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镜目光移向她的眼睛,无语地反问:“涂铃想,在你眼里, 我真就这么变态么?”
她诚实地点了点头。
莲镜:“……”
他道:“那你脱下来给我吧。”
“我不!”她低头把自己的衣带打了一个死结,“我脱给你,我穿什么呀?你这种怪癖得改,真的太变态了。”
莲镜手臂移到前面来,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懒得跟她解释。
她见他一副不听说教的高冷模样, 扭过了头去,将悬空的那颗夜明珠取了下来, 山洞内又暗了下来, 这洞内就只有一张石床,看来她今夜又只有睡地上了。
她正要下去的时候, 莲镜却喊了她一声:“你过来。”
“啊?”
她磨磨蹭蹭地在黑暗中爬了过去:“干嘛?”
“你抓过萤火虫吗?”他将她拉到身边躺下,问了句十分不着边的话。
“哈?”涂铃想愣了。
“抓过啊,当然抓过。”
“跟我说说。”
涂铃想摸不着头脑:“这有什么好说的?就是每年夏天都会有萤火虫啊,夜里出门就能看见,我抓过好多次呢。对了,有一次我们在学校……”
“学校?”莲镜打断她的话。
涂铃想惊觉失言,立即解释:“就是上晚课的地方,我们宗门晚上都会上晚课的嘛,嘿嘿。”
“哦……”
她接着继续说:“那次我们抓了好多,装在透明罐子里,你知道有多美吗?比星星比烛火还要明亮……”
莲镜却问:“你们?是谁?你和你的前夫君?”
“就是师兄弟们啊。”涂铃想偏头疑问:“你不会是没抓过萤火虫吧?”
他沉默不语,那种东西,他一般见到都是绕道走的。
“哈?你真没抓过啊?”她像是找到了什么可以嘲笑他的点,大笑了几声,“你竟然没抓过,怎么说你也活了几百年了吧?萤火虫都没抓过。”
“小时候住在魔城里,那里没有这种东西,后来……”魔城没了,他再遇见这种东西,已经碰不了了。
涂铃想笑道:“这种东西都很常见的,下次等你见到了,你抓一只不就好了。”
他扯了扯嘴角,并未回话。
涂铃想见他许久都不说话,转过头来面向他,暗夜中她看不清楚他的脸,道:“莲镜,狐妖的事情……你别在意了。”
身边的人很久都没有给她回应,她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莲镜……”
虽然他是男子,可是这种事是不分性别的,何况那还是他的第一次,若是个女子,怕是早就活不下去了吧。
“这种安慰的话,你要抱着我说,才有用啊。”他终于出了声。
“啊?”
她朝他靠近,真的张开臂抱住了他清瘦的身子,安慰起了他来:“你就把那当成一场梦,再说你也没有那时候的记忆,你就当做没有这回事,这样心里会好受一些。”
“梦……我还真做过那样一场梦……荒唐又美好……”百月潭下做的那个旖旎之梦,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
“对呀,你就把它当做你众多梦里的一场,醒来就散了,别堵在心口,明天的天空还是那么的亮,阳光还是那么耀眼,你,还是那个你,干净无暇的你。”
她柔软的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一如当日在百月潭上的那座阁楼里时,她的安慰,像一盏灯,温暖着他的心房。
他似乎,真的没有那么难受了。
这个世上,极少有人会这样安慰他。
他舍不得她离开。
很久后,涂铃想都快以为他睡着的时候,却听见他说了句:“如果你送我回桐花寨的话,我会把这件事情忘记。”
“???”
说来说去,还是不放她走。
她能说不吗?
她根本不能。
她只能答应:“好吧……”
莲镜的嘴角终于扬起了一个笑来。
*
他们再出这个山洞时,发现外面的雾气仍旧很浓,太阳被雾气笼罩在后面,整个间莺关仍旧氤氲在一片水汽中。
“涂铃想,这几日你不在,我过得一点都不好。”莲镜莫名其妙说了这样一句委屈的话,令涂铃想愣了愣。她扭着脑袋去看他,见他神情真如语气一般委屈兮兮的,好不可爱。
“他们那么多人照顾你一个,你怎么会过得不好?”
“你知道他们用什么照顾我吗?”
“用什么?”
“眼睛……”
“哈?”
“他们每天都用目光凌迟我,仿佛要把我整张皮都给扒了。”莲镜的语气就像是被人给欺负了一样,桑情桑云两个本来就不喜欢他这个姐夫,欺负他也实属正常。
涂铃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双手交叉抱起了臂,下巴一抬,俏声声地说:“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
莲镜看过来,道:“跟他们比起来,你自然是要好些的。”
“那你以后可得对我好点儿!”
莲镜的目光意味深长,问:“你想怎么好?”
涂铃想摸着下巴思忖了好一会儿,说:“你至少得给我饭吃给我床睡吧。”
想想以前的可怜生活,她就觉得悲惨。
“那以后你每天都来挨着我睡吧。”莲镜笑着说。
像昨晚那样,就很好。
涂铃想恨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不再理睬他。
“怎么了?这不是你想要的好吗?”莲镜提步跟了上来。
“这是好吗?你根本就是又在欺负我。”
“要不然那本公子纡尊降贵来抱着你睡好了?”
涂铃想气得吹胡子瞪眼,回头来怒剜向他,骂道:“你不要脸!”
吼罢,她就转身跑走了。
莲镜在后面跟上,拉着她的衣袖,说:“喂,跟你说正事。”
涂铃想甩了两下衣袖,甩开他的触碰,冷冰冰地问:“什么正事?”
“我想洗澡。”他道。
“???……”涂铃想翻了个大白眼,“这就是你要说的正事?”
莲镜点了点头。
涂铃想恨不得一巴掌给他拍过去,她还以为是多大个事呢。
她指着旁边说:“呐,看见了吗?这么多溪流,你跳进去就可以洗了。”
莲镜:“……”
“我跟你说认真的。”
“我也跟你说认真的。”
“那水里面全是尸骨,让你洗你敢洗吗?”他又开始卖起了惨来,“自你走后,我便再没有洗过澡了,你自己数数,有多少天了。”
对于每天都要沐浴的他来说,是有点久。
涂铃想问:“桑月她没有帮你擦身体吗?”
莲镜沉下了目光,幽幽盯着她,明显是不高兴了。
“我不是动物园里的猴子。”
“瞧你这话,她是你娘子,又不是外人。”
很快就不是了。
又或者说,从来就没是过。
莲镜在心里道。
他将她拉到身边来,铁臂圈住她娇小的身躯,低头凶狠狠地说:“这种好活,以后都让你来做,这样,你觉得本公子对你好吗?”
“我不!”涂铃想大声抗拒,奋力挣扎着。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一串声音来,那像是风里有鬼物涌来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不知桑云还是桑情说话的声音。
涂铃想身躯一僵,连忙从莲镜怀里逃脱开,那些声音忽远忽近,也不清楚他们具体是在哪儿。
“喊他们。”莲镜又开始吩咐起了她来。
她开始张口大声呼喊他们,没等多久,他们便与桑情几人相遇。
“阿铃,你怎么在这儿?”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她,消失多日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间莺关,难以不令人惊讶。
明樱玉笑着走了过来,眼底的笑意意味深明,敢情莲镜这小子是跑去找涂铃想了呀。
“涂姑娘,又见面了。”
明樱玉笑着同涂铃想打招呼,又凑近莲镜的身边摸了摸他的脸,十分关心地问:“咦,被恶鬼抓去后,怎么这气色还变好些了呢?”
莲镜:“……你滚开。”
明樱玉虽是退了一步,但是嘴上却没停,“你说这尸体是不是也有感知力啊,一见着涂姑娘后皮肤就变好了?”
涂铃想走上前来瞅了一眼莲镜的脸,说:“真的吗?可是我看还不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莲镜:“……你再说一遍死气沉沉。”
桑月走了过来,察看了一下莲镜的身体,“涂姑娘,你怎么遇上莲镜的?他昨晚被恶鬼抓走了,我们找了整整一夜呢,没出什么事吧?”
被恶鬼抓走?
涂铃想心说这又是莲镜的什么把戏呢。
“哦,没事,没事,我把他救下来了。”她笑着给众人解释,“我前些日子遇到了些事情,昨日是前来这间莺关祭奠的,恰巧碰上了他,之前说过要送他回桐花寨,既然遇上了,我便送他这最后一程吧。”
“祭奠?这间莺关里死的人是你们师门中的吗?”桑情问道。
“嗯。”她点了点头,垂下了眼睫。
也不知道鬼焰他们现在如何了?
她又问:“对了,你们昨晚有没有在这里见到别的人?”
众人都在摇头,轩辕瑕问:“谁啊?”
“跟我一起来祭奠的人。”
桑情安慰她:“阿铃,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嗯。”
这间莺关内雾气浓重,阳光透不进来,恶鬼便就猖獗不休,古揽风走在前方警惕地带着路,时不时便会撞见一只恶鬼,好在都被跟在一旁保驾护航的明樱玉制服了。
没走多久,天空竟然下起了牛毛细雨来。
“这鬼天气,刚刚还是大晴天,现在就下起了雨来。”人群里的桑云咕哝了一句。
莲镜不能淋雨,但好在古揽风的乾坤袋里有伞,这个乾坤袋里装的全都是莲镜的东西,伞也是他自己的那把红莲伞。
涂铃想将其撑开,打在莲镜的身上,这雨下得小,像江南那边的蒙蒙烟雨,细雨如丝,雨滴子打在沿路的石头上,溅起清凉的水花,她为莲镜撑着伞,低着头走路,感觉他们仿佛行在诗情画意的江南雨巷中。
其他的人都没有撑伞,而是淋雨行走,桑月望着前面红伞下的两个人影,回想起第一次遇见他们的时候,也是这般,少女高举着手,为少年撑起红骨伞。
时间似烟,飞逝飘走,有好多东西变了,又好像没变。
少女还是那个少女,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可是,他们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公子与侍女。
他们的关系,随着少年的死,而在改变。
倏地,一只手拍在她的肩头上,那是桑云的手,他在提醒她,时间不多了,涂铃想的突然回来,原本简单的事情却变得棘手了。
走了一截路后,涂铃想手都举酸了,她盯着红伞下的如画美男,忽地狡黠一笑,拿起了腰间的铜铃,轻摇了摇:“公子,我手都累了,换你来撑伞吧。”
莲镜:“……”
她用铜铃命令着他:“右手抬起来,张开手,握住伞骨,拿稳,保持不动。”
莲镜配合地抬起了手,握住了红色伞骨,真的撑起了伞来。
轩辕瑕见到她的这一顿操作,夸道:“涂姑娘,你厉害啊!”
“嘻嘻。”涂铃想暗瞟向莲镜,见他脸上没有反应,不知道有没有生气,但是就算生气又怎样,反正他现在也奈何不了她。
他一个尸体,不能反驳。
她走在伞下也忘记了要出去,就一直跟着莲镜共打一伞。
伞下的莲镜睁开了一条眼缝,偷看了她一眼,唇角轻轻一勾,握伞的手不动声色地朝自己身边移了几分。
走着走着,涂铃想发现肩头在淋雨,她便朝着莲镜身边靠了几分,可是走了一会儿后,她发现雨水又落在了她的侧肩膀,她只好往着莲镜身边贴近,紧挨着他而行。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里,莲镜正抿着唇浅笑。
涂铃想仰头看了一眼他,他已收了笑,她并未多想,也不知道他一直在偷偷搞这些小动作。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优美下颚,红伞面映下一圈暗红的光,他的俊脸就像是笼在了一层轻薄的红纱后,看起来好不真实。
为她撑伞的莲镜,多么的不真实。
这是一场梦吧。
公子怎么会为奴隶撑伞呢?
雨滴落在伞面上,滴答滴答,如同她的心跳一般,一声,一声……
可是再美的梦都会有醒来的那一刻呀。
那些恶鬼不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间又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这次,比之前还要凶猛。
“有人刺激了他们。”前面的古揽风说道。
此时,后面赶来的见语已到了间莺关,正是她在刺激这些恶鬼,夜来城鬼物众多,她会一些驭鬼之术,她知道如何能让这些鬼发起疯来。
不过,这事她自然是悄悄做的,不敢让百里昔知道。
涂铃想拉着莲镜的袖口,手里握着那条见幽绫,对着袭来的恶鬼扫了去。
一只鬼爬到了莲镜的脚下,涂铃想正要扫下去,莲镜却拉住了她的手。
那只鬼匍匐于地上,企图来拽莲镜的衣摆,仰起长发遮脸的头来,两只含泪的眼睛从发丝中露了出来,张了张嘴,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并未发出声音来。
然而莲镜却看懂了他的唇语,他喊的是……二殿下。
从前魔界的人都唤他二殿下,后来魔族被灭,只剩下极少数的人还活着,他们才开始唤他少主。
也许是觉得,这两个字更能带来希望。
他低头看着那只鬼,眼里一片晶莹,他早就不是什么二殿下了,他没有踢开他,也没有退后,而是道:“等我,我很快就会来接你们的。”
那只鬼一听,眼泪刷刷地流,流成了串,旁边有别的鬼见状,也纷纷涌了过来,全都跪伏在地面上,不过片刻,这里就被乌黑色的恶鬼包围得水泄不通。
涂铃想看着这么多的鬼,吓得腿都软了,这些鬼认莲镜为主,可是却不会认她为主啊,她可是他们的仇人啊。
她往莲镜身边躲去,抓紧了他的衣裳,好怕他一个心情不好就把自己给推出去。
莲镜右手执伞,看了眼靠在自己右肩的人儿,喊了声“涂铃想”。
“啊?”
涂铃想诧异地转过头来看他,结果却被他的左手捧住了半边脸,下巴被他托起,而他突如其来的俯身下来,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吻落下的同时,她明显感觉伞面往前倾了一点,挡住了外面古揽风等人的视线。
而匍匐在他脚下的那些鬼,却看得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