不。不给……”
自己说了不要的,现在还这么不要脸地说要回去。
“给我。”莲镜摊开手心。
“不给……”涂铃想往后退,但是却踩空了台阶,眼看着就要摔下去,是莲镜及时出手将她又拉了回去。
但是这一拉,她整个人就扑去了他的身上。
他身上的酒气比她重多了,浓郁香甜,就连发丝都沾染了桂花香,她扑在他怀里却未起身,而是软软地趴在了他的胸膛。
莲镜迟疑地看着她:“你……”不起来吗?
“小青鹿是我的,我不给。”涂铃想在他怀里咕哝,像宝贝一样捧着那两只玉鹿。
莲镜盯着她手中的小玉,边角打磨得十分光滑,头部打了一个小孔,穿了一根同色的细线,做成了这样一对小玉佩。
“为什么要把它们做成吊坠?”
“因为……因为……”她慢吞吞地回答,脸贴在他的胸膛,发丝垂下挡住了大半部分的脸,“因为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假装它们是公子送给我的了。”
“你说什么?”莲镜显然是被这话震惊到了,声音里充满了不确信。
涂铃想再接再厉,继续说道:“公子明日就要成亲了,往后便是别人的夫君了,阿铃心里……心里……好难受。”
莲镜啊莲镜,明日我就要走了,这份大礼还喜欢吗?就算我要走,我也绝不能让你好过,至少内心上不会让你舒坦。
就算你是大反派又怎样,不过是少年心性,即使我搅动不了你的心弦,但只要能在你平静的心湖上激起一点点小涟漪就够了。
好好恶心一番你。
头顶的少年没了声儿,像是愣住了,过了好久才问:“难受什么?”
“就是很难受很难受,好像有人在割我的这颗心一样,往后,我恐怕连偷偷看公子都不行了。”
莲镜内心惊骇不小,问:“你……以前有偷偷看过我吗?”
她笑得一脸幸福,说:“有啊,我每天都在偷偷看公子,公子每一个笑,我都记得。”
“公子你知道什么是斯德哥尔摩吗?”
莲镜摇头。
“斯德哥尔摩啊,就是……我……好喜欢……好喜欢公子。”
莲镜吓了一跳,怀里的人就像个烫手山芋一样,想扔却又无法扔掉。他从来不知她竟然对自己藏了爱慕的心思,他以为她是恨自己的,恨到绝不可能多看他一眼。
若非是今日喝了酒,酒后吐真言,他还真发现不了。
“涂铃想,你疯了!”
她怎么可以爱上自己的仇人?
“我哪里疯了?”涂铃想抬起脸来,纤指抚上他的唇,软软的,凉凉的,像软糖一样,还带着一点点的红润,“公子,我都还没亲你呢,怎么算得上是疯?”
她这酒意来得有些晚,此刻才觉得上头,上次的感觉她已经快想不起来了,摸到他那两瓣唇的时候,她就真的很想亲上去,她太想看他那副受惊过度的表情,想看到他气愤又无可奈何只能认命的模样。
莲镜浑身僵直,呆坐于台阶上,他的瞳孔在幽与明之间转换,视线落在远处斜生出栏杆的一根树枝上,他的心在不规律地跳动着,被她抚过的唇瓣如同被羽毛扫过一般,酥麻之感袭向心间。
怀里的人慢慢仰起头来,他的心似小鹿乱撞般,跳得更猛烈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全身的感官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涂铃想见他这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心觉好笑,他现在莫不是以为自己要亲他吧?
所以,他这是在等着自己亲他么?
不过,她当然不会如他所愿。
她双手揽住了他的脖子,脑袋往他颈窝里一沉,整个人又软倒了过去:“公子,你喝的桂花酒比我的香。”
莲镜暗自吁了一口气,闭上了眼,可是胸腔里的那颗心却依旧跳动不安,他轻舔了舔唇,问:“有多香?有你做的桂花糕香吗?”
“桂花糕……对啊,公子你还没吃我做的桂花糕呢。”
莲镜用埋怨的语气说:“你没给我吃。”
全部都给桑情那个小子吃了。
涂铃想像安抚小孩子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哄骗他道:“下次给你做。”
“你可记住了。”莲镜对于她如此亲密的举动竟然没有感到反感,反倒是极为享受,好多年了,没有人这样抱过他,也没有人这样哄过他了。
由于酒意的缘故,涂铃想靠在他怀里,逐渐来了睡意,喃喃回答:“嗯,记住了……记住了……”
“涂铃想,那晚出现在古月小寨阁楼里的人,是不是还有你?”
涂铃想闭着眸没有答。
莲镜又问:“那晚我抱着的人,是你,对不对?”
涂铃想装死不搭腔。
“涂铃想,回答我。”
“公子,不是我,是桑榆……”
莲镜嗤笑了一声:“桑榆?我就不信她还把这事都跟你说。”
“对啊,她什么都和我说的,那晚你抱的人就是她。”
“我不信。”
“你凭什么不信?”
“凭感觉。我记得那晚的感觉,和现在一模一样。”
还有她安抚他的手法,也一模一样。
涂铃想昂头说:“是我又怎样?那晚,是你硬拉着不让我走的!你还哭哭啼啼地说‘别走,别走’……”
“……我没哭。”莲镜反驳。
“公子,如果你还想哭的话,就趁现在吧,我会抱着你,绝不撒手的。”
莲镜垂下了眼帘,眸光深邃,看向她:“绝不撒手么?”
“嗯……”
“你说你喜欢我,那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涂铃想愣了一下,良久,才轻“嗯”了一声。
既然要骗,就骗得彻底些吧。
今晚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涂铃想,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明天是公子大婚的日子啊……”
“不,明日是魔城覆灭的日子。”
涂铃想僵住,这个她还真的不知道。
“明日的亲,我必须去成。”
桐花镜,他必须拿到。
还有古月小寨欠的债,他必须去讨。
他的嗓音染上了夜里的寂凉,在风里幽幽回荡:“那对玉鹿,便当作是我送你的吧。”
“嗯?”
涂铃想不理解他最后这句话是何意。
不过莲镜却没有再为她解惑,而是拿出了一个陶埙来吹奏,他漂亮莹润的手指搭在孔上按动,仿佛在跳舞般,一曲悠扬轻慢的曲子便缓缓响了起来。
她没想到他竟然会吹曲子,而且还吹得这么伤感。
而她也在这悲伤的曲调中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再醒来时,耳畔早已没有了那悠远悲调的陶埙声,取而代之的是,极其热闹喜庆的迎亲奏乐音。
外面锣鼓震天,唢呐阵阵,她从床上惊坐而起,大红的花鸟被衾滑落腰间,她才惊觉自己是躺在莲镜的床上的。
这是昨日丫鬟们才换上的新被套,象征着喜庆,她怎么睡在这床上了?
定是莲镜昨晚将她抱上来的,不过,现在是何时了?
外面的锣鼓敲得那么大声,这间屋子却房门紧闭,只有她一个人躺在里面,莲镜呢?已经出发了吗?
她立刻翻下床,跑到门边拉开了房门,一缕金光直射向她的脸,她抬手遮在眼角,看着远方金光普照大地,将整个苗寨照得渡上了一层喜气似的。
连天上的仙人都在为莲镜成婚喝彩。
她站在三楼的栏杆处,看见一楼的院子里站满了人,可是她的眼里却只能看到那个最耀眼的新郎官。
第35章 反派大婚:大婚
莲镜一身打眼的红装, 这红衣与他平日的那种衣裳都不同,这是苗族特制的新郎服,大红的料子, 衣领与袖臂上都绣着蓝底红纹的花朵,金线缝制的凤凰穿梭于花丛中,宽大的下摆自然垂落,流畅顺滑,似红云般流泻,更显得他身量修长,郎艳独绝。
他的颈间戴着一个宽大的双环银圈, 那反光的圈面上同样刻着两只齐飞的凤凰,下坠着蝴蝶鱼鸟的银雕,伴着他身体而轻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翻身跃上了马,如蝶般轻灵,那匹棕毛马是迎亲之马, 四只马蹄上还绑着红丝绸,绑成了一朵花的形状。
他上马后,双手握住缰绳,回过头来望向三楼上的她,高束的乌黑马尾甩动, 红色发带与细长银链在日光下飘闪。
涂铃想望着他出了神, 虽然自己给他定的人设是苗疆少年,可是他却极少穿苗衣。
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穿苗衣呢。
只不过, 他是要去成亲的。
不得不说, 这量身定做的婚服穿在他身上真的很好看,少年背脊挺直地坐于马背上, 眉目清秀,美如好女,看得她怎么都移不开眼。
她站在高楼上与他对望,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是骑着骏马来迎娶她的。
下面的少年出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再不走要错过吉时了。”
他的一句话将她从幻梦里拉出来,她一定是昨夜的酒还没醒,才会生出这样诡异的念头来。
她回过神来,应了他一声,随后朝着楼梯下跑了去,经过昨夜那层阶梯时,她脚步略慢了一些,空气中早已没了桂花酒的香,也没有了那个浑身都散发着桂花香的少年。
一切的美梦便都停留在了昨晚那场酒醉中。
今天,是一个新的开始。
她下了楼去,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了马儿的身旁,马背上的莲镜目光落在她身上,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说。
迎亲队伍中的乐手敲着锣吹着唢呐在前面开路,而莲镜则驾着马跟在后面,队伍往着小沥寨外行去,他驾得很慢,涂铃想作为贴身侍女必须要跟紧跟在他身侧,她暗自抬眸去看他,那清隽如画的侧颜,真像是从霞彩里盗出来的一样。
“公子,你答应过我的,我帮你捉到蝴蝶,你就做我两个时辰的奴隶。”
前方的唢呐声太过嘹亮,涂铃想不知道莲镜能不能听清她说的话,就在她以为莲镜并未听到时,他却动了唇,问道:“现在吗?”
“对,现在。”
莲镜平视着前方,半晌,才说:“你不要闹。”
涂铃想发现他们二人的身体四周出现了一道屏蔽罩,那是他设置出来屏蔽声音的。
“公子我哪有闹?”
“你昨晚还没有闹够吗?”莲镜咬牙低声说道,很怕她又像昨晚那样跑出来说喜欢他。
“昨晚?”涂铃想明眸里呈现纯净不解的光,假装不懂地问道:“昨晚我做了什么吗?”
“你全都忘了?”莲镜难以置信地低下头来看她。
“我昨晚喝了几杯酒,可能是醉了,我到底做了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