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到了正房,妈妈说道:“少夫人,陆二公子的夫人到了,特地来看你和姐儿的。”
屋中原本有六七人在说笑,听到这话,全侧头过来,看向施菀。
京中人都知道世无其二的陆公子婚事磋磨,无奈娶了个乡下来的女人,却鲜少有人见过她,此时乍然听到,不由就纷纷朝她投来打量的目光。
眼前这打量自己的六七人都是华衣锦服,珠翠满堆,施菀越发显得素净,她努力抛却自己内心的敏感与自卑,强作坦然地面对这无数道目光。
里面一人立刻起身道:“原来是小陆大人家的夫人,早就听说过妹妹,却一直不曾见过,今日一见,果然天生丽质,如花似玉。”
施菀知道她就是那陈大人的夫人袁氏,浅笑道:“姐姐谬赞,姐姐才是花容月貌,雍容华贵,如今儿女双全,是最有福气的人了。”
袁氏脸上的笑立刻又深了几分,拉着她的手笑起来:“哎哟,妹妹说话真好听,快过来,这边坐。”说着拉了她到里面去坐。
随后又给她介绍里面六七位夫人身份,其中一人是安平王妃,是里面身份最尊贵的人,施菀向她行过礼,安平王妃朝她笑道:“这南边的女子,还真是清水出芙蓉,水灵水灵的,看着可人得紧。这是大家趁着向老四媳妇道喜,顺便聚一聚,不必客气,你快坐。”
施菀见王妃态度和气,旁边夫人们也是笑脸盈盈,便知道自己没出错,心里不由放松下来,觉得开心又自豪。
努力了这么久,时至今日,她终于可以自己见这些贵人,没有惹笑话,不必丢陆家的人。
似乎她已经慢慢走到了陆U的世界,可以和他肩并肩站在一起。
这时,袁氏将一盘点心放到她面前,说道:“酒宴可能还要一会儿,妹妹先用些点心。”
这时袁氏身后的丫鬟提醒道:“那边有水盆,可以洗手,或者我替夫人端过来。”
施菀与陆U一路过来,手心几乎出了汗,便起身道:“不必,我自己去。”说完,由丫鬟带着去洗了手,再回来尝了些点心,然后与那些贵妇人们坐在一起说笑。
当然,她说得很少,主要是听。她还记得自己出门前的计划,少说多听,以免因为不熟悉而得罪人,或是丢了人。
陈家那个二婶也在里面,但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听她们话里的意思,似乎这位二婶帮婆婆打理着后院的事,所以事务繁忙,她言行举止上,也带着几分说一不二的威赫。
她与施菀只有寥寥数语,但态度也是平常的,并没有施菀想象中的为难与刻薄。
施菀暗自觉得,今日比自己以为的要开心。
没一会儿,满月的小千金被抱了出来,施菀将那只玉兔送出去,其他几名女客去往偏厅,施菀也没有久坐,同几位女客一同去了。
到了偏厅,没遇到她认识的人,也没人替她引见,她便在丫鬟安排的位置上安静坐着,等着酒宴开始。
然而到了时间,偏厅这边的人能看到有人往男客那边送菜,女客这边却迟迟没有动静。
偏厅开始窃窃私语,施菀正觉奇怪,陈家二婶笑着过来,到她身旁,弯腰朝她轻声道:“陆少夫人,有个事同你说,你随我来一下。”
施菀心中意外,不知有何事,但听了这话,连忙就起身,随她一起出了偏厅。
到偏厅外一角的屋檐下,陈家二婶面色和气道:“陆少夫人,安平王妃的一只金簪没见着了,你可曾见过她放哪里了?”
施菀内心愕然,疑惑地摇头:“我不知道……王妃的金簪可是在袁姐姐房里掉的?”
“是呢,那可是安平王花重金替王妃定制的,王妃喜欢得不得了,知道这事,可把我们急坏了。”陈家二婶说。
施菀认真道:“但我确实不知,我见王妃一直端坐着,也没去别的地方,要不然就在附近找找?”
她仔细回想着,只记得王妃头上有一只硕大的金烧蓝凤钗,另有无数小簪,倒真不记得什么金簪,也不知是什么样子的。
本以为陈家二婶只是因为王妃的金簪不见了,心里紧张,所以到处找人问问,没想到直到此时她却依然没离开,而是朝她接着问道:“你再想想,王妃是去洗手时忘在了次间的镜子前,她在那里照过镜子。”
“但我只洗了手,没去……”说了一半,施菀突然意识到,陈家二婶不是在问自己有没有见过那簪子,而是怀疑是自己拿了簪子,所以才一再逼问。
为什么,因为自己去次间洗过手吗?可她明明记得,在自己之后,还有另两位夫人也去洗过手。
陈家二婶一动不动盯着她,像盯一个犯人严厉而又审视的目光。
施菀内心不无委屈,深吸一口气,与陈家二婶对视着,一字一顿认真道:“我没见过,我进去后只洗了手就出来了,甚至没注意里面还有镜子。”
陈家二婶不说话,脸上神情慢慢变得刻薄而冷厉起来,很显然并不相信她。
莫非,她怀疑自己死不承认,并将那只簪子藏在身上了?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施菀侧过头去,发现旁边的推窗被推开了一丝缝,后面露出了两双眼睛,待对上她的目光,那推窗立刻又合上了。
这个角落,就是偏厅外的角落,里面的女客估计听到了动静,便推开窗子来看,距离这么近,想必已经清楚她们在说什么。
但陈家二婶并不打算放过她,她仍然盯着她,似乎在想怎么让她松口。
施菀咬着唇,一时陷入莫大的困境中。
这时几人走了过来,为首是一名丫鬟,她快步到陈家二婶身旁道:“陈二夫人,我们家王妃说了,那金簪也值不得几个钱,算了,快开酒席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陈家二婶立刻赔笑道:“那怎么好,若让王妃在咱们家丢了东西,可教我们脸往哪儿搁,让王妃别急,我们再找找。”
后面来的是袁氏,袁氏脸上焦急又为难,看看王妃身旁的宫女,又看看陈家二婶,最后看向施菀,几乎是说好话道:“妹妹,你要不再想想那簪子哪里去了?王妃的簪子丢在了我房里,若是找不到,可教我怎么办?”
这意思,便是袁家姐姐也觉得是自己拿了那金簪?
施菀心中冷然,幽幽道:“但我确实不知道,你们,可曾问过另几名夫人,或是丫鬟?”
“你说的可是在你之后去洗手的赵夫人?她娘家便是开金店的,兴庆街上的祥瑞阁就是她娘家开的。至于李夫人,她是赵郡李氏之后,言情书网,若是见到了,一定会说的。”陈家二婶说。
施菀无言以对。
她就是那种,娘家寒酸,穿得寒酸,最需要去偷一只金簪的人。
可是,她没有。
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用一种审视的,或是质问的目光,施菀被逼入绝境,不知该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就是搜身查证。
可她是陆U的夫人,是今天来赴宴的客人,如果在这里被搜了身,那将是她一辈子的耻辱,从此在京城再也抬不起头。
最后她无奈道:“我没有看到,也没有拿别人的金簪或是任何东西,你们若一定要这样质问我,不如去报官。”
陈家便是官宦人家,这儿的人都是官宦家眷,她们当然不会报官,施菀这样说,只是平民出身的她,最朴实的自证方式。
这时,一名妈妈过来,在陈家二婶身边耳语了几句。
但因为距离太近,施菀也听到了她说的话。
她说,陆公子过来了。
听到这句话,施菀如同看见救星一样,她明白,陆U一定有办法,有他在,别人也不会再这样肆无忌惮怀疑她、欺负她。
陈家二婶说道:“那陆少夫人随我来吧。”
施菀一句话没说,随她往前走。
第6章
身后偏厅的窗子被推得更开了,里面的人再没有顾忌地探头看向外面,贪婪地捕捉这里面的任意一点信息。
可想而知,此时偏厅早已炸开了锅,纷纷议论着一条消息:陆U那个从乡下来的夫人,偷拿了安平王妃的金簪。
施菀对这样的结果有清醒的认知,却毫无抵抗之力,只能被动承受。
陈家二婶带着她到了一处客房,陆U已然等在那里。
见到他,施菀几乎有一种哭出来的冲动,甚至顾不得淑女仪态,步子都快了几分,走到他面前,朝他道:“夫君,她们说……”
陈家二婶连忙朝陆U赔笑道:“是这样的,想必王妃不见簪子的事小陆大人也知道了,我们倒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少夫人,你看这安平王妃好不容易来一趟,又是这样的日子,若是找不到那簪子,陈家便没脸见人了,万般无奈,也就是为了找簪子。”
“但那屋里也有别人。”施菀立刻道。有陆U在一旁,她面对这些贵夫人们也更有底气,口齿也比之前伶俐一些。
这时陆U看着她问:“那你拿了那簪子么?”
施菀一时错愕,怔怔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陈家二婶看着眼前情形,无声福了一礼,领着丫鬟退开了,将两人留在屋内。
陆U再次问:“是你拿的吗?若你拿了,我会陪你去将东西还给王妃,剩下的事,我也会处理。”
施菀垂下眼,久久没出声,陆U却理会错了,又问:“果真是你拿的?”说罢,将手伸出道:“给我吧。”
隔了很久,施菀才回道:“没有,我没拿。”
说话时,她仍低着头,没去看他,唯恐他看到自己已经湿润的眼眶。
原本并不想哭的,哪怕被那么多人逼问、围观,她也没想要哭,但这一刻,却怎么也忍不住那腔酸涩往外翻涌。
陆U见她不敢直视自己,语气愈加严厉了些,再次问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施菀,和我说实话,莫非你要我唤绿绮来搜身?”
施菀立刻抬头望向他,没让泪水滴落,字字认真道,“我说了我没拿,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是我拿的,可乡下出身,并不代表我喜欢偷拿别人的东西。”
说完,伸手解下自己的腰带,然后去脱外衫,似乎要当着他面自证清白。
陆U见她如此,没再逼问她,而是说道:“不必了。既然如此,那我便和你一起去见她们。”
施菀停了脱衣服的手,深深垂着头,拼命去眨眼睛让泪回去,半晌才低声道:“好。”
说完,再将衣服往身上穿。
陆U背过身去,等了许久,待身后不再有动静才回过头,见她已穿好衣服,才往外走道:“随我来吧。”
施菀如一只提线木偶般毫无生机,缓缓跟在了他身后。
到陈家二婶面前,陆U说道:“王妃的金簪不见了,你们怀疑是我夫人拿的?”
陈家二婶连忙笑道:“不不不,哪里是那个意思,我们就是问问……”
陆U说:“我夫人已经说过她不知道了,但你们并不相信,一再相逼,那我们只好搜身自证了,叫个小厮来吧,先搜了我的身,再让人来搜我夫人的身,我陆家百年清名,不能毁在了我这里。”
“这……小陆大人,这……”陈家二嫂尴尬地笑起来,显然并不知道该怎么办。
“子微,子微――”这时陈世允匆匆赶了过来,搭着陆U的肩道:“我才知道后院出了个什么簪子的事,妇人家的不懂,弄这么大干戈,你与弟妹不用理睬,回厅上去喝酒便是。”
陆U推开他胳膊,认真道:“这事既然起了,自然要有个结果。”说罢随手朝陈世允身后一名仆人道:“你过来吧,搜搜我身上有没有那簪子。”
那仆人怔怔看向自家主人,陈世允连忙道:“不至于不至于,是我们不对,子微别说气话了。”
就在这时,一名丫鬟急走过来道:“二夫人,二夫人,王妃的簪子找到了!”
陈家二婶立刻回头道:“什么?”
丫鬟过来,平稳气息,急道:“那簪子找到了,就在偏厅外的葡萄架下,被翠儿瞧见了。”
那个地方,虽离偏厅近,但施菀却并没有机会去那里,从袁氏房中出来,随众人一起到偏厅,然后又被陈家二婶带到这里,她并没有去其他地方扔掉赃物的机会。
所以,这簪子是被别人拿了,见事情闹得太大,那人便找机会扔在了偏厅外。
人人都有可能,反倒被陈家二婶盯上的施菀是最没有可能的。
陈家二婶的脸上窘迫又尴尬,她此时后悔,从一开始就不该去逼问施菀,但事情闹到现在,已无法收场。
她干笑道:“既然找到了,那便好了,侄媳妇呀,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问问你是不是看到了,可能是问得急了些,教你误会了,是我的错,我给你赔礼。”
施菀低着头不说话,陆U开口道:“既然东西找到了,那我们也不用搜身自证了。”说罢看向陈世允道:“今日因为我与贱内,扰乱了这好好的喜宴,实在失礼,望陈兄海涵。只是事已至此,我们再留下去是徒增笑柄,便先告辞了。”说完,朝陈世允拱手施了一礼,往院外而去,施菀没说任何话,跟在了他身后。
乘上回程的马车,施菀一言不发,别开头,静静坐着。
最初的自豪与开心,到现在都成了讽刺。
她竟然不明白,以为能和那些贵夫人们同坐在一起,寒暄几句,自己就真的成了她们的人。
她们可以和她说笑,和她互称姐妹,但当有人偷了东西,所有人都觉得她是那个偷东西的人。
那个和气的安平王妃,那个爽朗而威风的陈家二婶,还有拉着她叫她妹妹的袁氏,以及……陆U。
他应该永远也不会像怀疑她一样去怀疑王卿若,或是他身旁的丫鬟绿绮吧……
她做了什么,让他这样看她,这样觉得她会去参加人家喜宴的时候偷拿别人东西……可是,哪怕是她走在路上捡到一只金簪,她也会交给失主,不会要的,他们施家虽不是书香门弟,连个进士也不曾出过,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人,从不会取这种不义之财。
他是她夫君,三年的夫君,就算不那么喜欢她,但也不至于,这样看她……
这时,一只白色的手帕递到了她面前。
她转过头,见着陆U,他开口道:“此事你没有错,不必太难受。后面陈家必定会来登门道歉,你不用管,由陆家来应对。”
施菀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真的哭了起来,泪水都垂到了脸上。
她缓缓接过那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将它攥在手里。
虽然他再没说什么,虽然她知道,此时换了任何人他都会说这样一句安慰的话,但这一刻,还是欢喜起来。
好像之前的一切悲痛与绝望,都被这一幅手帕抚平了。
他今日,也是受了委屈的吧,若没有她,他绝不会闹到要搜身自证的地步,但他毕竟没怪她。
会怀疑她,也只是因为他不了解她,天长日久,他会明白的,她绝不是那样的人。